“若是我未看走眼的话,您这位恩人小姐要么还没经过人事,即便不是,那也应没怎么经过人事,我这些天看她行走谈吐,若真是哪个堂子里呆过的,那这妈妈怕是有些太不会调|教人。”
听到这话伍世青立刻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转瞬即逝,默然许久,他道:“将水生与齐英叫进来。”
吴妈将水生和齐英叫进书房来,伍世青让齐英将事情又跟水生讲了,然后便问:“你们觉得她是不是哪边派来的探子?”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无缘无故的失踪两年,尤其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如果她只是受了难陷入堂子里了,那么这事伍世青可以瞒下来,但若她是个探子,伍世青便不能擅自瞒下来,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但若是他有事,对于他工厂的工人,舞厅赌场的手下,府上当差的,可能就是换个老板继续活,对于吴妈,水生和齐英,可能都要受他牵连,搞不好也要丢了性命。
所以不管怀瑾是不是探子,但凡有这个可能,伍世青至少得让他们知道。
齐英自从怀瑾进府,便被伍世青派去了承德,与她几乎没有接触,也就没做声,见书房里也没外人,也没了什么规矩。他慢慢的踱到伍世青的写字台前,见写字台上摆了一盒雪茄,便呵呵笑着拿了一支,自顾自的说了一声“谢谢爷了。”说完便将雪茄叼嘴里,坐进墙角的单人沙发里,从口袋里摸出洋火擦燃了点上,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摇头晃脑,一副陶醉的模样。
吴妈见了齐英这混账模样也是懒得言语,只说:“自她进府,我便让人有留意,倒是从没见她靠近过爷的书房卧室,我看她也是个心里有数的,平日里除了她房里和餐厅以外,也就在一楼小厅看看报纸,去花园看看。她如今客不客,主不主的,这般小意倒也是情理之中。”
水生却问齐英:“你确定她娘死了。”
齐英将雪茄拿在手里,低头又仔细想了想,道:“我也细查过这个事,但毕竟过去三年了,我没找到当年为她看病的大夫,这位老格格处事极神秘,丧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她遗愿,还是这位金小姐自己的意思,基本没请宾客,但也是做了法事的,我寻到了当年为她做法事的和尚,据说确实见到了她的遗容,人应该是真的没了。”
如此这般,吴妈便道:“探子可不是个好干的活,但凡干这个的,要么就是求财,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她没爹没娘,应该也没孩子,拿什么控制她?若是求财,我们爷只这不到一个月,给她置衣衫就花费小一千块了,她实在不必另谋出路。”
齐英听了这话便笑着说道:“你这话外行了,要控制这么大的小姑娘,爹娘不好使,找个俊美的小白脸,勾着她的心,再抓着那小白脸,给钱演出苦肉计,不听话就将那小白脸在她面前往死里打,打得鲜血淋漓的,哭爹喊娘,怎么吓人怎么来,保证让她干嘛她就干嘛。”
不得不说,当流氓,齐英是专业的。但是要吴妈说真心话,什么俊朗的小白脸,即便真有这么个人,管她三七二十一,先把她收到伍世青的房里,快点肚子里怀上一个,有了孩子在,谁还管什么小白脸。什么小白脸在做娘的心里都得排在孩子后面。
何况自家老光棍也就是老了点儿,有钱有势,难道还比不过小白脸?
但这话吴妈也就在心里想想,她不能说,毕竟她想的只是常理,万一真有个小白脸,万一人就是看不上她家老光棍,就是要捅她家老光棍刀子,那也不是不可能。
吴妈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看了一眼伍世青,伍世青脸上已经面露不愉,齐英自然也看见伍世青的脸色了,低头抽着他的雪茄,便也不开口说话了。
一时屋子里静了许久,最后倒是水生开口道:“要我说没这么复杂,不过是有钱的小姐没了长辈的管制,贪玩进了城,不知节制过了两年阔绰日子,钱花光了,没办法便想着来投靠我们爷了,近几年这样的事在遗老,旗人里不少。”
伍世青之前倒是从来没想到过这种可能,难免眼前一亮,再仔细想想,如今上海滩最有名的几位交际花,有好几个不都是这般出生殷实,祖父去世,家产被父亲败得七七八八,或者父亲去世,虽留下产业但不够挥霍。
如此,伍世青脸上露出从昨天晚上到这会儿,十几个小时来第一抹笑。
说到这里,吴妈觉得可以散了,毕竟在她看来,即便怀瑾是个探子,有可能是来对伍世青不利,有可能是来对齐英和水生不利的,但基本不可能是找她吴凤珍的。
齐英也觉得可以散了,毕竟想害他的人太多了,虱子多了不怕痒,他并没有那么在乎一个小姑娘,而且他觉得伍世青也没那么在乎,那便走着瞧,多说无益。
于是吴妈和齐英都起身往外走,伍世青也没拦着。
然而也就在他们都要拉开门出去的时候,低头跟在最后的水生忽然回头说道:“那为什么在齐英去之前,会有几个北方口音的兵崽去寻她?”
这话一出,吴妈与齐英回头一看,伍世青的脸又黑了!
齐英是中午饭吃了一半被叫过来的,实在不想再聊下去了,想都没想直接说了一句:“肯定是花得太多欠了钱,人家去追债的啦。”
水生还想说怎么会欠钱欠到当兵的头上了,却被齐英直接扭着胳膊拖出了书房。
如此,便算是盖棺定论,金怀瑾,就是母亲死后挥霍无度,两年内快速花光家产,并欠下巨债,跑到上海伍世青这里躲债的纨绔小姐。
纨绔小姐怀瑾这天下午在房里打绒线衣。她前几日看见负责照顾花草的丫头小莲闲时在打绒线衣,便找小莲要了线和针,请教了方法,想自己也打一件,不过打了三天,还没打到手掌长。这一日打了一下午,不过打了六七排,回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漏了针,竟有一个洞,赶紧抱着线球和棒针想去找小莲问问也没有办法补救,不想出门便看见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大夫从伍世青的房里出来。
伍世青还是顺口把他自己倒的一满杯的白兰地给喝了,果不其然,不出半个小时便胃痛难忍,吐了个稀里哗啦,发了热。
怀瑾抱着线球和棒针,在伍世青的房门外,伸伸脑袋,还未开口,便被齐英让进了屋。
之前怀瑾从未进过伍世青的卧房,进去一看,与她如今住的房间差不多宽敞,只是墙面与摆饰都要素净一些,床是简化的中式大床,虽也有四角床柱,却没有挂华贵的床帐。
应是方才在房里的洗漱间吐了,屋里还有些酒味,伍世青又发着热,不便开窗,便点了香。
见怀瑾进来,伍世青本是闭目在床上侧躺着,先让长生将床边的痰盂拿走,便想坐起来,怀瑾见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线球和棒针放下,过去扶着他,道:“你怎么舒坦怎么来,既然是病了,没必要太讲究,不然倒是我这个探病的错。”
伍世青还是坐了起来,理了理睡衣的领子,道:“本就不是什么病,休息一下便好了。”
怀瑾问道:“都发热了,怎么不是病,大夫可有开药?”
伍世青道:“大夫说这会儿吃什么都要吐,开了药也吃不下,禁了饮食,让肠胃歇个大半日,再进些粥油,不吐了再吃些清淡的,熬些养胃的药喝。”
这种肠胃的毛病中医常规也就是这般,怀瑾听了点点头,再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伍世青见了却笑着说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反正方才吴妈已经说过了,再听一遍也无妨。”
怀瑾本来真的不想说,毕竟在她看来,她哪里有资格去说伍世青,只是听了伍世青说这话时满不在乎的口气,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还有你这样的人,好好的,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还很得意吗?我听齐英跟我说,你只早上吃了两口三文治,到现在什么都没用,竟然敢一气喝了半瓶的洋酒,那酒本就是你的,又没人抢你的,至于吗?”
紧接着,怀瑾又说道:“说起来倒是我的不对,早上见你精力不济的样子,想你定是没休息好,脾胃弱,本就觉得你不该喝咖啡,空腹喝那个,也是伤胃,却想着你既然也近而立,定是心里有数,难道还不如我懂事么?便没有开口,没想到你大白天的竟然还酗酒,这般有本事。”
伍世青忽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这世间的女人,上至六十老太,下至刚会说话的稚子,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教训起男人来也能出口成章,即便是大文豪也要甘拜下风,节节败退,拱手求饶。
本以为是牢骚话,不想似乎也是真的。
靠着枕头坐起伍世青似是忽然坐不直了,歪了歪,勉强坐回去了,抿抿嘴,慢慢抚上额头,揉一揉,眉峰皱起,轻声说道:“我头有些晕。”
怀瑾见了立时便过去扶着他,伸手探一探他额头,道:“怕不是热得更厉害了。”
伍世青无力的顺势躺下,似乎眼睛都无力睁开了,闭着眼道:“拿体温计来量一下。”
怀瑾听了忙回身去六斗柜上的医药箱里找体温计,躺在床上的伍世青睁眼一瞧,门不知道何时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齐英,长生与吴妈笑得很是开怀,伍世青龇牙,噘嘴,张开,夸张的口型。
【滚!】
伍世青看着自己养的小姑娘像个笨蛋一样慌张的去找体温计,又像个笨蛋一样慌张的拿过来给他,急得脸都红了,他觉得谁都不能影响他享受天伦之乐,他活了近三十年,好不容易有人唠叨他,多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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