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野零是一株金鱼草,换句话说他没有羞耻心,不明白公平道德,甚至不懂人类的各种喜怒哀乐。
因此他丝毫不觉得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不穿衣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
——以前只是在单纯地遵守人类社会的规矩罢了。
直到小杉亘给他披上衣服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好像过于“坦诚”地面对了一个陌生人。
随后就把这件不太值得烦恼的事情抛之脑后。
整理好仪容后,屋外的鬼舞辻已经不见了,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
破损的房屋没法再待着,于是浅野零找了另一间能够照射到月光的房间休息,他躺在柔软的被子上,长发随意地铺散在上。
小杉亘抱着烛台走了进来,就看到这一副让人心跳加速的画面。
他红了耳尖,悄悄地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随后又看了一会浅野零的侧脸,才走了出去。
房屋重建要花钱,但是清理破碎而杂乱的环境也要花钱。小杉亘知道零大人有一笔价值不菲的“遗产”,但从小饿着肚子长大的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省下一点钱。
他的脚步一停,清秀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
——只是为零大人做一些小事罢了。
小杉亘被卖到花街的时候,只有12岁。
长时间的饥饿让他看起来又瘦又小,头发干枯毛躁,除了还算清秀的面容就像是路边的野草一样不引人注目。
父亲用一小袋铜币将他卖了出去,他走上了那辆装满了孩子的车。随着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他逐渐远离了那个家,他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印象中暴力又酗酒的父亲,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难看之极。
他是开心的,完全不为自己被买走而难过。
花街会让他吃饱穿暖,甚至会教导他识字念书,这是在父亲那里完全得不到的天堂般的生活。
后来,他第一次被安排了一位客人。满身的酒气,令人作呕的暴力倾向,甚至是相似的嗓音,都让他想起了那久违的噩梦。尖利的钗子插进那个男人的喉咙,涌出来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衣服。然后他逃走了。
惊慌失措又满是恐惧的时候,遇到了浅野零。
仿佛神明的少女蹲下身,温柔又急迫地把他抱在怀里,犯规地说出我需要你这样的话。
从那刻起,腥臭的血液沾染了纯白。
小杉亘微笑着走到了那个被破坏的房间。
安静地收拾散落在四周的垃圾与木屑,点点萤火从大敞的门外缓缓飞了进来,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萤火虫凑到他面前。
“呲。”
虫类脆弱的身体被刺成了两半,摔落在地上。
小杉亘握着一只钗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垃圾,真是让人不爽啊。
那个姓鬼舞辻的。
明明高兴地偶遇到了零大人,却发现那个碍眼的男人正在零大人旁边,长相俊秀,穿着富贵,完全将他比了下去呢。
还有在他身前凭空出现又消失的那几个人?
大概率是鬼。
但是他不能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于是先一步回到家中,用这样的方法来试探。
——果然。
小杉亘知道鬼是无法伤害他,甚至期待着那只鬼被炸成烟花似的惊艳场景。
于是藏在院子后面,却意外偷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会被取代。不再被需要了。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被零大人抛弃,就完全冷静不下来。
他捡起四散在房内的衣服,怜惜地抚摸着上面精致而细密的刺绣,原本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也被共享了吧。
——太过分了。
零太漂亮了。
漂亮到应该被锁在家里单独欣赏的程度。
为什么不能够独占这样的美丽呢。
“零大人……”他低头嗅了嗅衣服上的味道,说,“真是过分啊。”
“可惜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小杉亘猛然抬起头。
谁?!
/
浅野零坐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天空,感受身体中久违充盈饱胀的死气。他晃了晃身体,沐浴在月光中,非常愉悦地享受着吃饱的感觉。
手心的印记正在发热,表示契约的另一方正在他的不远处,零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决定忽略这件事。
他懒洋洋地趴在窗户边,等待身体中的死气慢慢消化。
半晌过后,十分想念鬼灯大人的照料与地狱肥沃的土壤营养。
地狱的入口……到底在哪呢?
或许凑够了足够的死气,就会牵引他去地狱?
他不确定。
照今天的情况而来,或许鬼比人类要拥有着更加富裕的死气,如果把所有的鬼凑到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召唤出通往地狱的路呢?
嗯,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方法。
到时候就让他们住在一起,就像以往他住在鬼灯大人的院子里时,一排排地紧密排列,既不占空间,而且还非常美观。
但是……鬼们会乖巧地待在一起吗?
破坏力十足的鬼可不怕锁链和武器,如果要活捉的话,恐怕是非常艰难的工程。
真是让人烦恼啊。
“浅野零。”
蓦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零应声转过身,却看到了一位他并不认识的人。
金鱼草又开始烦躁,今晚难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他正在构思完美又伟大的计划,这样一来完全不能安静地思考啊。
来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与橡白的发色形成强烈的对比,手指捏着一把金色铁扇,扇面刻有莲华纹,容貌俊美而温和。
他站在那里,脚下还躺着一个蜷缩着的人影。血迹在他灰色的衣服上蔓延开来,胸膛微弱地起伏,肉眼可见正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我叫童磨。”来人笑了笑,七彩的瞳孔中倒映出浅野零的影子,“很高兴认识你。”
他用脚尖轻踹了一下脚下快要失去意识的血人,恶劣地开口:“你认识他吗?”
“……”就算被踢也无法给出回应的少年无力地垂着头,依稀从满面血污中能看出他的原貌。
“亘?”浅野零将视线挪到地上狼狈的身影上,仔细地辨认,很快认出了那人是谁。
童磨歪了歪头,疑惑于这个人类过于平淡的反应,没有恐惧,没有绝望,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少得可怜。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结。
冰之鬼直截了当地询问:“为什么你不生气?”
作为十二鬼月之中的上弦之贰,万世极乐教教祖,童磨其实非常愿意看到人们陷入绝望的痛苦中,再以救世主的方式将他们“解救”出来。将愚蠢又贪婪的人类玩弄于手中,是童磨最大的乐趣。
如何打击脆弱无比的人类,最好用的方法就是从身边的亲人开始,最容易看到他们绝望而美丽的表情。
在无惨的话语中,这个浅野零只是个稍微有些奇特能力的人类,他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于是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同住在这座屋檐下的另一个人,虽然这个被称作“亘”的人类居然敢用锋利的武器偷袭他,但过程还算是顺利。
明明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有达到该有的效果。
那个叫做浅野零的人类完全没有反应。
甚至,冷漠到只看了一眼他脚下那个气若游丝的人。
童磨有些失望,更多的是说不清的兴奋。
“我为什么要生气?”浅野零反问。
人类的死亡并不是终点,无论是天国还是地狱,都是他们自己的归宿。
他真诚又疑惑地看着那个容貌俊朗的男人,天真又残忍地说出这样轻飘飘的话,仿若一支利箭直射进小杉亘的心脏。
刚满十七岁的少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眶中喷涌而出的泪水混合着黏腻的血液,他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他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零大人……他是鬼……”
童磨伸出脚,无情地踩在了呜咽出声的人类头上,恼人的声音消失了,他才说道:“你在做什么呢蠢货,听到了吗?那个叫做浅野零的根本不在乎你。”
七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试图挣扎的人类,用扇子轻轻击打着手心。
这才是他熟悉的人类。
容易自我感动而做出所谓牺牲的样子。
非常愚蠢又常见。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浅野零,他仍然是轻慢的态度,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上的扇子,童磨可以确定,在他眼中没有看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刺骨又显目地彰示着本人的漫不经心。
真是,有趣啊,以往任何救赎都比不上这次有趣。
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这完全不是人类该有的状态,看来无惨大人似乎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他啊。
“真是冷漠,”他感叹,“我喜欢极了。”
童磨拿起金色铁扇,扇缘如刀刃般锋利,精致又漂亮的莲花纹样刻在扇面上,半遮半掩地挡住了自己过于优秀的外貌。
散发着令人瑟缩的冰晶涌现在他周围,衣角无风自动,周围的落叶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雾。
七彩的眼瞳从扇面上露了出来,诡异又漂亮。
他笑着说:“有兴趣做我的玩具吗?”
“不然,会杀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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