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天边突然就起了雾。
雾气渐渐笼罩起来，将整座喧嚣的城市淹没其中，合着交相辉映的街灯去看，竟也衬托出了几分隐藏在繁华背后的落寞。
向妍深吸口气，在这片落寞中推开了草木的大门。
与外面不同，这里的一切依旧清醒，灯光，音乐，以及站在舞池中宛若金蛇狂舞一般的少男少女们一同冲破了夜晚的沉寂。
不眠不休，尽情放纵。
向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快步来到吧台前坐了下去。
“这位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调酒师应声投来视线，礼貌询问。
眼前的这位客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身浅蓝色的裙子，长发大眼睛，模样和气质都很干净出众，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乖乖女。
和整个酒吧里的气氛简直格格不入。
“我想要杯酒，度数高的。”在他的注视下小姑娘这般开了口，声音很轻，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很坚定，“烈一点，浓一点。”
“最好喝完能忘记所有的不悦与烦恼。”
听上去是来借酒消愁的。
调酒师心领神会，随即就转了身，按照向妍的要求去调制。
不出片刻，一杯精美的酒便出现在了向妍的面前。
酒是好酒，味道清冷且凛冽，初品时稍微会感到有些不适，可逐渐回味起来却又意外的能品到一股柔和与甘甜。
只不过无论这酒再怎么好，此时的向妍却根本尝不出分毫。
只有辣，顺着喉咙一直辣到胸口，像是团燎原的火。
“咳咳……”向妍以往从没喝过酒，也丝毫不了解品酒的流程和方法，果不其然的被其呛了一下，眼底瞬间就蕴起了一层薄雾。
脸颊也逐渐红了起来，像是不小心染上了天边的彩霞。
“您是第一次来吧？”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小姑娘实在漂亮的让人难忘，调酒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多言了几句，“还是少喝点的好。”
“其实这酒，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唇边勾起抹友善的微笑。
向妍闻言一愣，眼底逐渐涌起了一阵苦涩。
这话实在是耳熟，以前她妈妈也曾这么对她说过。
不光是酒，还有香烟，游戏，以及毫无用处的恋爱关系。
大学毕业之前她妈还一直反复要求过让她不要恋爱，不要去追求那些无趣至极的东西，必须全神贯注的投入学习。
否则就会像以前她上高中那会儿一样，去哭，去闹，搞得所有人都不消停。
向妍无奈，只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二十三年来一直活的中规中矩。
可没想到她不过刚刚毕业没多久，她妈却又突然荒谬至极的提出了一条要求。
“过两天你抽时间和王姨她家的儿子见个面吧。”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轻轻推了推眼镜，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就那个刘洋，你以前见过的。”
“小伙子又高又精神，前几天刚从部队回来，根正苗红，跟咱们家正好门当户对。”她说，“我觉得你们挺合适。”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把向妍一下子就听懵了。
“妈？”向妍愣了愣，脑海里突然就空的厉害，“您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你和他处处，之后差不多就结婚吧。”老太太啧了下嘴，眉头惯性的皱了起来，“按照我给你的规划，二十三岁结婚是最……”
挺可笑的吧，就连什么时候结婚都给她规划好了。
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在那一刻，向妍最终还是承受不住选择了逃离。
“我没事。”面对调酒师善意的提醒，向妍笑了笑，一双眼睛纯净清澈，“谢谢您的关心了。”
我只是……因为被束缚的太久，所以难得的想要放纵。
“没事就好。”调酒师笑了笑，并未再说些什么，转身离开去照顾其他的客人。
他一走，向妍这才注意到刚才响彻在耳边的节奏感颇强的音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悠扬婉转的慢摇。
酒吧里的灯也比之前要更暗了些许，刚才还扭来扭去的金蛇们开始跳起了贴面舞。
向妍盯着他们看了片刻，也学着周身正在喝酒的那帮人一般，慢慢的抿掉了杯子里的酒。
在这之后又重新要了一杯。
不过这次还没等喝，放在兜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向妍掏出手机低头看向屏幕，见到了她妈发来的大段大段的话。
先是晓之以理，再之后演变成了动之以情，这会儿还有点要往暴躁如雷那方向转换的趋势。
向妍看着看着，突然就被其中的一句话扎了一下。
她妈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妍妍你一直都是妈妈的乖女儿啊，这次到底是怎么了？！
乖女儿吗……
向妍叹了口气，唇边逐渐勾起了一抹讽刺般的笑意。
可能我最近突然就到了叛逆期。
-
周如轻轻推开酒吧的门，绕过嘈杂且暧昧的舞池，径直来到了酒吧的深处。
相对于舞池附近，这里的灯光要更加暗上些许。
但她却还是一眼就注意了那个趴在淡黄灯光下的身影。
看上去有些纤瘦，白皙的手腕随意的搭在吧台上，侧脸隐没在光线所打下的阴影里，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像是在哭。
周如踩着轻柔的脚步来到吧台前坐下，微微侧了目，向小姑娘那张泛着红的小脸上看了一眼。
果然在哭。
估计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哭的简直难过极了，泪珠不要钱的往下掉着，脸颊上，睫毛上全都缀着几颗，一眼看去亮晶晶的。
周如的目光在她脸颊上停留了几秒，片刻后取出几枚纸巾递了过去。
视线中突然就多出了一只拿着纸巾的手，向妍被吓了一跳。
她接过纸巾来道了句谢谢，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随即就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醉的有些朦胧的视线并不那么清晰，再加上头顶的灯光正好从这人的背后打过来，直接将她匿在了一片有些刺眼的光线里。
只剩下了一个轮廓。
可虽说只有那么一个轮廓，向妍却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
她顿了顿，身体瞬间就坐直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太大，身下的椅子被带的向后倾了一下，差点要倒。
周如伸手扣在她的手腕上往回一拉，才没叫向妍在这样的时刻以一个非常尴尬的姿势倒下。
她的手指微凉，指腹饱满且柔软，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向妍眨了眨眼，脸颊比方才更红了几分，紧接着又重新道了句谢谢。
在这之后，也就再也没看过她了。
周如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手。
调酒师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想问问眼前的女人有没有什么需要。
“我要一杯和她一样的就好。”女人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清冷。
“好的。”调酒师点点头，回身去做准备。
他一走，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逐渐变的更加微妙了起来。
半晌后，身旁突然传来了什么响动。
周如应声去看，发现眼前这个已经醉的有些迷糊了的小姑娘正在慌乱的收拾着东西，似是想走。
可她实在是醉的太过厉害，以至于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将手机完美的重新放回口袋里。
末了的这次竟然还直接啪叽掉到了地上，甚至还哗啦一下，扯出了很多枚小小的东西。
是糖果，亮晶晶，粉嫩嫩的，掷地有声。
这一次小姑娘的脸顿时就更红了，大大的眼睛里映满了慌张与无措，小嘴儿下意识张开，吐出了一声小小的哀鸣。
可怜的不像样了。
-
眼前的场面有些尴尬。
大概是老天故意跟向妍开了个玩笑，让她在这个不足十分钟的时间里几乎丢光了所有的脸面。
先是被撞见正在偷偷摸摸的哭，之后又差一点摔倒，后来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走了，却又因为醉的太过迷糊以至于不小心摔了东西。
刚买没多久的手机，揣在兜里的那一大把糖，以及……
她仅剩不多的那一点点面子。
向妍叹了口气，急急忙忙的弯下了腰，想要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查看一下破损程度，想看看到底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不过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动作，眼前的那个人便先一步动了起来。
她微微俯身低下了头，身体随着惯性前倾，白皙修长的手指向前伸去，手腕纤细且漂亮。
与此同时，迎面而来一阵淡淡的花香。
就像是刚刚下过雨后的花园，干净纯粹，叫人心旷神怡。
向妍的身形怔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做出动作。
直到周如的声音再一次从耳边响起。
“还好。”她说，声音并不似之前与旁人说话时的那般冰冷，像是在照顾着眼前这个醉鬼的情绪，“手机没有摔坏。”
“那就好。”向妍点点头说，和之前一样乖乖的再一次和她说了谢谢。
“回家？”周如应道，并未着急将手机和糖果还回去，“有人来接了么？”
“我自己打车走。”向妍摇摇头，对上她带着审视的目光，声音下意识的变小了许多。
“我送你吧。”周如皱起了眉，“你自己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我没……”向妍开口，本想拒绝。
调酒师碰巧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估计是听见了她们俩人之间的谈话，随即便开口插了句嘴：“是啊，现在太晚了，外面天黑不安全，我看你俩应该是朋友，搭伴一起走正好。”
说完这些话后末了又问了周如一句：“美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周如笑了笑，“特别对。”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的挺好，向妍根本都没来得及说上话。
再抬起头来时，周如的目光也正好投了过来，两人再一次四目相对了。
“走吧。”片刻后周如重新开了口。
这次向妍没再拒绝，怕周如觉得她矫情，于是只得有些不稳的站了起来。
周如伸手扶住她的手腕，之后又掏出两张一百的纸币放在了桌上。
-
外面的笼罩着的大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散去了，风有些大，周身的空气冰冷且湿润。
周如的车就停在酒吧前面的那片停车场里，她扶着向妍走到副驾驶的位置，轻轻拉开了车门。
“上车吧。”她说，“你家在哪个小区？”
向妍迷迷糊糊的报出了小区的名字，随即就一头跌进了车座。
好像比刚才还要醉了。
车里比外面要暖上许多，清新剂的香味轻轻飘来，烘的向妍很想睡觉。
“到家再睡。”周如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听上去有些不尽真实，“在外面睡会感冒的……”
后面好像还说了些什么。
向妍嗯嗯嗯的回应着，小脑袋全程乖乖的抬起落下，眼底映射着从窗外投影进来的灯光。
像是闪烁着万千星辰一样。
周如微微侧目看过来，片刻后轻声问了句：“你记住了么？”
这次向妍那边彻底没了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白皙的小脸上蕴着抹淡淡的粉红色，睫毛很长，随着呼吸轻轻扇动着，合着灯光看去，周如甚至都能看到她鼻尖上细小的白色绒毛。
像只又奶又甜的小猫。
周如移开视线，更加用力的踩下了脚底的油门。
要说也挺奇怪的，她这会儿竟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问向妍她家的具体位置。
哪一栋，哪个单元，哪层楼，全都不知道。
前面的丁字路口处有个秒数挺长的红绿灯，周如停下了车，一边等灯一边开口叫了几声向妍的名字，想和她再确认一下地址。
不过眼前的人明显是已经睡熟了，无论周如怎么叫也依旧没能把她叫醒。
“算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周如叹了口气。
“回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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