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登临处寄书几行

    简单的寒暄几句之后便是正事了,?周皎也知道陆议正是忙碌的时候,?不能一直打扰他,?索性开门见山:“郡守的身体如今怎么样了?我听路边其他人讨论的意思是,郡守当真身体抱恙,?回天无力?”

    陆议轻叹了一口气,道:“确实是如此。近日来我一直在忙着帮小叔处理府中的事务,没想到外面已经传得风风雨雨了……”

    “风风雨雨倒还不至于,郡守为官清廉,大家知道郡守病重,?痛心还来不及,?更不用说议论了,只是我有心打听才知道的。”周皎犹豫了一下,?问道:“请个好一点的医师不行吗?若是财物不够,?我也可以帮上一些——”她见陆议有意拒绝,?道:“我母亲与郡守也是老相识了,?只是她如今在丹阳,?难以出手帮忙。可既然我在这里,?也不会坐视不管,只要你有用得上的地方,?我自然要帮忙的。”

    陆议叹了一口气,?道:“医者说从祖父如今已经是药石罔效,从祖父知道后也不要我们再寻医术更高的医师,因此家中也在准备丧事,只是如今从祖父已经口不能言,?儁叔父又在外任职,不能回来处理陆氏家务,因此我才从外面回来,帮小叔支撑门户。”

    周皎思虑片刻,道:“我记得你的小叔年纪……”

    “小叔不过七岁,陆氏又是江南大族,往来众多,他一人实在是难以支撑……”陆议说到这里,语气更加忧心忡忡,显然很是为陆绩担忧。

    “这样……那郡守身后之事可都安置好了?”

    陆议倒也不忌讳周皎询问,只是道:“从祖父身后,朝廷必定会派遣新的郡守来,我想着到时带着小叔回吴郡去,族中还有其他人在,必定可以好好照顾小叔。”

    周皎不假思索地问道:“那你呢?”

    “我?”陆议显然有些诧异,道:“自然是继续在外游学——”

    “吴郡如今在义兄治下,听说他与当地士族不睦,阿议可否为他美言几句?”周皎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接着道:“我知道顾陆朱张都是江南士族,而义兄出身并不显赫,所以大家都有些看不起他……”

    陆议会意,道:“只要孙将军一心为吴郡百姓好,我必定会请族内的长辈多加礼让。”

    其实周皎更想让陆议直接投入孙策门下出仕,这样更能拉近孙氏和吴四姓之间的关系,可陆议这话明显是在推拒,她也不好强行拉着陆议到孙策那里。

    “对了,我让下面的人去找了一些不错的药材,虽然不能包治百病,但是还能为郡守调养身体,郡守还有一日在,那些小人便一日不敢猖狂,你也可以松快一些……你若是身体不适,也可以用一些。这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周皎在灯下都能看出陆议神色憔悴,显然是不曾好好休息过。

    “如此便多谢周娘了。”陆议虽然耿直,但还不至于迂腐,周皎一片好心,他当然不会拒绝。“之前我也听别人提起过周娘的事情,不知道周娘的遭遇如何?”

    “你也知道?”周皎有些惊讶。

    这种事情本就应该是私密之事,按照周夫人与周瑜治家的水平,周府必定不会有人外传,就算有人问起,周瑜也必然会有别的借口来搪塞,要是周府后门常驻的糖糕摊子老板知道也就算了,怎么连陆议也都一清二楚的了?

    陆议见她面露惊讶之色,道:“其实这事舒城不少人都知晓了,只是当时人都说你是慧极必伤而夭折了……”

    其实当年还有传得更难听的,只是陆议碍着周皎在,没有说出来而已。

    周皎眨巴眨巴眼,道:“这样啊……我的事情之后再和你好好说,眼下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呢!”

    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再说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周皎这个时候纠结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让它过去算

    了。

    “阿议你也要好好休息,我最近这些日子都在庐江,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去周府找我,别的不说,钱财方面我必定帮得上,你可千万别和我客气。”周皎拍拍胸口,俨然一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的样子。

    陆议不由莞尔,微微作揖道:“周娘豪爽,议在这里替小叔谢过周娘了。”

    说来周皎已经许久不在庐江,与陆议那点童年友谊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完全不必特意来见他,还说要帮忙。常言“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周皎在陆家倾颓时还愿意帮忙,陆议心中更加感激。

    周皎赶紧扶着他,道:“不必不必,陆郡守以前不知帮过我们周家多少次呢,我也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阿议也要早点休息才是。”

    二人别过之后,周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婉拒了陆议将她送到门口的提议,乖乖地翻墙出了陆府。

    怪不得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陆康一生清廉,到老了门前依旧是非不断,更加连累小辈们受罪,实在是令人唏嘘。

    等到周皎回去,其余人早已休息,只有练师还守着,见她回来,先是去通知了苦安,随后又从厨房端了她特意重做的饭菜,在一旁伺候周皎用晚膳,顺便回报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

    “奴已经为人备好粮食,等到明日就可以让他出发去给周郎送信了……”

    周皎在陆府蹲点蹲了那么久,早就饿坏了,此时有现成的热乎乎的饭菜,不由在心底感慨练师贴心。练师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是好听,等她将事情一一问过之后,周皎就和练师闲聊起来,道:“练师听口音不像是庐江人,原籍在哪里?怎么会到了庐江的?”

    “奴原本是淮阴人,因着淮阴战乱,才跟随母亲逃来庐江,多亏一路上有族兄庇佑才得以平安无事,之后更是有小娘子仗义相助,练师才能有今日。”

    “族兄?我看你们二人感情很好,还以为是亲兄妹呢。”周皎思量了一番,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族兄叫什么名字。”

    “兄长名唤步骘。”

    “步骘?那你也姓步——”周皎忽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出声道:“步练师?”

    练师似乎有些疑惑,问道:“小娘子怎么了?”

    周皎忍不住单手扶额。

    怎么回事……她专业吸引孙二的老婆吗?先是谢诺,后是步练师,这都什么事儿啊……该不会孙权将来会从她这里看上步练师,然后纳她为妾吧……

    周皎想想就隔应,觉得以后还是将步练师藏起来,坚决不让孙权和她见面,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烦,还害了这么好一个姑娘。而且谢诺毕竟是她表姐,她可不想让谢诺受伤。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练师一向心细如发,知道她有话憋着没说,却也不追问,只是乖巧道:“多谢小娘子夸奖。”

    “对了,一会儿将笔墨拿来,我再多写一封信给伯符哥哥,叮嘱他几件事情。”

    “是。”

    周皎要叮嘱孙策的自然就是和陆康有关的事情,毕竟他曾在庐江住过一段日子,又拜见过陆康,虽然都是陈年旧事,但陆康这边他也理应有所关照,加之吴郡那边孙策与四姓又有嫌隙,这样的举动也可以展示他尊重士族的风采和求贤若渴的态度,就算不能打动那些硬骨头,至少也能吸引不少想法不同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日周皎将给孙策的信加了进去,叮嘱送信的人一定要交到周夫人手中,这才让他离开。

    陆康确实没撑了几日,他年纪也不小了,加上年轻时没有少尉庐江操心,早已经油尽灯枯,纵使陆议再怎么延请名医,依旧没能将这位老人拉回来。

    陆康死后,家中

    勉强拼凑出一部分钱财来为他准备丧礼,却还是力不从心,好在周皎这边还有以前步骘等人存下来的租钱,为陆家垫了下来。随后陆议代替陆绩主持了分家的事情,陆康的夫人早已去世,膝下一女嫁到了吴郡顾氏,长子陆儁担任九江都尉一职,无法抽身回来,陆议遣散其他奴仆后,只有年幼失祜的陆绩以及一个跟随陆康多年不愿离去的老仆,更显得陆家门庭冷落。好在周皎借着周瑜的名头让周氏的其他人出手压了压那些作祟的小人,倒也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周皎自然也去参加了陆康的丧礼,她特意穿了男装,只说是昔年在庐江受过陆康的教导,所以才前来祭奠陆康。

    陆议将陆府卖了出去,换了些盘缠,原本想着带陆绩与仆从直接坐船东去,可周皎知道后硬生生把他们叔侄二人拦了下来,留在了周府。

    原本陆议还想婉拒,周皎强说是邀请朋友来小住,算不得人情,把他们两个带到了周府,加上陆绩刚刚失了父亲,又守过丧礼,小脸消瘦,再舟车劳顿恐怕要生病,是以陆议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周皎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我又不收你的钱!”

    陆议:“……”我又不是在意这个!

    陆绩牵着陆议的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皎,随后出声问道:“阿议,这位姐姐就是那位帮助我们的周娘吗?”

    陆议立刻回道:“是的,小叔。”

    周皎听到陆议对陆绩的称呼忍不住偷笑,随后掩口道:“没想到阿议和你提起过我。”她瞄了一眼陆议,显然是有意调侃他。

    陆议没有办法,只好努力板着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陆绩挺了挺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道:“当然,阿议说因为有姐姐你才能安葬好父亲,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周皎忍不住抿唇一笑,道:“小陆郎不必叫我姐姐,不然阿议的辈分可要比我还低了。”

    陆议:“……”你够了!

    陆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要是叫周娘姐姐,阿议就要叫你姑姑了。”

    周皎见陆议有些绷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小陆郎只要安心住下来就是了,等到过几日我们再一同前往吴郡,家中的藏书还有一部分,正巧我有个弟弟在,和小陆郎年纪相当,你们两个一起读书,刚刚好,说不定小陆郎你还能教教他呢。”

    等到将陆绩安置好了,周皎这才对陆议道:“这下大陆郎放心了吧?”

    陆议知道她从小就性子活泼,没想到现在嘴皮子也越来越顺溜,只能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突然多了个弟弟?”

    “……”周皎面色一僵,没有说话。

    陆议鲜少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周皎揉揉额头,道:“其实和你说说也没什么……均儿是我夫君的弟弟,只是他不能随我一同来庐江,所以我才只带了均儿。”

    陆议又有些讶异,道:“那府上的这位——”

    他说的自然是苦安了。

    周皎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她是我的朋友……她是个女儿家,看不出来吗?”

    陆议转念一想,苦安虽然行事作风与平常女子不同,但眉眼柔和,只要仔细辨别,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周皎嘲笑道:“陆郎居然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陆议反驳道:“周娘还是想想如何向周郎和夫人解释吧。”

    周皎:“……阿议,你变了。”

    之后的几日,陆议与陆绩叔侄两个就在周府住下了,陆绩年纪虽小,但学识渊博,又聪慧机敏,解答起诸葛均的问题来绰绰有余,做个小老师也毫不逊色,反倒更激起诸葛均读书的心来,生怕比不过这位年纪小他好几岁的弟弟,练师与兄长步

    骘虽然认识一些字,可毕竟没有跟随老师学习过,基础不够扎实,闲下来了也会来听陆绩给诸葛均“讲课”,陆绩也不嫌弃,步骘与练师若是有什么不会的,他也都挨个解答。

    之后几日,周皎忙着奔走在宗族之间,安置周家的房子——这里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当然说不定卖掉,也就因此想要在族中找个合适靠谱的人选来看管周府,自然也就没时间看从丹阳回来的书信,等到她想起来的时候,书信早已经摞了厚厚的一沓,从丹阳来庐江接她的人也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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