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挂着思诗轩的牌子,乍看仿佛是个书画坊,实为烟花之地。大门洞开,堂中有些男男女女见人出丑,不仅不以为意,反而以此取乐。几个女子正七嘴八舌与自己的恩客八卦母子俩的事情。
石慧五感敏锐,虽然隔着些距离,只这些人不曾刻意压低声音,倒是让她听了个囫囵。这楼子原不叫这名字,只因十多年前出了两个大红的姑娘思思和孟诗合起来便成了思诗轩。思思姑娘已经让人赎身从良,孟诗却容颜渐老,这名字倒是保留了下来。
门前受辱的女子便是那孟诗,年轻时弹琴写字画画,还会作点诗,不少客人捧着,得了个“烟花才女”的名号。正当红时,有位大家主路过此地也捧了孟诗的牌子。
孟诗对这位家主极为倾心,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因那位家主极有身份,老鸨不敢得罪,只得由着。不想那位家主是个薄情的,事过无痕,再没有回来,竟连儿子都不肯要。
大家主不来,孟诗便用心教导儿子,总盼着有一天那人知道她儿子的好,来接他们。她觉得儿子的父亲是大世家的家主,那他儿子也当是个大家公子,故此自小将儿子当做富贵人家的公子教养,教他读书写字,习礼仪,送他上学,还到处买一些剑谱啊秘笈啊给他看。
可一个女支女的孩子,哪里来许多资源?买的所谓剑谱秘笈也多是被人骗了去罢了,积赞的傍身银子散了七七八八,儿子也不过跟自己学了几个字。到孩子略大一些,孟诗不想他继续留在思诗轩,攒钱将他送去书馆,不料儿子没几日又跑了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肯去书馆。
石慧心下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她的小朝。若非当年小朝的母亲祈愿发出了那个任务,她的小朝大约也会如今日这个小孟一样连一个机会都难求吧!去了书馆又回来原因不难猜测,书馆之中贫家孩子被欺负的都不在少数,何况如小孟这般出生低微的孩子。
都说读书明理,读圣贤书修君子道,然世上读书人不少,圣贤书教出的薄情人许比君子还多些。世人的偏见总是无处不在,小孟的出生莫说刻薄小人看不起,便是那些自诩君子的大儒听到女昌女支之子四字就会摇头给你看。
小孟没有再去书馆,留在思诗轩做些清扫和跑腿的杂事,依旧在母亲的督促下继续读书。孟诗执意生子时已二十多岁,对于这一行已是大龄,如今三十多岁,自是年老色衰,不过靠着昔年名气,接些低档的客人。
孟诗读过点书,识字断文,却也不过是吸引客人的噱头。加上一纸身契在老鸨手中,除了沉沦在这泥潭之中并无他路可走。偏偏心中还有几分念想,灵魂并未与rou体一起沉沦,外人便觉得她假清高。
人性丑陋总是无处不在,大家都在泥潭中,一个个躺在淤泥中黑漆漆。你一个偏偏不甘心,要站着不肯让这黑泥染了,少不得让人看不惯。孟诗便是因为这份“上进”,总盼着母子可以从这里脱身,便成了公敌。
今日孟诗不知何故触怒了方才那恶汉,为人羞辱,同为一楼姐妹,不曾有人相助,却各个落井下石,以此取乐。
石慧忽然想到她作为顾惜朝的母亲顾青蔓那一世任务,与孟诗一般境遇,顾青蔓可就幸运多了。顾青蔓的恋人虽然没能来接他们母子,却是命运捉弄非书生无情之故。顾青蔓沦落风尘,却有一群仗义不输男儿的姐妹,处处相助。
许是小孟与顾惜朝相似的身世触动了她的心事,又或是孟诗的一腔慈母之心感动了她,石慧转身走进了思诗轩。
大约是她方才抽人的动作震慑住了人,老鸨脸色有些发白却不敢驱逐,上前颤声道:“夫人,您看,我这里不招待女客。”
“有人委托我来此赎一个叫孟诗的女子和他的儿子。”石慧看了一眼老鸨道,“你经营这楼子,想必也会看眼色,虚话不必说,说了价钱,取了身契了事。”
“赎孟诗啊?莫非小孟他爹真想起这母子了。”老鸨笑道,“方才门口那就是孟诗和她儿子小孟啊。哎今日幸好夫人——”
“老鸨子,你觉得我有闲工夫与你在这里闲扯吗?且快些办事,若想继续留在云梦,莫要漫天开价。”
“一千两,孟诗可是我们思诗轩的花魁,她那个儿子我们又给养大了,可不得值一千两。”
“老鸨,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啊!我若将一千两给了你,不知道又有多少姑娘要落在你们手中。”石慧冷笑道,“一千两怕是买下思诗轩都绰绰有余了吧!”
“罢了,今日给你便给你,限你半月内离开云梦境内。自此往后,我云梦境内再不许买卖人口,谁若敢违逆,大可试试。”不待老鸨答话,石慧取出一千两银票丢给她,释放出三分修士的威压威胁道,“莫要以为我与你开玩笑,在这云梦没有人能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
“半月后,我会让弟子到这边巡视,若发现你还在云梦做这行当,那就把脖子洗干净了。你是有些见识的,当知道我们这些修仙的素来不将人命当回事。惹恼了我,便是将你这思诗轩屠个干净,也没有人为你们伸冤。”
“不敢、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想孟诗的身契送来。”
“是是,我这就去取!”
让老鸨取了身契,石慧带着孟诗母子去办理了新的户籍,因石慧的缘故,这事情并不麻烦。办完户籍,天已经黑了,若再坐船回莲花坞,加上逆水行舟怕是要到后半夜。
石慧赶着回家倒是可以御剑而行,只带着孟诗母子倒是不方便,干脆在城中寻一处客栈住一晚。
孟诗母子跟着她,一直也不怎么说话。到了客栈,孟诗满是期盼道:“是、是他请夫人来接我们母子吗?”
“他?”等着小二上菜,石慧正整理这次夜猎的笔记,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每次夜猎,不拘难易,石慧和任慈都会将经过写下来,方便给门内小弟子增长见识。对于仙门百家弟子而言,夜猎和围猎是常事,年轻弟子多看些类似的笔记,便是无法增加经验,若遇到一般情况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不待孟诗再说什么,小孟忽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孟瑶谢夫人相救之恩!”
“阿瑶,她是你爹爹请来接我们的。”孟诗茫然道,“你爹爹他终于想起我们母子了。”
“娘,这位夫人怕不是受人所托,她只是路过好心帮了我们。”小孟一脸冷静道。
石慧不由露出些许赞许,这孩子倒是与她的阿朝一般聪慧,不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如何知道我不是受人之托?”
“我叫孟瑶!”孟瑶抬手作揖道,“那人若是记得我们母子,不会十几年不闻不问,既然十几年都不曾有过音讯,怎么会忽然派人来接。夫人是云梦江氏的宗主夫人,不是人家的家臣,怎么会纡尊降贵去给旁人到女支院接一个私生子呢?”
石慧点了点头:“你很聪明!我听他们说你父亲是某个大家族的家主,也是修仙门派?”
孟瑶点了点头。
“可是眉间一点朱砂,着金星雪浪袍?”金光善好色不是秘密,这等事情,以他的张扬不会特意易装而行。且思诗轩上下都知道孟瑶的父亲是大家族家主,可见金光善不曾隐瞒过身份。
孟瑶看向孟诗,孟诗点了点头:“夫人果真认识他?”
“云梦江氏与兰陵金氏同为五大世家之一,自是认识。不仅认识,我与她的夫人还是好友,时常往来。”
孟诗心下一颤,有些畏惧,生怕石慧与金夫人交好迁怒于他们母子。
“若他父亲是金光善,你也不必期盼了。金宗主这些年在外面有多少私生子,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私生子不少大家都知道身份,可如今金陵台也不过只有正室嫡出的儿子一人罢了。”石慧道,“他不会来接你们,原因也简单的很,左不过是嫌麻烦或忘记了。”
石慧说的直白或许伤人,不过有些东西不戳破,人心总是会抱着不该有的念头。
孟诗脸色发白,一脸无措,倒是孟瑶很冷静。显然自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这个孩子比他的年龄跟早熟。
“多谢夫人告之!”
“如今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我给你们些许盘缠,你们不死心可往金陵台碰碰运气,或自己寻个去处自谋生路;二可随我去莲花坞,我观孟瑶根骨不错,若你愿意我可收他入门下,只是有个条件,他须得舍弃过往身份,日后不可再提及生父何人。我云梦江氏是不会收留金宗主私生子的。”
金光善那人最不要脸,若知道莲花坞收了他的私生子,定然会先当做不知道,等长大了再来拉拢,挖莲花坞的墙角。石慧不怕他搞事,却嫌麻烦。若孟瑶还惦记着自己是大家主的儿子,不如早早一拍两散。若他能够放弃过往,只做为自己活着,有本事的男儿也不愁没有个亮堂的未来。
“你们也不必急着现在选择,明早告诉我答案。”仿佛没有想过给母子二人是如何艰难的抉择,石慧继续写自己的夜猎手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