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奴婢一时冒昧,没打扰您和五殿下谈事吧?”
皎皎用过晚膳,杜姑姑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皎皎虽然笑笑说“没事”, 其实心里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遗憾的。
归衡问她, 喜欢怎么样的……大概,是问她喜欢怎么样的他。
她喜欢怎么样的归衡?刚穿来时,她的答案一定是“不会杀掉我的”, 能保护她就更好了。
但现在她变得贪心了。
在渴望暴君不要长歪、予她庇佑之余,她希望他过得快活。
不要像原作那个倒霉的男主一样,尽管成功登上皇位, 却已失至亲,满手鲜血,还背上“暴君”的骂名。
*
天气一日日凉下来,皎然殿中的金桂谢了,腊梅和山茶打起了花苞,圆圆鼓鼓, 煞是好看。
本朝以武立国,恒帝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惯例每年初冬都要举办冬狩。恒帝的意思, 今年要办的格外隆重一些, 不再去京郊西山,而是去京畿的骁武围场。
皎皎本以为这与她无甚干系,直到杜姑姑问她今年的骑装想要什么颜色花样,皎皎才知晓, 原来每年冬狩,皎然公主都会随驾。
“这可是寻常皇子都没有的荣宠呢。”脆雪正跟玉秋坐在一处盘衣料,闻言喜滋滋地说,“还有很多宗室亲贵会来,公主可一定要穿的鲜亮些,到时候衬着白雪,才好看呢。”
皎皎闻言便问:“今年哪位皇兄不去?”
“那是往年。”杜姑姑说,“今年皇上开恩,每位殿下都能够随驾呢。”
皎皎怔了怔,随即低头抿嘴一笑。往年谁去不了,她心里隐约有答案,今年他能随行,想必是万寿节比武上一招制敌的效果。
不愧是龙傲天啊,不愧是……她的哥哥。
小公主手里绞着一条松香色流苏,脸上漫起一层薄薄绯色。杜姑姑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愈沉,想了想,柔声问道:“要筹备冬狩相关事宜,公主这几日就别去常晖宫了罢?”
“那怎么行。”皎皎醒过神来,正色道:“我答应了哥哥,要每天都去看平平的。”
小公主声音又乖又软,唇角梨涡浅浅,带着笑意:“我是它阿娘,要对它负责的。”
玉秋同脆雪对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公主未尚驸马,倒已经当了阿娘,真是孩子话,有种不伦不类的好笑,又天真又可爱。
杜姑姑看着毫不犹豫起身准备前往常晖宫的小公主,眉间皱纹又深了些许。
*
“殿下,公主殿下来啦。”
阿礼笑眯眯地迈进殿来。归衡正在读书,闻言放下书卷,抬眼——
“哥哥!”少女清甜的声音随风而至,小公主穿着一身嫩菱红衣裙,站在院中朝他展唇一笑,乖巧静美,像一朵不由分说坠入眼帘的小花。
少年冷冽的眉眼缓缓舒展开,如春风吹散山巅积云。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皎皎,漫声唤:“阿礼——”
“哎,知道,奴才这就去取。”阿礼笑嘻嘻地接话,对正走过来的小公主行了礼,转身去小厨房。
皎皎做到了她的承诺,每日都来常晖宫看平平,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归衡的宫人从不可置信到习以为常,现在小厨房每天晨起都为小公主熬着牛乳茶,一向清淡到近乎没有烟火气的常晖宫,渐渐也染上了一缕甜丝丝的奶香。
“多谢阿礼。”皎皎笑眯眯道谢,跨过门槛走进来,端起归衡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这才双手捧着脸看向归衡:“也多谢哥哥。”
刚喝了茶的一把小嗓子,透着股清透的甜。
归衡目光落在她刚用完的茶杯上,眉梢一挑。
皎皎毫无所觉,问完好,圆眼睛灵活地四处乱转。在殿内转了一圈儿,她有了别的发现:“哥哥。”
“嗯。”归衡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起眼。
皎皎高高兴兴跑过去,指着多宝槅:“小松鼠,你真的用了呀?”
归衡顺着她所在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是前几日皎然殿送过来的一尊玉雕松鼠葡萄。这玉雕没什么实际用途,不过是个精致摆件,难得的是整块玉依色雕琢而成,尤其松鼠怀中抱着的那串紫葡萄,晶莹剔透,见之忘俗。
他一看到就知道皎皎为什么送给自己,便叫阿礼摆在多宝槅中央,好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看见小公主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归衡淡声道:“嗯,随便找了个地方。”
皎皎抿起唇,露出两颗梨涡,也不拆穿他,快活地背起手:“那,平平的阿娘要去看望它了,平平的阿舅要不要随便跟着来呢?”
归衡一挑眉,从疏朗长睫下瞥她一眼,站起身来。
平平看上去已经适应了在常晖宫的生活。归衡依据皎皎亲笔写就的一大叠「饲养指南」所赐,仍旧将平平养在自己内殿稍间,给它独辟出一块小天地。
“平平指甲好长。”皎皎揉了一会儿猫,捏着它的肉垫蹙眉,“哥哥……”
阿礼一抬眼,归衡已递过来一柄指甲钳。
皎皎接过来,对他露出一个满是依赖的笑容。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归衡近乎未卜先知的事事周到。
皎皎将小猫面朝上放在自己腿上,打算给它修剪指甲。前几个趾都还顺利,剪到飞趾时,平平就开始有些不乐意,喵嗷喵嗷的叫,还试图用自由的后腿蹬她 。
归衡坐在一旁,原本落在皎皎侧脸的目光逐渐移到小猫身上。
“平平乖,阿娘是为了你好。”皎皎握着小猫前爪,眉头蹙得死紧,目不转睛,“很快就好了……平平不怕……”
小猫哪里听她这些,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眼看就要扬起爪子就要给她一下。
下一瞬,一片阴影笼罩了皎皎头顶。一只手穿过她腰侧,又稳又准揪住小猫后颈。
那一探手的气势凌厉到骇人,皎皎微微怔住,随即,耳畔传来微凉的气息:“剪吧。”
归衡竟是从她身后俯下了身,替她制住小猫。这样一来,皎皎整个人便几乎等于被他拥在怀里。
心像是停滞了一瞬,旋即在她胸腔里打起了鼓。皎皎相信归衡只是无心的亲昵,然而她自己……她很清楚……身后拥着她的这个高大的少年,同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只要一想到这点,她就连呼吸都乱了。
偏归衡还侧过头,在她耳边低声问:“继续啊,怎么不剪了?”
少年音色清冽,语声低沉,一声声撞击着她的耳膜。
皎皎拼命低头,简直开始害怕了,害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剧烈,被他收入耳中。
她屏着呼吸,手指发抖,用力咬住了自己下唇才勉强镇静下来,握着异常乖顺的小猫,剪下了那一刀。
尖锐的指甲尖落地,皎皎松了口气,不管不顾地站起身。
归衡圈在她身后,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不是才剪了一只,怎么不继续?”
皎皎脸红的要烧起来,不敢回头看他,含含糊糊地说:“平平好像有点怕……”
她咬了咬唇,“我不敢剪了。”
她声音本就绵软,因为紧张,声线被压得更低,甜软娇黏,半化蜜糖似的勾着人。
“好吧。”归衡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将已经跳下地的平平又唤回去,拿起指甲钳抱住小猫咪,垂眸望着它,语态亲昵:“真是个胆小鬼,哥哥拿你怎么办啊。”
说是这么说,他下手却毫不手软,片刻便剪完了平平余下的全部指甲。小猫在他怀中如木雕泥塑,连叫都不曾叫一声,异常配合。
皎皎当然没心思纠正他应该是阿舅。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早知道就听杜姑姑的话了。
皎皎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这金大腿抱得,是不是有点儿太紧了?
归衡放开不敢挣扎的小猫咪,抬起疏朗长睫。少女的脖颈很细,又十分白,沾染上从脸颊蔓延而下的一片绯色,看上去就十分可口,像牛乳中晕开了玫瑰花汁。
他挑起唇,若有所思。
皎皎站在一边,等脸上的热度慢慢散去,才小声夸了一句:“哥哥好厉害,这么快就剪完啦。”
这句夸赞倒是实心实意的。
归衡眉梢一挑,起身朝她走过来。
皎皎刚平息的心跳又剧烈起来,看着逐渐逼近的高挑青年,眼中晕开一层水汽,说话都不利落了,结结巴巴地叫:“哥哥,哥哥……”
归衡朝她伸出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脸……
皎皎脸烫得要爆炸,感受到对方显得格外清凉的体温,自暴自弃地闭起眼。
“睁眼。”
皎皎犹豫一瞬,才试试探探地掀起一侧浓密长睫,看清眼前那几根纯白猫毛,终于松了口气。
原来是侧脸沾上平平的毛了。皎皎放下心来,片刻时间一惊一乍好几次,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全身都是软的,只好软绵绵靠上桌子。
偏归衡还全无所觉似的应她,“皎皎怎么了,连脸上沾了毛都不晓得。啊,别动,这里还有。”
皎皎乖乖地噤声,任由对方长指在她颈侧拨弄,攥紧手指,努力遏制身体的颤抖。
归衡目光低垂,看似认真地弄了好半天,才拈起许多白毛举到她眼前:“这衣裳虽然好看,但料子太粘毛了,下次别穿。”
“啊。”皎皎忽地想到什么,“那我的骑装岂不是也不能用这料子做了?”
真遗憾,脆雪说让她穿鲜亮点,她本来还打算用这嫩菱红赶一身呢。
归衡看她一眼,了然地,“父皇今年也带你去冬狩?骁武围场比京中冷,让宫人给你多带几件衣裳。”
皎皎心中一动,唔了一声,继续想用哪匹料子代替。
归衡看了她一会儿,语气淡然地提起另一件事。“听说去年冬狩你还不会骑马,今年可学会了?”
皎皎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一出,老老实实地摇头。
归衡眉梢一挑,似是有些讶异:“父皇没找人教你?”
皎皎当然还是摇头。从前的皎然公主有没有学过她不知道,她,林皎皎,连一匹活马都没见过。
归衡便笑了,带着几分无奈:“若在围场中众人纵马骑射,你一人独守营帐,只怕也没什么意思。”
皎皎抿了抿唇,就听他又说,“要是有人陪你还好,可惜父皇只你一女,宗室贵女也大多擅骑射……”
听上去好像如果她不会骑马,冬狩之行不但无聊,而且会很丢脸。
皎皎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又喝了杯牛乳茶,为难地说:“那、那好罢,我明日就奏请父皇为我择一良师……”
“父皇近日政务繁忙,这样小事,何必上奏。”归衡抬眸,面容沉静,语气更是理所当然。“哥哥教你就是。”
“这样不好吧。”皎皎还在犹豫,“哥哥平日也有许多事要忙 ……”
“无妨。”归衡放柔和声音,凝视她的眼睛,“哥哥愿意教皎皎。”
两人交谈许久,平平不满忽视,不知何时爬到皎皎手边,仰起小脑袋娇滴滴地“喵呜”了一声,还把爪子伸进茶杯,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好、好吧……不要太麻烦哥哥就行。”皎皎连忙制止,匆匆忙忙地便答允下来。
……
两人逗猫,照例屏退了宫人。过了申时,小公主才从梢间出来,衣领和袖口满是猫毛,细细对兄长说着什么。
而归衡看到玉秋便道:“皎皎这身衣料不适宜做骑装 ,去换合适的来。另外为她选匹温顺的母马,年纪稍小些受过调|教的,跑的快不快不要紧,总是温顺为上。”
玉秋连忙应承,归衡已经转过身,摸了摸皎皎的头发:“明日早些过来,我教你骑马。”
皎皎乖乖地嗯了一声,和玉秋一道被阿礼送了出去。
回宫路上,她见玉秋有些心不在焉,问了几句,玉秋只是摇头一笑:“奴婢正在想,再为您挑匹什么颜色的料子呢。”
皎皎也正在考虑这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玉秋一边同她讨论,一边在心里叫苦:杜姑姑说两位殿下年纪都已大了,不再适合长时间单独共处一室,叫她劝着公主一些,不过是只猫,没必要天天来看。没想到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公主就又多了一个拜访常晖宫的理由。
要不是知道她和杜姑姑私下的谈话五殿下绝无可能得知,她都要怀疑五殿下是故意的了。
*
杜姑姑得知此事,反应倒没有玉秋那样大。
逗猫与学骑术不同,前者只是闲暇时的娱乐,而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本事。本朝重武,勋贵女子也以擅弓马为傲,像她们公主这样既不通琴棋书画也不会纵马扬鞭的少之又少。重伤痊愈后,公主也愿意随着摹本写写画画了,如今借冬狩的机会,正好将骑射也学起来,若学成,将来尚驸马时是门才艺,也更讨皇上喜欢;若学不成,好歹也能借机强健身体。
至于五殿下,他要教,那便让他教吧。教骑术,起码要在室外当着众人,总比两人独居暗室的强。
杜姑姑不但未反对此事,还去寻了针工局有经验的嬷嬷,亲自动手给皎皎缝制骑装。
皎皎试穿杜姑姑缝好的第一套骑装时,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问她:“杜姑姑,小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我是从几岁起便随驾冬狩的呀?”
杜姑姑笑眯眯地给她调整衣襟:“从殿下十岁起便随驾啦。”
十岁起。皎皎暗暗想 ,那也好几年了。难怪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就觉得莫名熟稔,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也许是这身体还保有一些下意识的反应吧。
作者有话要说:平平的灵感来源是ins上一个博主@waffleon_on的拿破仑猫猫,如果有小天使想看图指路我的wb~她真的太好看了呜呜呜,是仙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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