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记着归衡的嘱咐, 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甘露宫。
柔嘉靠在美人榻上,姿态随意地听她说完,点了点头, 反过来让她好好考虑。
“靠人不如靠自己。”柔嘉声音慵懒, “皇后和太子经营多年,要斗过他们,那样容易么?退一万步, 即使你那个‘哥哥’赢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保你?”
“要我说,就叫他们去斗。斗得越凶越好, 正好方便我们远走高飞。”
皎皎看着柔嘉,觉得好像忽然不认识她了。
“母妃。”她郑重地,“要不是哥哥抓住了那个向皇后告密的宫女,我们现在已经瞒不过去了。”
柔嘉:“……”
柔嘉无法反驳。
停了一会儿,她坐直身体,严肃地看着皎皎:“皎皎, 你老实告诉母妃。你很喜欢老五么?”
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
随后皎皎才反应过来,柔嘉说的喜欢, 指的并不是她对归衡的那一种。
但无论是哪一种, 她都有。
皎皎看着柔嘉上扬的凤眼, 毫不犹豫轻轻点头。
“呼。”柔嘉朝后一仰,吐出一口气。“但我不是。”
不是什么?
柔嘉很快给出答案:“你不觉得,老五他太像皇上了么。你知道皇上当年对我、对你父亲做的事……他毕竟是他的亲儿子。”
皎皎小声反驳:“哥哥和父皇才不一样。”
柔嘉横她一眼。小公主抿着唇,眼神倔强。
她的心又软下来:“好了, 是母妃不对。”
要不是这些年她们母女不甚亲近,女儿也不会这么依赖他。
“就算他是好人,行吗?我们留在宫里,对好人也无益,他说不定——不,是一定还要分心来保护你。不如我们就去西山,留意着宫里的动静……”
柔嘉声音里满怀憧憬,眼神发亮,“老五事成再说。他要是坏了事,我们就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怎么样?”
皎皎皱眉,想到梦里归衡抱着她时满手的血腥:“不会的。”
“不会什么?”
“哥哥不会——不会坏事。”他一定会顺顺利利。
皎皎抿着唇,决心把话题拉回正轨,“母妃,除了莲河,还有没有人可能暴露我们的事?”
柔嘉接得很快:“没有了。”
皎皎默了默。圆眼睛转了转,委婉表示出一点点不那么相信的意思。
柔嘉抬高一点声音:“你以为你母妃势力有多大?统共就经过这么些人手。哼,你那好‘哥哥’,早像筛筛子似的筛了个遍。”
皎皎才知道这些事。
帮甘露宫送东西出去的内侍,收卖变现的珍宝行,兑换现银的钱庄,寄信写信的莲河,连送信的驿夫都被归衡一一调查,才能赶在皇后之前,及时带走莲河。人现在就安置在帝京严三钉的宅子里。
据说莲河走的第二日,她原来住的地方就被皇后的人翻了个遍。
现在想起来,归衡只怕刚发现柔嘉私运珍宝时就知道了这些事,一直未曾对她提起,只是沉默又缜密地,为她处理掉所有隐患。
皎皎想起上次在甘露宫看到前来警告柔嘉的归衡,总觉得已十分遥远。
那时候她正因为男女大防这样的傻理由回避他,归衡显然也被她的态度刺伤,不肯叫她的名字,说要跟她两清。
她当时哭得伤心,以为归衡是认真的。
现在想起来,她那时候真傻。
哪有人一边冷冷地说两清的话,一边暗地花不知多少心思帮她调查?
她以为抱大腿计划失败的时候,大腿早已经主动凑到她怀里。
柔嘉说完那些话之后,小公主就捧着脸思索,不言不语,秀气的眉宇渐渐舒展,唇角轻弯,两颗梨涡又圆又甜。
柔嘉受不了地看着她:“有这么高兴?”
皎皎回过神,笑盈盈点头:“嗯,特别高兴。”
柔嘉眯起眼睛。
这什么少女怀|春的表情?
她想问问她是不是对归衡有“那种”想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小公主天真纯然,看着她的眼睛像白水银里转着清透琥珀,也许根本还没开窍也说不定。
她别反而提醒了她。
归衡那小子别的不说,一张脸的确很能唬人,不怪皎皎动心。好在现在形势紧张,谅那小子现在也没心思点破,而等他回过神——
柔嘉冷冷一笑,她不会等他回过神。
归晟的儿子,休想娶她的女儿。
“母妃。”皎皎浑然不觉柔嘉的心思,看着她,神色有些为难:“我忽然想到件事……你别生气。”
“除了这些经手的人,老家,我、我父亲那边——”
“不可能。”柔嘉打断她,神色不悦。“别说他们这些年受了我多少银子,只要他们还记得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怎样求他们照顾我,就算再没良心,也不会反过来出卖我。”
“倒是你,别上了什么人的当。”这话说的意有所指。
皎皎不想跟柔嘉吵架,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原作里从未提过皎然公主的生父,更别说是他的家人,她只能相信柔嘉贵妃的判断。既然她如此笃定,她也只能相信。
如此,应当是没有疏漏了。
皎皎陪柔嘉闲聊了会儿,任她如何软硬兼施,硬是不答应她马上离宫去西山祈福。
两人互相无法说服,只得暂时妥协,心里都知道这样的谈话不是最后一次。
离开甘露宫时,柔嘉忍不住拉着她的手笑了。
隐藏着足以掉脑袋的大秘密,是走是留,竟然还有得选,当然很值得一笑。
皎皎安抚地拍了拍母妃的手,坐上软轿,小声叹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还没能打消柔嘉带她出宫的念头,心总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
恒帝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也相应的,一天比一天倚重归衡。因为重病无力,连祭天这样的事也托付给归衡。
太医院想尽了办法,也是无用。
宫里从没有人敢说什么,却渐渐形成一种氛围,东宫即将易主。
温皇后病急乱投医,最后,甚至开始相信冲喜之说。
她自己就是为着给先太后冲喜才做了皇后,三四十年过去,好像又是一个轮回。
先是归德匆匆忙忙被安排了个正妃。家世倒还过得去,正是太|子|党的老熟人,工部侍郎沈峤之女沈依嵘,只是据说性情急躁,天天和归德吵架拌嘴,似乎还动了手。
归德那里热热闹闹,可恒帝的病并没有起色。
温皇后干脆找人从乡下挑了个平民的女儿,据说出生时辰很吉利,直接封了贵人,收入恒帝后宫。
做戏做全套,温皇后说宫里近来少有喜事,邀请了亲近宗室,办了场像模像样的家宴,充作典礼。
这宴席有多荒诞,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皎皎一走进门,正看到柔嘉对着皇后翻白眼。
她惊了一惊,有点心虚,又忍不住想笑:柔嘉贵妃还真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挑衅皇后。
可要是忍耐得住,不飞扬跋扈,那也不是她了。
皎皎摇了摇头,浅浅一笑。
为了应景,她今日难得穿了娇艳的松叶牡丹红衣裙,飞仙髻上垂落细碎珠链和烟粉玉纱,娇娇袅袅走进来,霎时间点亮异常沉闷的厅堂,犹如春风送进来一小朵桃花——
不见得多么惹眼,但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代表着春天和美的全部含义。
归德看一眼容色摄人的妹妹,再看一眼身边新婚的王妃,更觉得沈依嵘哪儿哪儿都俗不可耐,恨不得立刻将人铲出去。
而落在归彻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皎皎去向恒帝贺喜,恒帝只不冷不热哼了一声。
她神色并不难堪,垂着眼睛,乖乖巧巧向温皇后、柔嘉贵妃等几位妃子,包括那新封的贵人一一问好,最后走过来,经过归衍、归德和他——
经过他,走到归衡面前。
她似乎停了停,又似乎没有,一眨眼就在归衡身边落座,徒留下视线里一点晕红和隐约的香气。
归彻眼底却浮起一点没道理的遗憾。
为什么他不是恒帝最末的儿子呢?
-
恒帝精神不济,很快便由黎公公搀着回了暖阁。
归衍也不耐烦这样的场面,又迫于温皇后的眼神,不得不留下,整个人坐立不安;归德和沈依嵘又吵了起来,贴着归彻的耳朵,好像两只大马蜂围着他转。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已经笑着去找归衍喝酒,安抚他的情绪;或者劝坐在他左边的归德两句,不要和新娘子置气。
一团骚乱经过他三言两语,很快就能平息。
这样的事他做起来轻松随意,根本不费力气。
只是他现在精力,全在另一边。
归衡和皎皎那一边。
比起归德那一对的吵吵闹闹,这两人就安静多了。归衡沉默寡言惯了,只是皎皎不知为什么,也安静得出奇,拿乌木镶银的筷子在眼前挑挑拣拣。
归衡看不下去,夹出圆圆的鸡汁虾肉丸,放到她碗里:“这里。”
皎皎垂着长睫,声音又轻又软:“我找到了的……”
“只是夹不起来。”归衡的语声里带着点笑。
皎皎慢吞吞嚼着肉丸子,没有反驳。
两个人有好一阵没再说话。
只是归衡不知不觉承担起皎皎身后宫人的任务。归彻冷眼看着,归衡夹过去的菜,皎皎似乎没有不喜欢的,粉彩小碗里堆起来一小堆,又很快消下去。
直到皎皎伸手去拿一边的桂花酒,归衡这才伸出手拦住。
“皎皎。”归衡侧头看她,眼眸黑沉。“又想喝酒?”
宫制的甜酒,喝一些也无妨。
然而皎皎立刻收回手,磕磕巴巴:“不、不喝。”
不敢喝。
归衡的目光掠过小公主逐渐染上红晕的脸,在她还有些微红肿的唇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一会儿,随即转过头,看向归彻。
一直盯着两人的俊美青年微微一滞。
“五弟怎么只顾着和皎皎说话。”一瞬之后,归彻重新戴上无往不胜的温和面具,温声道,“咱们兄弟也许久没有一处喝酒了。”
归衡冷声道:“是从未。”
归彻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无从辩解。
兄弟们凑到一处自然是要饮酒作乐的,只是从前,“兄弟们”里,从来都不包括归衡。
归彻望着对方黑沉无光的眼睛,喉头发涩。
“哥哥?”小公主注意到两人无声的对峙,不安地轻轻叫了一声。
她连声音也像一片花瓣儿,清甜柔软。
归彻正要答话,归衡已经淡淡开口:“没事。”
归彻闭上嘴巴。
……怎么忘了,小公主虽然有四名兄长,她口中的“哥哥”,永远单指那一个人。
归彻坐回去,给自己倒了杯酒,抬手饮下。昳丽的桃花眼中,神情变幻莫测。
*
宴席结束回宫的路上,内侍阿容看归彻脸上罕见地全无笑意,心里打着鼓。
“阿容。”归彻看着前方长长的宫道,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老五和皎皎有些不一样?”
宴席上阿容就在他身后侍立,要论视角,倒比一直坐着的归彻还要更好些。
然而阿容只是纳闷:“奴婢倒没发觉什么不同。”
无非是只同公主说话,又帮公主布菜,管着她不许喝酒……而公主也听话。
这两个人,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宁王殿下对公主一直颇为照顾,公主也一直很听宁王殿下的话。”
归彻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很少有人见过他不笑的样子。仿佛潮水退去,露出尖锐的灰岩,归彻冷淡的目光异常叫人胆寒。
阿容瑟缩一下,只听归彻缓缓地,“你有没有觉得,皎皎好像有点害怕他?”
作者有话要说:皎皎:???什么害怕,是害羞。
总是阴谋论的牡丹四哥,朝错误的方向打开了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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