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出, 如惊雷落。
虞琬蓦然起身,忘了手里还握着绷紧的马鞭。鞭梢砰一声弹起,在她白皙手背上抽出一道红痕:“你胡说什么?”
“我没骗你。”唐南斋声音很低, 说的很快, “你能随时进宫,对吗?快去警告她,就说……”
“说什么?”
唐南斋一咬牙:“她和贵妃娘娘的事, 太子全知道了。”
“你只要告诉她这句话,她自然会明白。”
虞琬愣了一愣,忽然坐下去, 拍了拍心口。
她还以为公主在西山遇到意外了呢——原来只是什么事被太子知道了而已。
话说回来,太子为什么要管柔嘉贵妃和皎皎的事?难道是贵妃娘娘又得罪了皇后?
虞琬转了转眼珠。她从冬狩起就不大看得起归衍,根本不认为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心已经放下去一半。
但涉及皎皎,她不得不小心求证:“告诉她就可以了吗?需不需要做些什么?”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危险——唐南斋一路纵马狂奔,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只有一个办法。
“跑。”他盯着英朗少女, 神色异常郑重,“在太子做出行动之前, 和柔嘉贵妃一起, 跑得越远越好。”
离开帝京, 远走高飞。
祖父曾经暗示过,帝京即将大乱。到那时候,太子一定分不出精力注意一个非恒帝所生的“皇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能就是皎然公主唯一的活路。
虞琬盯着他看了会儿, 神色古怪,半晌,慢慢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用担心。”
唐南斋蹙着眉:“什么意思?”
“皎皎已经出宫了。”虞琬道:“贵妃娘娘自请去西山为皇上祈福,宁王殿下便请了钦天监陈监正测算。陈监正说祈福最好有皇裔相伴……所以,就带上了皎皎。”
她当时还说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西山——应该就是为的这件事。
宁王殿下果然算无遗策。如果皇后和太子真的这么一手遮天,那要做什么,从西山走肯定更方便。
唐南斋艰难地说:“公主,已经,出宫了?”
“是啊。”虞琬点头,看向唐南斋:“到底是什么事?如果皎皎真的有危险,我得去西山陪着她才行……”
“不用。”唐南斋脸色苍白,劝阻住她,“公主已经出宫就好。你若突然露脸,也许反而会生事端。”
虞琬还在咕咕哝哝,试图逼问出他到底是什么事,唐南斋已经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原来让她维护,让她烦忧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洞悉了所有可能的威胁,早就已经想好保护她的方法。
他又……来迟了一步。
出康平伯府的路上,他经过一处荷塘。
酷热的夏日已经逐渐过去,荷花慢慢凋零,荷叶边儿打着卷,微微泛黄。
唐南斋看着秋荷,忽然闭上了眼睛。
-
虞琬行动力很强,见从唐南斋嘴里挖不出什么来,干脆收拾了细软打马就要直奔西山。
究竟是什么事,见到皎皎就知道了,皎皎肯定不会瞒她。如果真的严重到了要浪迹天涯的地步,她也要陪着她!
开什么玩笑,就贵妃娘娘和皎皎这两个娇娇弱弱的大美人流落在外,她怎么能放心。
侠女说干就干,任丫鬟百般恳求,毫不犹豫地打包自己常用的兵器和银两,直奔马厩——然后在半路上,遇到了紧赶慢赶来的外祖母。
下人一见小姐这架势几乎要吓疯了,虞闻江和夫人又在郊外求救不得,连忙把临街的老夫人请来。
“大母……”虞琬弱弱地放下手里的马鞭,被同样出身将门的老夫人挟在臂弯里强迫着坐回小院。
英朗的少女欲哭无泪,在心里不住道歉。
对不起啊皎皎,暂时不能陪你去浪迹天涯了。
“阿嚏!”
数十里外的西山,正在画画的小公主鼻尖一阵痒意。
她放下笔,揉揉鼻尖,眼泛泪花。
玉秋就在她身边打络子,担忧地问:“公主可是受了凉?”
她说着,连忙起身去关了窗户。
皎皎软乎乎抬起头:“应该没有,玉秋不用担心我。”
宫女抿唇笑了笑继续挑络子上要配的丝线。
屋内一时无话。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响起轻轻的一声叹息。
皎皎停了笔:“玉秋……”她轻声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午后的阳光被窗外金桂筛出细密影子,落在小公主洁白的脸上,显得美人容颜如玉,犹带甜香。玉秋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奴婢心中是有些不安。”
她们离宫太过突然。但既然是钦天监的主意,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盼着娘娘和公主殿下一心祈福,皇上能早些好起来,接她们回去。
远离皇帝,远离宫廷权力核心会有什么下场,端看妍贵人就能明白。
可到西山后,贵妃娘娘也就头天去佛堂里跪了小半个时辰,从那往后,再也没提起过祈福这件事。
贵妃娘娘尚且如此,公主殿下就更从容,整日里不是去山上看花看溪,就是关在屋子里画画。
“殿下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玉秋忍了忍,还是小声问她。
皎皎缓缓抬起浓长睫毛,一双圆眼睛清澈见底,闪着无措的波光。
玉秋心软下来:“奴婢知道,前些日子陛下听信谗言,疏远您和娘娘,您难免心中不快。”
“但他毕竟是陛下啊。何况现在,事情也说清楚了。您就算心里有气,表面功夫也要做一做。不喜欢去佛堂受那烟熏火燎,咱们就在书房里抄写些经文送回宫去,也是您的一份心意。”
皎皎咬着嘴巴,没有说话。
玉秋急道:“难道您不打算再回宫去了吗?”
“不是。”皎皎慢慢弯起唇角,露出两颗浅浅梨涡。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抓住玉秋的手,认真摇了摇头。“我会回去的。”
玉秋选完丝线,出去给她端茶吃。
皎皎这次出宫只带了杜姑姑、玉秋、脆雪和小妤四个宫人,西山本来人又少,许多事都得玉秋她们自己做。
好在她们也没有抱怨,仍旧尽心尽力照顾她。
皎皎低着头调色,便听头顶传来慵懒的声音:“小公主,你怎么这么笃定自己还回得去?”
皎皎头也不抬:“我对哥哥有信心。”
“哦?”女子笑声妩媚,倏然间似乎又换了方位:“你是相信他一定会登上大宝,还是相信他不会厌弃了你?他若称帝,身边的美人必定不知凡几。”
皎皎停了一会儿,软声和她打商量:“娑罗姐姐,你往后面一点好吗?……挡到光了。”
“……哦。”房梁上的声音老老实实向后退了一点,不依不饶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皎皎继续调色,慢吞吞地:“我都相信。”
娑罗有好一阵没有说话,皎皎还以为她已经走了。
直到她调好颜色开始动笔,头顶才又传来声音:“小公主,你人长的小,胆量倒不小。我那位小主子为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你还真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压在他身上。”
“你不也是一样吗?”
娑罗愣了愣:“你说什么?”
皎皎声音又轻又软:“我听礼公公说起过你的事。你有王族血统,可是为了弋兰的独立,你很小就四处游荡,学了一身本事,又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小公主认真道:“我很佩服你,将自己毕生的愿望托付给哥哥的勇气。也请你相信,哥哥不会辜负你。”
娑罗有好一阵没有说话。
皎皎当然不会催她,低着头认认真真给花朵上色,房间内一时只听得到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听到头顶的声音:“倒是很会说话。”
娑罗拖长声音,笑得促狭:“难怪殿下这样喜欢你。嘴这么甜,是我,我也喜欢。”
——这下,换小公主面红耳赤,完全说不出话了。
娑罗蹲在房梁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皎皎画画。
说出刚才那句话之后,小公主就怎么都不肯理她了。
她也能理解,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嘛。
这样可不行。娑罗漫无目的地想,不如什么时候教她一些……嗯,招数,既让小公主开开眼,也可以造福殿下。
等换班的暗卫到来,娑罗非常好心地提醒:“小公主刚才好像被我惹恼了,你可千万不要去烦她。”
那暗卫看了她一眼,眼神写着,您多虑了。
除了身为女子的娑罗,他们这些男性暗卫,轻易并不敢跟金尊玉贵的小公主说话。
不过他也有事要嘱咐娑罗。
“殿下传了信过来。”暗卫递给娑罗一根细细的竹管,“宫里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娑罗拆出竹管里细细的纸卷,快速看了一眼:“这么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是谁?”
暗卫道:“贵妃娘娘称呼他为‘五叔’。”
娑罗蹙起眉,那暗卫又道:“不用担心,我师兄已经提前敲打过他了。”
娑罗放下心来,扬眉一笑:“等这些事过去,我可要好好找你师兄领教领教。”
他的师兄,就是宫中的武师严三钉。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暗卫道,“我师兄那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哪个要他怜惜?”
两人闲话两句,轻轻击了击掌。娑罗如一只赤鸟,悄无声息地离开皎皎身边。
-
西山中的宫人密切关注着恒帝的病况,但宫里传来的从不是好消息。
杜姑姑认为这是她们没有诚心祈福的缘故,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她不敢劝说柔嘉贵妃,又不忍心劝说皎皎,只好自己没日没夜地诵经,希望能以微贱之躯代贵人们向上天祝祷。
皎皎反过来劝了她几次,总也劝不住,只好听玉秋的,就随杜姑姑去,让她求个心安。
不过。
小公主摸着自己刚刚装裱好的画卷,忽然轻轻叹出一口气。
杜姑姑跪在佛前就可以求得心安,而她的心——却从离开归衡后,就一直在胸腔中跳个不停。
皎皎数了数,她已经有整整二十三天没有见过归衡了。
虽然归衡一直有送东西送信来,但他的性格,当然不可能将宫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说明。
皎皎每次问他事情如何,归衡只是说,要她放心。
报喜不报忧。皎皎看书时从不担心龙傲天会有什么事搞不定,但对于活生生的归衡,她没有办法不去担心。
担心之外,还有想念。她的心像被泡在柠檬水里,嘟嘟地冒着酸涩的气泡。
“好了好了。”她第三次发出叹息的声音时,娑罗终于受不了地出声:“这不就来了吗?”
来什么?
皎皎刚掀起眼睛,门就被敲响。
脆雪兴高采烈地:“公主,山下来人传信,说宁王殿下今儿要来西山,已经出发,过了晌午就到呢!”
皎皎心里一紧:“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脆雪茫然道:“没听说呀。来传信的小公公说,是宁王殿下关心离宫祈福的娘娘和公主,所以特来探访。”
皎皎又问了传信的人,也是归衡用惯了的,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他来了,那我就先走了。”皎皎听到房梁上传来没头没脑的一句。
“来什么?”皎皎不解地软声问,“脆雪已经走了呀。”
而哥哥要午后才来……
她正在疑惑,房门忽然再度被轻轻叩响。
不疾不徐的“笃、笃、笃”三声,如同春溪里融化的碎冰顺流而下,相互撞击发出的清响。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到敲门声,她的心就跳的好快,几乎要蹦出胸膛。
小公主忍不住要翘起唇角,站起身打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门外的人是谁好像没有悬念。那不如来猜一猜,为什么他说要过了晌午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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