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信心

    一语出, 如惊雷落。

    虞琬蓦然起身,忘了手里还握着绷紧的马鞭。鞭梢砰一声弹起,在她白皙手背上抽出一道红痕:“你胡说什么?”

    “我没骗你。”唐南斋声音很低, 说的很快, “你能随时进宫,对吗?快去警告她,就说……”

    “说什么?”

    唐南斋一咬牙:“她和贵妃娘娘的事, 太子全知道了。”

    “你只要告诉她这句话,她自然会明白。”

    虞琬愣了一愣,忽然坐下去, 拍了拍心口。

    她还以为公主在西山遇到意外了呢——原来只是什么事被太子知道了而已。

    话说回来,太子为什么要管柔嘉贵妃和皎皎的事?难道是贵妃娘娘又得罪了皇后?

    虞琬转了转眼珠。她从冬狩起就不大看得起归衍,根本不认为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心已经放下去一半。

    但涉及皎皎,她不得不小心求证:“告诉她就可以了吗?需不需要做些什么?”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危险——唐南斋一路纵马狂奔,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只有一个办法。

    “跑。”他盯着英朗少女, 神色异常郑重,“在太子做出行动之前, 和柔嘉贵妃一起, 跑得越远越好。”

    离开帝京, 远走高飞。

    祖父曾经暗示过,帝京即将大乱。到那时候,太子一定分不出精力注意一个非恒帝所生的“皇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能就是皎然公主唯一的活路。

    虞琬盯着他看了会儿, 神色古怪,半晌,慢慢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用担心。”

    唐南斋蹙着眉:“什么意思?”

    “皎皎已经出宫了。”虞琬道:“贵妃娘娘自请去西山为皇上祈福,宁王殿下便请了钦天监陈监正测算。陈监正说祈福最好有皇裔相伴……所以,就带上了皎皎。”

    她当时还说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西山——应该就是为的这件事。

    宁王殿下果然算无遗策。如果皇后和太子真的这么一手遮天,那要做什么,从西山走肯定更方便。

    唐南斋艰难地说:“公主,已经,出宫了?”

    “是啊。”虞琬点头,看向唐南斋:“到底是什么事?如果皎皎真的有危险,我得去西山陪着她才行……”

    “不用。”唐南斋脸色苍白,劝阻住她,“公主已经出宫就好。你若突然露脸,也许反而会生事端。”

    虞琬还在咕咕哝哝,试图逼问出他到底是什么事,唐南斋已经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原来让她维护,让她烦忧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洞悉了所有可能的威胁,早就已经想好保护她的方法。

    他又……来迟了一步。

    出康平伯府的路上,他经过一处荷塘。

    酷热的夏日已经逐渐过去,荷花慢慢凋零,荷叶边儿打着卷,微微泛黄。

    唐南斋看着秋荷,忽然闭上了眼睛。

    -

    虞琬行动力很强,见从唐南斋嘴里挖不出什么来,干脆收拾了细软打马就要直奔西山。

    究竟是什么事,见到皎皎就知道了,皎皎肯定不会瞒她。如果真的严重到了要浪迹天涯的地步,她也要陪着她!

    开什么玩笑,就贵妃娘娘和皎皎这两个娇娇弱弱的大美人流落在外,她怎么能放心。

    侠女说干就干,任丫鬟百般恳求,毫不犹豫地打包自己常用的兵器和银两,直奔马厩——然后在半路上,遇到了紧赶慢赶来的外祖母。

    下人一见小姐这架势几乎要吓疯了,虞闻江和夫人又在郊外求救不得,连忙把临街的老夫人请来。

    “大母……”虞琬弱弱地放下手里的马鞭,被同样出身将门的老夫人挟在臂弯里强迫着坐回小院。

    英朗的少女欲哭无泪,在心里不住道歉。

    对不起啊皎皎,暂时不能陪你去浪迹天涯了。

    “阿嚏!”

    数十里外的西山,正在画画的小公主鼻尖一阵痒意。

    她放下笔,揉揉鼻尖,眼泛泪花。

    玉秋就在她身边打络子,担忧地问:“公主可是受了凉?”

    她说着,连忙起身去关了窗户。

    皎皎软乎乎抬起头:“应该没有,玉秋不用担心我。”

    宫女抿唇笑了笑继续挑络子上要配的丝线。

    屋内一时无话。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响起轻轻的一声叹息。

    皎皎停了笔:“玉秋……”她轻声问,,“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午后的阳光被窗外金桂筛出细密影子,落在小公主洁白的脸上,显得美人容颜如玉,犹带甜香。玉秋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奴婢心中是有些不安。”

    她们离宫太过突然。但既然是钦天监的主意,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盼着娘娘和公主殿下一心祈福,皇上能早些好起来,接她们回去。

    远离皇帝,远离宫廷权力核心会有什么下场,端看妍贵人就能明白。

    可到西山后,贵妃娘娘也就头天去佛堂里跪了小半个时辰,从那往后,再也没提起过祈福这件事。

    贵妃娘娘尚且如此,公主殿下就更从容,整日里不是去山上看花看溪,就是关在屋子里画画。

    “殿下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玉秋忍了忍,还是小声问她。

    皎皎缓缓抬起浓长睫毛,一双圆眼睛清澈见底,闪着无措的波光。

    玉秋心软下来:“奴婢知道,前些日子陛下听信谗言,疏远您和娘娘,您难免心中不快。”

    “但他毕竟是陛下啊。何况现在,事情也说清楚了。您就算心里有气,表面功夫也要做一做。不喜欢去佛堂受那烟熏火燎,咱们就在书房里抄写些经文送回宫去,也是您的一份心意。”

    皎皎咬着嘴巴,没有说话。

    玉秋急道:“难道您不打算再回宫去了吗?”

    “不是。”皎皎慢慢弯起唇角,露出两颗浅浅梨涡。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抓住玉秋的手,认真摇了摇头。“我会回去的。”

    玉秋选完丝线,出去给她端茶吃。

    皎皎这次出宫只带了杜姑姑、玉秋、脆雪和小妤四个宫人,西山本来人又少,许多事都得玉秋她们自己做。

    好在她们也没有抱怨,仍旧尽心尽力照顾她。

    皎皎低着头调色,便听头顶传来慵懒的声音:“小公主,你怎么这么笃定自己还回得去?”

    皎皎头也不抬:“我对哥哥有信心。”

    “哦?”女子笑声妩媚,倏然间似乎又换了方位:“你是相信他一定会登上大宝,还是相信他不会厌弃了你?他若称帝,身边的美人必定不知凡几。”

    皎皎停了一会儿,软声和她打商量:“娑罗姐姐,你往后面一点好吗?……挡到光了。”

    “……哦。”房梁上的声音老老实实向后退了一点,不依不饶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皎皎继续调色,慢吞吞地:“我都相信。”

    娑罗有好一阵没有说话,皎皎还以为她已经走了。

    直到她调好颜色开始动笔,头顶才又传来声音:“小公主,你人长的小,胆量倒不小。我那位小主子为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你还真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压在他身上。”

    “你不也是一样吗?”

    娑罗愣了愣:“你说什么?”

    皎皎声音又轻又软:“我听礼公公说起过你的事。你有王族血统,可是为了弋兰的独立,你很小就四处游荡,学了一身本事,又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小公主认真道:“我很佩服你,将自己毕生的愿望托付给哥哥的勇气。也请你相信,哥哥不会辜负你。”

    娑罗有好一阵没有说话。

    皎皎当然不会催她,低着头认认真真给花朵上色,房间内一时只听得到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听到头顶的声音:“倒是很会说话。”

    娑罗拖长声音,笑得促狭:“难怪殿下这样喜欢你。嘴这么甜,是我,我也喜欢。”

    ——这下,换小公主面红耳赤,完全说不出话了。

    娑罗蹲在房梁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皎皎画画。

    说出刚才那句话之后,小公主就怎么都不肯理她了。

    她也能理解,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嘛。

    这样可不行。娑罗漫无目的地想,不如什么时候教她一些……嗯,招数,既让小公主开开眼,也可以造福殿下。

    等换班的暗卫到来,娑罗非常好心地提醒:“小公主刚才好像被我惹恼了,你可千万不要去烦她。”

    那暗卫看了她一眼,眼神写着,您多虑了。

    除了身为女子的娑罗,他们这些男性暗卫,轻易并不敢跟金尊玉贵的小公主说话。

    不过他也有事要嘱咐娑罗。

    “殿下传了信过来。”暗卫递给娑罗一根细细的竹管,“宫里可能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娑罗拆出竹管里细细的纸卷,快速看了一眼:“这么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是谁?”

    暗卫道:“贵妃娘娘称呼他为‘五叔’。”

    娑罗蹙起眉,那暗卫又道:“不用担心,我师兄已经提前敲打过他了。”

    娑罗放下心来,扬眉一笑:“等这些事过去,我可要好好找你师兄领教领教。”

    他的师兄,就是宫中的武师严三钉。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暗卫道,“我师兄那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哪个要他怜惜?”

    两人闲话两句,轻轻击了击掌。娑罗如一只赤鸟,悄无声息地离开皎皎身边。

    -

    西山中的宫人密切关注着恒帝的病况,但宫里传来的从不是好消息。

    杜姑姑认为这是她们没有诚心祈福的缘故,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她不敢劝说柔嘉贵妃,又不忍心劝说皎皎,只好自己没日没夜地诵经,希望能以微贱之躯代贵人们向上天祝祷。

    皎皎反过来劝了她几次,总也劝不住,只好听玉秋的,就随杜姑姑去,让她求个心安。

    不过。

    小公主摸着自己刚刚装裱好的画卷,忽然轻轻叹出一口气。

    杜姑姑跪在佛前就可以求得心安,而她的心——却从离开归衡后,就一直在胸腔中跳个不停。

    皎皎数了数,她已经有整整二十三天没有见过归衡了。

    虽然归衡一直有送东西送信来,但他的性格,当然不可能将宫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说明。

    皎皎每次问他事情如何,归衡只是说,要她放心。

    报喜不报忧。皎皎看书时从不担心龙傲天会有什么事搞不定,但对于活生生的归衡,她没有办法不去担心。

    担心之外,还有想念。她的心像被泡在柠檬水里,嘟嘟地冒着酸涩的气泡。

    “好了好了。”她第三次发出叹息的声音时,娑罗终于受不了地出声:“这不就来了吗?”

    来什么?

    皎皎刚掀起眼睛,门就被敲响。

    脆雪兴高采烈地:“公主,山下来人传信,说宁王殿下今儿要来西山,已经出发,过了晌午就到呢!”

    皎皎心里一紧:“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脆雪茫然道:“没听说呀。来传信的小公公说,是宁王殿下关心离宫祈福的娘娘和公主,所以特来探访。”

    皎皎又问了传信的人,也是归衡用惯了的,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他来了,那我就先走了。”皎皎听到房梁上传来没头没脑的一句。

    “来什么?”皎皎不解地软声问,“脆雪已经走了呀。”

    而哥哥要午后才来……

    她正在疑惑,房门忽然再度被轻轻叩响。

    不疾不徐的“笃、笃、笃”三声,如同春溪里融化的碎冰顺流而下,相互撞击发出的清响。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到敲门声,她的心就跳的好快,几乎要蹦出胸膛。

    小公主忍不住要翘起唇角,站起身打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门外的人是谁好像没有悬念。那不如来猜一猜,为什么他说要过了晌午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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