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一名……属意的女子。”年轻的帝王垂下双睫, 声音清沉,带着一点羞赧笑意。“可惜她身份低微,朕便想了这个办法。”
陆颂听完, 只愣了一瞬便眉开眼笑:“恭喜圣上!这样大的喜事, 臣焉能推拒?”
归衡捂住嘴,轻咳一声,低垂着眉睫:“多谢陆卿。”
“不过……”陆颂笑道:“老臣也有一事, 要求圣上。”
“臣一生为大邕尽心竭力,唯独遗憾没能将几个儿子培养成国之栋梁。臣老了,不在乎浮华虚名, 臣去之后,惟愿皇上看在……娘娘和老臣的份上,照应陆氏一门,臣便感激不尽。”
这便是要将从龙之功,都尽数舍弃。
隐在珠毓之后的双眼异常沉静,听到某个字眼, 漾开一点笑意。
“好。”他颔首,“朕允你。”
*
皎皎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常晖宫。
皎然殿主殿被烧塌了一块, 已经没法住人。按理说, 她应该和柔嘉贵妃一样, 在西六宫找个完好的宫室居住,但阿礼恭恭敬敬请她上轿,径直便来了常晖宫。
皎皎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见。常晖宫是宫里除了皎然殿外,她最熟悉的地方, 很快便安稳住下来,根本不用适应。
何况平平也在这。劫后余生,她紧紧抱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猫咪,边哭边笑,眼泪落进纯白的长毛里。
倒是归衡,每天要从怡年殿大老远赶过来两趟再回去,相当辛苦。
皎皎劝过他好几次,不用非得来和她一起用午膳和晚膳。
归衡闻言放下银筷,用丝巾擦干净每个指尖,握住她的手:“一放开你的手,哥哥就心中不安。”
皎皎只好第一万次强调,她差点被逼自尽并不是归衡的错。他初初登基,朝政千头万绪,还是以正事为重。
“是哥哥不好,没办法一整天都见不到皎皎。”归衡看着她,微微一笑:“皎皎心存万姓的同时,也替哥哥想一想,好吗?”
皎皎:“……”
她还能说什么?她没有办法。
事实上,只要归衡侧过脸,用那双含着笑意的深邃双眸盯着她,她就有点晕眩。
特别归衡现在一反曾经的面瘫做派,没事儿就盯着她笑,丝毫不管杀伤力有多大。
她鼓了一下脸,低下头,继续吃盘子里归衡刚夹过来的燕窝鸭条。
归衡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小公主脸渐渐红起来,方移开目光 ,问一旁侍立的玉秋:“姑娘现在还午歇么?”
玉秋恭谨道:“这几日都会歇半个时辰。”
柔嘉和皎皎被抓走时,身边的宫人也一应被关押了起来,倒没来得及吃什么苦头。归衡上位,阿礼赶着将她们放出来,依旧跟着皎皎。
宫变之后,宫人换了一大批。杜姑姑上了年纪,受惊之后还在休养,好在玉秋性子沉稳,带着脆雪和小妤,很快将新进宫的宫人安排的井井有条。
皎皎听着两人一问一答,忽然反应过来:“你方才叫我什么?”
玉秋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纠正皎皎的措辞,归衡便道:“之前贵妃娘娘的事,闹得很大……”他说的很慢,像是在斟酌措辞。
“普天之下都知道皎然公主并非龙种,所以……”所以她不能再以皎然公主的身份存在。
皎皎懂了:“我母妃呢?”
归衡:“看贵妃娘娘的意思,留在宫里或者去西山和太妃们作伴都可,想出宫也可以。”
皎皎点点头。
归衡替她盛了碗鸡丝粥,缓声问:“那么,皎皎呢?”
皎皎的心跳空了一拍,下意识低了头想装傻。
可她尽管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归衡的目光,沉静而克制地,落在她脸上。
玉秋同样紧张地盯着她。
她闭了闭眼,尽量平静地:“我当然要陪着哥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开口,周围的气氛都为之一松。
皎皎用完午膳,漱了口要去午歇,才知道归衡刚才问玉秋,她要不要午歇的意思。。
“今天事不太多。”归衡微微笑着看她,目光深邃:“皎皎睡吧,哥哥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 。等你睡着了,哥哥再出去。”
皎皎刚张开口,归衡又补充道:“当然,不会吵醒你。”
玉秋正好进来,要替她换寝衣,看到归衡也在,吓了一跳。
归衡会意,转到槅扇外去。皎皎神不守舍,机械地伸开手,让玉秋替她换好衣服。
宫女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几次试图开口,一想到外间站着的年轻帝王,又都咽下。
等皎皎换好衣服,归衡就走进来,自然地朝正在往熏笼里加香粉的玉秋伸出手:“朕来。”
拿过百合香粉,归衡目光四下一扫。这下不用他吩咐,玉秋主动搬过一个锦墩,犹豫一下,放在皎皎床边。
归衡满意地颔首,转过来,对皎皎温声道:“哥哥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好吗?”
皎皎试图抗拒:“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这样吧。”归衡放下香粉,转而点燃一支安神香:“如果这香烧完你还没睡着,我立刻就走。”
皎皎无话可说,眼巴巴看着玉秋行了礼,转身出去。宫女的身影在门口顿了顿,还是缓缓阖上槅扇门。
屋子里只剩皎皎和归衡两个人,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飞快地掀了锦被躺上去,紧紧闭上眼睛。
身边好像听到短促的一声轻笑,和细微的一点动静 ,她猜是归衡将锦墩又挪近了一些。
皎皎原以为有归衡在一旁看着,她一定会紧张的难以入眠,结果反而比平时睡着得更快,睡眠质量也更高,完全无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玉秋听到她起身的动静,进来伺候她穿衣。
皎皎看一眼窗外天色,软声问:“哥哥什么时候走的?”
玉秋:“约莫一个时辰前。”临走还吩咐,皎皎醒的晚难免用膳也晚,不能由着她,还是要吩咐小厨房按时准备晚膳。
皎皎“唔”了一声,接过玉秋手里的热茶抿了一口,刚咽下去,就听到宫女犹豫的声音:“公……姑娘,不可以这样叫。”
“?”皎皎疑惑地抬起头。
玉秋神色为难:“陛下他……已经是陛下了。您若仍以兄妹相称,也需叫一声’皇兄’。”
皎皎眨了眨眼睛,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玉秋忍不住继续:“其实,以兄妹相称也很不合适了。姑娘可曾想过以后么?”
皎皎慢吞吞重复,“以后?”
“是呀。”玉秋神色认真,“午膳的时候陛下问您的想法,姑娘不是说,要陪着陛下么?那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总不能再是兄妹。皎然公主薨逝于宫变当日,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宫女看着皎皎还有些茫然的神色,只好直白道:“陛下后宫空虚,这是绝佳的时机。姑娘若是有意中宫之位,现在便要早做打算。”
她下意识四下望了一眼,凑近皎皎道:“奴婢过去伺候太妃,曾听闻有妃嫔用过助孕的药物。姑娘是否……”
皎皎先还勉强听着,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捂住耳朵,闭着眼嚷嚷:“玉秋,你在说什么呀!”
什么助孕的药。助什么孕?谁要怀孕?
玉秋拉开她捂着耳朵的手:“不然姑娘回了陛下,看他肯让您出宫不肯?奴婢猜测,一定不肯。您既然打算留在宫里,就要早做打算。恩和宠都是靠不住的,有个皇子傍身才是真的。”
宫女的手温热柔软,轻轻地握着她的,透着股坚决。
玉秋肯对她说这样的话,已经是难得的忠心,切切实实在为了她考虑和打算。
皎皎问她:“你早上是不是刚去看过杜姑姑?”
宫女干脆利落地点头承认:“姑姑也很担心。”
皎皎觉得有点心慌。
她能理解她们的想法。如果是她,发现陪伴多年的公主其实并不是老皇帝的女儿,甚至还跟自己曾经皇兄私定终身,她可能要被吓晕过去。而她的宫女们却迅速从一个接一个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努力要在剧烈变化的时势里为她找到一个好的出路。
见皎皎抿着唇沉默,玉秋想了想,转身出去,不多时端来一碗玫瑰珍珠圆子:“陛下特意留下了皎然殿小厨房原来的师傅,姑娘尝尝,是不是还是那个味儿?”
皎皎伸手碰了碰碗壁,朝玉秋鼓起脸:“热的……”
玉笑道:“姑娘,眼看就要入冬了。陛下交代奴婢们,不能纵着姑娘贪凉。”
皎皎叹为观止。
玉秋虽然没有催逼,但这一字一句都是在提醒她归衡的存在,和对她的关注,要她早做打算。
但是——
和珍珠圆子一起递给她的不是筷子,而是一柄银叉,显然有人考虑到了她用筷子不甚灵活的事实。皎皎就用磨圆了的银叉,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圆鼓鼓的圆子,心烦意乱地想,为什么归衡要做皇帝呢?
她一边知道自己这么想实在没有道理,要不是归衡雷霆手段,她和柔嘉早已魂归地府,何况归衡并非池中之物,和那班没用的兄弟们比起来,成为一国之主那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理智归理智,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微弱地说,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
哪怕仍旧是宁王呢。王爷比皇帝自由多了——她“前世”知道的历史,看过的小说都告诉她,后宫人选也是平衡朝政的重要一环。
她当然接受不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不想看他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左右为难。
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呢……
玉秋看着水晶碗里逐渐被捣成泥的圆子,一个字也不敢说。
然而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她终于不得不开口。
“姑娘。”宫女急匆匆冲进来,回禀,“奴婢听说、听人说……”
“说什么?”皎皎抬起头,“玉秋你别着急……”
皎皎忽然睁大双眼。
玉秋似有预感,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在她身后,肩宽背阔的高大青年穿着明黄色长袍,英姿勃发,大步迈进来:“听人说,朕不日就要大婚,嗯?”
“提前过来了,皎皎不怪哥哥吧。”他看着皎皎,清沉的声音异常动听:“哥哥实在……太想念你了。”
-
玉秋躬身退了下去。
再有什么话也不能在这时候说了。敢私下议论皇上的事,那真是可大可小,她还活着就是幸运。
皎皎正在画画,手里还握着笔,呆呆地怔在原地。归衡站在书案前看了她一会儿,眼瞳里缓缓漾起笑意,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又掉下去了。”
什么?
高大的青年低下头,下颌磕在她发顶 ,微微加了一点力。
皎皎低下头,这才发现刚才发呆的功夫,笔尖又落下一大团墨。这幅画要是没有高手拯救,定然是废了。
她不自觉要回头向归衡求救,年轻的帝王却只是微微笑着,直视她的眼睛:“皎皎这次自己处理好吗?你想怎么改都可以。这幅画就送给哥哥吧。”他顿了顿,“作为……大婚贺礼。”
屋子里寂静一瞬。
皎皎点点头:“可以呀。”
归衡看着她,眼神晦暗,带着一抹审视。
然而皎皎马上开口,认真地问他:“那么,哥哥打算送我什么呢?”
她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还没有说话,她已经低下头,泄气地凌空描摹那飞溅的一大团墨:“哥哥真是的,这种事情不应该先跟我商量吗?”
结果还是等玉秋跑来告诉她,她才知道。
好吧,虽然归衡跟她商量的话,她也不会不答应就是了。
归衡低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从她柔软的额发,半垂着的浓长睫毛,丰润可爱的脸颊,到一开一合,不断吐出叫人沉醉话语的嘴唇。
许久,归衡忽然抬手捂住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好吧。”他认输了。
年轻的帝王平静片刻,才把手拿下来,声音沉静,“还指望你能稍微生一点气……”
皎皎奇怪道,“哥哥希望我生气?为什么?”
“因为我没说要和谁成亲。”归衡看着她,微笑着坦然承认:“想看看皎皎吃醋的样子,结果失败了。”
这下皎皎懂了。她有些为难地“唔”了一声,转过头抱住他的手臂。
她担心过自己的身份会使归衡为难,担心过归衡要艰难地平衡朝政,但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其他事。
他即使为难,也不会不管她或者辜负她。这是她的自信。
小公主握着他的手,振振有词:“虽然让哥哥失望了,但我是因为相信哥哥才这样。我这么相信你不好吗?”
当然好。
归衡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眼瞳里燃起幽暗的火种。
皎皎心中警铃大作,然而对方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身体忽然一轻,被轻而易举抱起来,放在宽阔书案上。
对方倾身下来时,她竟然还记挂着桌上的画:“哥、哥哥的礼物……”
“没关系。”归衡的唇离她不到一指,缓慢瓮动,“我的礼物,我这就来取。”
话是这么说,可归衡只是极近举例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清冽呼吸拂在她唇边,激起细微的战栗。
皎皎坐在书案上,手指紧张地抓着桌缘。
对方的眼眸那样深邃,幽黑中一抹深紫浮沉,仿佛海底深沉的暗壑,又仿佛燃着一触即烈的火。
“皎皎……”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道,“我……”
那若即若离的唇终于落下来,比狂风更为粗暴急促。她只能无助地仰起头,两手交缠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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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一副被墨汁毁掉的画很难,但当个礼物也并不容易。
被归衡从书案上抱下来时,皎皎觉得自己耳朵眼都在往外冒热气。
刚才被弄得意乱情迷,她根本就克制不住自己要发出声音。一想到那些千回百转、过分甜腻的声响全都落到外间守着的宫人耳中,她就感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踏出这道门一步了。
年轻的帝王替她整理着裙摆,见总有皱褶,干脆蹲下去替她拽平,声音气定神闲:“没关系,她们都在院外,听不到的。”
皎皎松了口气,又反应过来。
归衡进门就没有再出去过,那岂不是他进来的时候就打算要——
归衡迎着她控诉的目光,坦然道:“没有这样的打算。我只是担心自己忍不住而已。”
只是看着她不吻下去,就需要他时时刻刻克制自己。每时每刻,随时随地。
理好裙摆,他又替皎皎理顺发间压得凌乱的钗环,随后捧起她的脸,亲昵地在她唇上一吻:“皎皎这么可爱,哥哥忍不住也正常吧……”
皎皎无话可说。
归衡积得久了,动作和姿态都异常狂热,她第一次这样连续不断地到,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整个人如在云端,轻飘飘、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力气。
她半笼着湿漉漉的睫毛,任由年轻的皇帝宝爱地在她脸上不断落下轻吻。
归衡一边亲她,一边轻抚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哥哥替你找好了新的身份,就是陆颂陆大人的孙女。自小养在外面,刚接回京里。”
“还有一件事,要和皎皎商议。”
帝后大婚的典仪,按规制,至少要提前半年准备。
皎皎啊了一声,思维还是混沌的。
“是不是太久了?哥哥也这么认为。”归衡愉悦地含住她的唇,缓缓辗转着深吻,直到小公主放在他肩头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才松开一点,含笑抵着她的额发:“但太仓促的话,礼数到底不周全。”
他的小公主,当然不能受哪怕一点的委屈。
归衡道,“就定在节前,皎皎以为如何?”
皎皎靠在他胸前,懒洋洋地不想说话。直到归衡惩罚性地在她唇上轻咬一口,她才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含含糊糊地蹭了蹭。
归衡抱紧她。
胸怀里的少女温热柔软,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发梢,胸腔里都满溢着香甜的牛乳气息。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片刻空闲。白日里应付层出不穷的朝政,抽空来陪皎皎用膳,每日只睡二三个时辰。
就连刚才,也只是勉力让皎皎得到满足,他自己还蓄势待发。因为蓄得太久,甚至有点疼。
但他此时抱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所有疲惫便都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应该都懂了吧【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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