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大早便派人过来,请柔嘉贵妃去坤和宫议事。柔嘉只当没听见,懒洋洋地在榻上歪了一下午,过了酉时才去了皇后宫中。
“臣妾来迟了,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美貌女子懒洋洋地躬身行礼,满头珠翠几乎要耀瞎人的眼睛。
她腰还没弯下去,皇后便笑道:“自己姐妹,何必这样客气。”
“那臣妾便不客气了。”柔嘉顺势落了座,含烟忙为她奉茶。
皇后笑吟吟地:“请妹妹过来,是为商议万寿节一事。今年是皇上整岁数,总要办的漂亮些才好。”
“皇后看着办就是了。”柔嘉啜了一口茶,柳眉一蹙。
虽是新茶,却不如甘泉宫的清冽爽口。也不知是皇后小家子气舍不得,还是这坤和宫实在没什么好东西。
柔嘉正在腹诽,皇后却是一喜,瞥她一眼,斟酌着问:“皇上夸过妹妹心思灵巧,后宫之事都要同妹妹商议……”
“娘娘。”柔嘉贵妃抬起精巧的下颌瞧她,凤眼妩媚,眼波流转:“臣妾平素只爱吃喝玩乐,没事儿寻些新奇的玩法、精巧的花样,所以皇上才夸臣妾灵巧。”
她放下茶杯,“除了这些,臣妾从不在旁的事上用心,皇后娘娘是知道的。”
皇后得到想要的回答,彻底放下心来,笑容都真心了几分,见她动作,主动道:“可是本宫宫里的茶不合妹妹口味?流芸今日刚制了几样点心,本宫尝着倒不错,快,给贵妃送上。”
皇后贴身大宫女亲自端了一盘细点过来:“请娘娘品尝。”
柔嘉懒懒地垂眸看去,是常见的荷花山豆花酥之类,看着就腻味。
她敷衍地拈了点酥皮沾了沾唇,打了个哈欠。
皇后异常识趣:“天儿也晚了,妹妹早些回去吧。”
“那妹妹就先告退了。”柔嘉懒懒起身,抿了抿鬓角,妖妖娆娆地退出坤和宫。
直到坐进软轿,她才再绷不住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美貌的妃嫔手扶着轿壁,只觉浑身都在发抖。
荷花山,豆花酥。是啊,宫里有那样多常见的点心,怎么那日皎然殿里偏送过来马蹄糕和松仁佛手酥?
她明明……已经许多年不再吃这些东西了。
连同那个虽然人高马大、却独独喜欢吃这些甜点心的人,也早应该被她掩埋在记忆深处。
只是有些事……明知应当做到,真要去做,却难如剜心一般。
夜幕降临,宫里陆续掌起了灯。软轿摇摇晃晃朝甘泉宫行去,流丽的宫灯花影掠过女子艳光四射的脸庞,依稀照亮点点水痕。
*
本朝开国皇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历来重视武艺,皇子们除了要学习诗书,骑射也不容荒废。恒帝在皇宫之中设置了校武场,并延请诸多武师,除皇子外,王室宗亲、勋贵子弟等也可在校武场上与武师学习,或互相切磋一二。
但近日例外。
万寿节将至,皇后娘娘传出话来要在万寿宴上举办一场小小的比武,由诸皇子参与,一来以示不忘以武立国之本,二来,也好在家宴上教大家看看皇子们的本事。
宗亲们知道有这一桩,近来便将自家子弟都圈在府里,不教他们去校武场扰了皇子们练习。
四皇子归彻一早便邀了归德同去练武,两人说笑着走进校武场,一眼便看见归衡,手执一副硬弓,遥遥瞄着草靶。
刀枪剑戟,他似乎什么都练了一会儿,脚边已经堆了数把兵器。
归德一见到归衡,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父皇今儿又不来观武,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归彻拍拍他的肩膀,“五弟勤勉,我们做哥哥的正应学习。”
他生得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一边安慰兄长,一边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将弓拉满的少年。
归德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就他会做样子。”
归彻笑着摇了摇头,扬声:“五弟,来得好早!”
归衡长指一动。
话音落地,箭已离弦。
归彻目不转睛盯着。凌空一声劲响,利箭毫无阻碍地穿透草靶,可见来势之烈——只可惜位置不佳,偏离了靶心两寸远。
归德哈哈大笑起来。
归衡收了弓,侧首冷淡地看了两人一眼。他遥遥点了点头便算问过好,将手中弓箭交与内侍,走到兵器架前,似乎是打算再换一样。
“五弟。”
归彻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柄长剑。他用指尖缓缓摩挲剑首上雕着的玉蝉,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这次万寿节比武,五弟打算使什么?”
归衡的目光在兵器架上下打量,平淡道:“还没想好。”
归德听了这敷衍的语气一阵来气,作势就要动手。
归彻伸手拦住他,温声道:“四哥没别的意思。不过四哥以为,说是要比武,但万寿节这样的大喜事上毕竟不好当真动手,不过是借机演练一番,以娱父皇。既然只是演练,那自然是花样越多越好,大家都用一样的,多没意思。”
归衡刚拿起一柄短刀,闻言侧首看向他。
归彻面带春风,笑容温煦地与他对视。
良久,归衡慢慢勾起唇角:“谁说只是演练?”
归彻谨慎地反问:“五弟这是何意?参与比武的都是我们自己兄弟,当然只是演练,难道还能生死相搏不成。”
归衡漫声道:“四皇兄喜欢读史,天家兄弟如何相互‘演练’,想必史书一定有所记载。”
归彻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归衡,缓缓握紧手中剑鞘。
归衡看着那双桃花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忽地敛去笑意,淡声:“四皇兄说的对。我的确还没想好要用什么兵器,不如四皇兄先挑,挑好了告诉我,我避开就是了。”
他这么说完,也不再管归彻如何做想,提着短刀就往外走。
归德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却也感觉得到气氛变化,此时便忍不住道:“这厮说什么呢,阴阳怪气的!阿成,取我那柄流星锤来,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话一出口便做好会被归彻阻拦的准备,没想到归彻看也不看他,仍深深凝视着那挺拔的背影。
归德耍横耍了个空,有些摸不着头脑:“四弟,怎么了?”
归彻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微微一笑,提高一点声音:“你要使流星锤也好,偃月刀也罢,兄弟切磋嘛,只要心中有数,倒也无妨。但五弟如今是有皎皎护着的人了,你还这样莽撞……”
听到那个可横行宫禁的名字,归德下意识缩了一下。
归彻温声打趣:“我看你是没被父皇训够。”
归德似乎骂骂咧咧地说了声什么,归彻已经不在意了。
不是错觉。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确看到那个身影顿了顿,随即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走远。
……
归彻最终还是用了一开始选中的长剑,归德当然没有真的用流星锤,选了惯用的马刀,两人结对比试了一番。
归衡在他们身边,全程将两人视作空气,只对着草靶和草垛发力。
归彻冷眼看来,基本功是有的,只不过准头太差,若是实战,只怕被他砍中几次也不会致死,这才慢慢放下心。
操练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暮色四垂,宫灯渐明。
归衡缓缓收式,将手中短刀放回兵器架。
“就让奴婢进去吧,真的……有急事……”
院外隐隐传来吵嚷声,女人的哀求,和守卫毫不留情的斥骂。
那声音听着耳熟,归衡皱了皱眉走过去。
“……当真病得厉害,还求守卫大哥通融!”
“去去去!病了不找太医,来校武场干嘛?这几日皇子们操练,等闲亲贵也不准进,你算什么东西!”
“太医要是肯去,奴婢还用来这里吗?”邱嬷嬷绞着手,急得打转儿,膝盖都发软。
她老眼一闭,干脆要给看门的侍卫跪下去。
她是从妍贵人刚嫁过来就伺候着的老人,哪怕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不能看着贵人活活病死!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搀住了她:“你说什么,母妃病了?”
“殿下!”邱嬷嬷嘶哑地叫,眼泪夺眶而出。
*
“你说什么,妍贵人病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自打上次送东西后,杜姑姑便晓得了主子心意,早教人留意着暄妍殿的动静,见到里面一派人仰马翻,立刻便来回禀。
皎皎急的了不得,居家衣裳都没换,急匆匆就要过去。
杜姑姑好说歹方才拦住:“殿下,您去不去其实不打紧,此时最要紧的是赶紧请个得力太医。”
皎皎双眼浮起一层水汽,满是依赖地看着她。
杜姑姑拍拍她手臂安慰,又叫:“玉秋,你去请今天当值的太医,要他速速前往暄妍殿。你也同往,免得他们糊弄。”
玉秋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去了。
“脆雪,你来替我换衣裳。”皎皎也站起来,脆雪忙抱了衣服来替她更换。
杜姑姑低声劝道:“殿下,暄妍殿那位身子一向不好 ,您是千金之躯,不易接近病体。若是过了病气,那可……”
“姑姑。”皎皎抿着唇,双眸雾气蒙蒙,“我一定要去。”
……
归衡带着阿礼,向暄妍殿一路狂奔。
还未至殿前,便隐约看到院内明亮的灯光与摇晃的人影。
阿礼惊讶道:“暄妍殿何时有了这样多的人?”
归衡心里隐隐有了预感,直到走近,看见院门口站着的娇小少女,他才不自觉地缓缓展开眉宇。
皎皎披着件蜜黄披风站在煌煌灯火里,如一朵还未全开的橙花,圆眼睛中蕴着焦急的光。看到他过来,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臂:“太医说是风邪入体,病势很急,你快跟我进来看看!”
暄妍殿门口本应阻拦的侍卫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垂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不是深思的时候。归衡深深看了皎皎一眼,随她大步迈入院中。
*
一踏入暄妍殿,归衡几有恍如隔世之感。
年幼之时,这是他最常来也最爱来之所,偌大宫廷,似乎只有母妃在的暄妍殿才能称得上是家。
陈年往事,一时间如海潮般汹涌而来。归衡越走越快,皎皎腿短拉着归衡的手臂往前急走了几步,很快就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松开手。
真是的,怎么一时情急就……希望暴君没有生气。
皎皎忐忑不安地跟在归衡身后,两人逐渐走近内殿,听到一阵用力的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归衡眉头一紧,立刻便要推开殿门。
“咳、咳!不行,不见!”
里间传来女人嘶哑的声音,刺耳得要命。
皎皎被吓得一愣,下意识站在阶下,不敢上前。
过了一瞬,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高大的少年就站在殿前,一只手已经放在门上——但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甚至连背影都极僵硬,像被那几句支离破碎的话风干,变成一尊石像。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皎皎就觉得心里难过。眼前不知不觉模糊起来,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五哥……”她小声叫他,声音弱弱的。
石像动了动,像被这声音唤醒。
归衡收回手,冷着脸转过身大步离去。闷青大袖拂过皎皎身侧,像一阵凛冽的风。
皎皎咬了咬唇,几步走上台阶,不顾脆雪阻拦推开了门。
殿内烛光摇曳,少女娇小的身影进入殿中,霎时融入一片灿烂光芒。
……
听到身后声音,归衡顿住脚步。
半晌,他转过头看向殿门,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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