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糖珍珠圆子

    你哭什么?

    她说不清。无数场景在脑海中汇聚,发生过的抑或停留在想象中,叫人怀念的,或叫人畏惧的,逐渐绞成一团乱麻,压得她喘不过气。

    柔软的白兔毛在风中颤抖,皎皎双手捂住脸,不住呜咽。

    眼泪很快在手心积了一滩,沿着掌缘流下来,在她尖俏的下颌汇成珍珠似清亮的一大颗,又怦然坠落。

    归衡怔住。不过寻常问一句话,怎么惹人哭得更凶了?

    好在她连哭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并不招人讨厌。

    阿礼见这情形,暗暗给玉秋和脆雪使了眼色。虽不知为何闹成这样,天家兄妹说话,下人总不好跟着听。

    皎皎浑然不觉宫人退去,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像压着什么东西,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完。

    那未完成态的暴君站在眼前就站在眼前吧,她顾不得了。

    她自暴自弃地哭了不知多久,眼泪淌了一脸,忽地一阵冷风吹过来,满脸都是刺痛的冰凉。

    皎皎一边哭,一边不自觉地冷得发抖。

    两边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小公主感觉到手上的力度,伤心地打了个哭嗝,怯生生抬起眼睛。

    归衡将她的手从脸上拿开,似是叹了口气,将她的手心擦干净,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肩头。他做完这一切事才抬起眼,对上那双濡湿的圆眼睛,微微一怔:“哭完了?”

    皎皎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

    归衡扬起眉毛。

    “不是的。”皎皎有些着急,小小声,“我也不想哭的……”

    只是忍不住。

    归衡端详着她,忽然说,“是因为我。”

    皎皎慢慢抿紧嘴唇。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小公主终于喏喏:“……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

    这问句听上去来势汹汹,皎皎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用力咬了下唇才没哭出声:“不是因为妍贵人肯见我,不肯见你么?”

    归衡皱起眉:“母妃方才不肯见我,自然有她的道理。”

    这跟她哭有什么关系?

    皎皎小声:“……那你为什么生气。”

    她这样跑前跑后帮他,石头也要捂热了吧。

    可他还是叫她的封号,还问她哭什么。声音又冷,比风还冰。

    归衡张了张口,要说“我没生气”,又觉得有点蠢。

    所以这小公主真的娇惯成这样。他用寻常语气问一句话,都会觉得是在凶她么?

    他看着低头嘀嘀咕咕,显然心怀不满的小公主,叹了口气:“你想多了。皎然公主,今日多亏你,不然母妃只怕要受不少罪。”

    他尽量放平了语气,谁想皎皎听了这话,嘴巴一扁,又是个要哭的样子。

    归衡蹙起眉,目光掠过被咬出痕迹的水红嘴唇,顿了顿,伸手捧住她湿淋淋的脸颊。

    皎皎来不及躲,小脸完全落在对方掌中。发烫的耳廓被他微凉的指尖触碰,连带着侧颈一小片,都泛起丝丝痒意。

    归衡拇指用力,在她眼下一抹:“不准哭了。”

    皎皎双眼朦胧,听见头顶传来叹息般的声音,“我只是不知……如何谢你。”

    “谢、谢我?”

    归衡挑眉:“嗯。难道不该谢?”

    这一句话就把皎皎问住了。

    救母之恩,当然是很该谢的,可是由自己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奇怪。

    好在归衡并没有在意,只是和缓地问她,“公主觉得,我该如何谢呢。”

    语气平和,循循善诱,墨色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只等她开口。

    从赏菊宴挡在他身前开始,百般对自己示好……她到底想要什么,他想知道很久了。

    皎皎看他神情认真,心脏狂跳起来,下意识就想说“免死金牌”,好容易才咽下去。

    暴君毕竟还不是暴君。

    数个念头在脑海来回打转,皎皎艰难地抬起脸,努力直视对方,小心翼翼地叫:“五哥。”

    归衡点头。

    小公主好像受到鼓励,声音都清晰了几分:“我,我只是想同你好一点……你……你别拒绝我。”

    话一出口,片刻寂静。

    恍然间有风过,吹落皎皎的风帽,宫灯下半尺长的红色流苏,轻轻拂过发间。

    而小公主惶然不觉,只用那双水光浮动的圆眼睛,恳求似的盯着他。

    归衡迟疑了。灯影摇曳,四周安静的可怕,眼前是小姑娘犹带泪痕的,小小一张脸。

    对望了半晌,他慢慢地说:“是不是——”

    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皎皎还在问:“什么?”

    他想说,是不是皇后或是老三叫你来的。

    除了恨不得叫每个皇子都依附于太子的皇后,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人费心思的价值。

    特别是对这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归衡垂下眼眸,看到对方眸中未褪的盈盈水雾,心念不由稍稍一动。

    好像也没有那么无法无天。

    皎皎看着他莫测的神情,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归衡双眸微眯,蓦地朝她伸出手。皎皎吓得肩膀一颤,好在对方动作很快,一触即回,朝她摊开手。

    她看到对方手里的东西,不由呆了一呆。

    金镶彩宝的步摇,雕镂成丹鸟衔珠的纹样,泛着柔光的珠串间缠绕着几根突兀的红色丝线——原来是宫灯上的流苏缠住了步摇,在她头发被扯痛之前,归衡迅捷地伸手扯断了丝线。

    冰凉的脸腾起一阵热度,皎皎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归衡的手。

    那只手很漂亮,握着步摇的手指骨节清晰,慢条斯理地解开缠绕其上的流苏:“没什么。”

    *

    翌日。

    脆雪带着几个小宫女摆好了早膳,进内间请皎皎去用,只看到小公主坐在绣墩上发愣。

    她下意识地咬着一点嘴巴,额发乖顺地贴着前额,眉头蹙起来,一脸愁苦。

    是不是什么呢?归衡最后也没有说,只耐心地替她解开流苏,将步摇放进她手心。

    “那,刚才说的事……”她鼓足勇气,小小声提醒。

    什么事?归衡的眼睛里写着这句话。

    皎皎又是张皇又是无措,咬着一点嘴巴看他,眼睛里很快又涌出泪水。

    这次对方很快张口,淡淡地说他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皎皎心里还是没谱,于是换了个说法问:“五哥……皎皎以后能常去找你玩吗?当当然,是你有空的时候……”

    归衡还是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点头的意思,就是好,可以,没问题……吧?

    希望暴君的身体语言不要异于常人。

    皎皎心不在焉地用着早膳。

    前几日有一品红糖珍珠圆子,她用的香甜,玉秋今日特地叫小厨房换了更浓厚的黑糖做来。皎皎出着神,不知不觉一连吃了四碗。

    玉秋一个不留神,便看到盛圆子的汤盆已经空了。

    “殿下怎么吃了这样多?木薯圆子不好消化,当心伤胃哪!”

    皎皎这才反应过来,盯着碗底的几颗珍珠圆子看了会儿,忽然打了一声响亮的饱嗝。

    这嗝儿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皎皎撂了手中汤勺,无助地看向玉秋,泪眼汪汪。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给她端来助消化的山楂绿茶,劝着喝了一盏才扶她去榻上歇下。那时候皎皎衣襟都已经撑出一点圆鼓鼓的形状,独自躺在榻上,再也翻不过来了。

    ……

    皎皎生无可恋地消食时,皇后正盯着一桌精美菜肴,食不下咽。

    按祖例,昨夜本该是皇帝来坤和宫歇息之日,但她一直等到傍晚,才等来通传,说皇上今儿不过来了。

    当然是去了甘露宫柔嘉贵妃处。

    当着来传话的小内侍,温皇后不得不勉强维持着大方得体。内侍一出坤和宫的院门,她便将一桌佳肴都砸了个粉碎。

    柔嘉贵妃。又是她!总是她!

    好在这个妖妃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不然就照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那个样,这东宫之主,还能是她的阿衍吗?

    想到柔嘉贵妃和子嗣,便连带着想到了那个妖妃唯一的女儿。皇后打骂了一通下人出气,这才问贴身大宫女流芸:“你说昨天妍贵人病了,是皎然公主替她请的太医?”

    “是。”流芸低声回答,“不但替她请了太医,连五殿下也被她带进去了。”

    温皇后诧异道:“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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