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治很迷惑。
他被一个看起来就可疑的家伙邀请了, 本以为他是武士什么的,但并没有看到对方佩刀,反倒更像从其他地方来的游民。对于这样的角色,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他仍旧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肩膀没有感觉到疼痛,却有如千钧压在其上,让他一步也移动不得。
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个苍白的家伙。
一身黑衣,面无血色。如果不注意的话, 大概会以为他是哪里不常出门的公子哥。狛治被那双鲜红的眼瞳盯着, 感受到的压迫反倒比身边的男人要重。他在走投无路的下层里摸爬滚打, 虽然并没有犯过更严重的罪孽, 但见过不少人的眼睛。
那眼神,即使是他们之中最凶恶的,也未必有……
狛治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实质性的威胁,即使是那些富人威胁他要打死他时, 威胁都没有这么强烈过。
红眸的男人看着他一会儿,唇角忽然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 然后便失去兴趣。他的同伴则笑眯眯地拍了拍狛治的肩膀:“别用那么凶的眼神看小孩嘛无惨,喏, 这可是我们的旅费,丢了会很麻烦。要感谢拾金不昧的人哦。”
“哼。”无惨冷笑了一声,“你说是那就是吧。”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么讲话的。”
他的同伴咂舌道。
在这一刻,狛治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难以呼吸了。大概是因为对方绝大多数注意力已经移开的缘故, 他放松几秒,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放开我,我要……”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
狛治为了展现自己的不好惹而故意严肃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他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凶恶:“放开我。”
“嗯……我知道你急着做什么,要不,换一种方式好了。”金瞳的奇怪家伙沉吟半晌,“和我们走的话,给你一笔钱,顺便,你可以带你家人喜欢的食物回去。绝对不会少给你,下一次买药的钱就不愁了哦。”
狛治迟疑地皱起了眉毛,这代表他有一丝动摇。家中的窘迫让他不得不对此动摇,然而相信一个陌生人终究不是很好的选择。在他正准备干脆试着靠拳头来获得话语权时,名为无惨的青年狠狠地敲了他同伴的脑袋。
“你忘记了吗,漆原君?”无惨微笑道,只不过微笑中充满了杀气,“那是我的钱。”
“你的就是我的……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没有那种共用一个钱包的好朋友。”
无惨冷冷地反驳道,接着,他向狛治伸出了手。红瞳中满是玩味:“如果你不答应他的邀请,我就要送你去奉行那里了。明白吗?”
这才是真正的无法拒绝。狛治感觉到热血上头,但是,面对这个男人,他的拳头也挥舞不起来。最后他咬了咬牙,同意了对方的邀约。
路上他一直注意观察着行为有些莫名其妙的两人。名叫无惨的青年似乎脾气不怎么好,始终态度冷淡;而他的同伴漆原则与他相反,一直寻找着乱七八糟的话题,时不时还会问起自己的情况。对此,他谨慎应对。说实话,狛治并不觉得他们会是官府的人,可他也实在想不出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不同的家伙能凑到一起。
狛治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漆原低声诉苦:“难道是我的对话方式不太对?那孩子似乎不喜欢我。但这不科学,明明应该更讨厌你一点吧。”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
无惨露出困惑的表情,“稍微给他点颜色就会知道怎么做最明智。”
“喂喂,那像是坏人一样的说法是怎么回事。”漆原叹了口气,“稍微学着对人类友好些怎么样?”
“没有下手已经够友好了。”无惨皱起眉毛,“还钱。”
“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对我稍微友好些……”
话虽如此,无惨还是没有真的要回他的钱,反倒对狛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他也不擅长应对小孩子吧,尤其是这种早熟的小孩子。
狛治得到了钱和食物,尽管看上去很不情愿,无惨还是愿意让他随意选择,并没有欺骗他。想到家里的父亲,狛治的内心稍微得到了一丝安慰。
“对了,稍微有些事情想问你。我们刚到这边,需要找一个向导……所以我们想雇佣你。”漆原眨了眨眼,“狛治君,你意下如何?”
“哈?”
狛治微微仰头,面上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应的,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捧着钱袋和温热的食物。漆原友善地告知他工作时间只有晚间,随即目送他离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从对方被遮挡大半的黑发间看到了什么。
“只是错觉吧……”
他微微皱起眉毛,不再想这些事情。
父亲同以往一样,身形消瘦,面色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差了。即使他用尽全力弄来钱买药,也不能一瞬间就让破旧的屋子不漏寒风进来,对此,狛治深深感到无能为力。
“狛治?”
父亲听到他的声音,眼中忽然有了光。
狛治立即道:“我回来了。”
他替父亲盛好水,便等在身旁。男人的目光却落在他身上,那里有许多显而易见的伤口。实际上,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但是如果为此去责备他,就太过残忍了。
他扫视儿子的脸庞,忽然发觉了什么:“遇见了开心的事情吗?”
“咦……欸?”
狛治有些错愕,“没有……只是碰见了些奇怪的事情。”
……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无惨眯起双眼,只有冷光从血红色之中倾泻而出,“值得你这么做。”
漆原的手中握着石块,他不断抛起再接住,石块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自那之后,狛治似乎接受了这个角色定位,愿意为他们所雇佣——说是雇佣,根本只是陪聊或者随便去哪里转转而已,他的活计不能再轻松。
可疑极了。
漆原猜狛治想要质疑很久了,只是他找不到什么机会,又因为无惨带来的压迫感不敢开口。逗弄他似乎还挺好玩的,可惜无惨没有体会到。
“很久没有见到人类了。”漆原回答道,“这只很合我口味,当然不能放过咯。”
无惨对此似乎并不赞同。他的笑声中透露出一丝嘲讽:“你该不会以为,这样能够帮助他吧?”
“嗯?”
“无论你对人类怎么友好,都无法掩盖他们是弱小生物的事实……除了继国缘一。”看来对方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导致像他这样骄傲的鬼也要把对方列入论外存在当中,“他们迟早死去,也会面对什么却无能为力。狛治的身上有股死亡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
“我不可能认错。但快要死去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什么人。”无惨嗤笑道,“但他毫无知觉。即使你可以拯救他,也无法拯救他身边的人,他必定落得不好的下场。放弃吧,这样到时候不会哭得太难看。”
漆原用了几秒才理解无惨话语中的含义,这家伙总是不说人话,导致他还得自带翻译机能:“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因此难过吧。”
“只是觉得很麻烦,继国兄弟去世后也是这样。我不想再听你的醉话了。”
“哈?等等、等等,我那时候喝醉了吗?我有喝酒吗?”漆原像猫被踩到尾巴一样,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我没有吧,那时候……我只是去他们隐居的房子看了看,被他们的故事感动了而已。好像也没喝多少……”
“是啊。确实没喝多少。”
无惨冷笑一声,“你回来抱着我哭。”
漆原的表情看起来满是问号。虽然很想为自己辩驳,但是奈何那段记忆丢失了个一干二净,也不知应该如何硬着头皮讲话。
好在狛治的到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自从被他们雇佣,他身上的伤口也好了不少。然而今天,无惨能够嗅到新鲜的血的气味,他皱起眉毛:“为什么迟到了?”
“碰到了一些事情。”狛治低着头道。
他似乎并不打算细说。但漆原已经拉起他的手臂,上面明显多出被殴打的痕迹,妖鬼的语气不由得重了些:“是谁做的?”
“……被抓到了而已。”
“虽然这么说有点变态,但我一直在盯着你,狛治君,如果你有时间去偷东西的话,我可以自裁谢罪了。”漆原叹了口气,“碰到了仇家?还是被奉行不由分说抓去了?”
他取出药品替狛治包扎,少年依然低着头。
其实并没有猜测错,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当时的生活。只是作为熟面孔,他再次被奉行逮住,当作了新盗窃案的嫌疑人,进行了审问而已。对他来说,这点痛不算什么,他也狠狠地反击了他们。
“唉。”
冰冷的药液贴在皮肤上,狛治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包扎的待遇,不由得有些失神。他似乎听到漆原叹息了一声。
“狛治君,下次再遭遇的话,就找他吧。”漆原指了指无惨,“和他一起上街,谁敢找你的麻烦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自己面子被拂,跑去砸场子的。”
“别当我听不到。”
无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狛治背后。
对于这个气息冰冷的男人,狛治很难提起好感,更多则是觉得被蛇缠上。那双红瞳怜悯地看着他,最终,鬼舞辻无惨俯下身,用冰冷的手指触碰他的脸颊:“如果你之后遇到什么,可以来找我们。”
他所说的“遇到什么”好像另有其意,但狛治无暇顾及,他不会想到,只过了几日,就知晓自己父亲去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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