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傍晚,摄制组最亟待解决的不是探查鬼屋,而是活人的吃饭问题。往常和他们一起用餐都是吃现成的,这一次却要用食材烹饪。江珧不敢期待非人同事们的手艺跟家里那位卓大厨一样好,为了生命安全起见,她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不得不说,衣食住行是检验生物种类的最好方式,这群家伙一进厨房就一个个现了原形,笨手拙脚,像是一辈子都没碰过锅碗瓢勺。文骏驰煎出来的肉是血淋淋的,梁厚把所有绿叶子的植物往盆里一扔就是‘蔬菜沙拉’,言言则不肯靠近冒火的炉灶,声称拿袋坚果瓜子就可以算作一餐。只有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吴佳跟她贤惠的人鱼老爸学了两手意大利菜,虽然不怎么地道,好歹可以入口。
至于图南那个坑爹货,就压根没有表示出一丝丝帮厨干活的意思,歪在沙发上颐气指使,一会儿叫唤要吃清蒸鲈鱼,一会儿喊切盘鲜八爪给他当零食,十足一副被金主宠坏的小白脸形象。
苏何,你果真是老谋深算、目光如炬啊!
上桌的时候这货吃得比谁都多,吃完收拾,这位大爷又跑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江珧看不过去,叫道:“图南,去刷碗!”
图南翻翻眼皮,指使小学徒:“吴佳,去刷碗!”
江珧火大:“我叫你呢!懒得皮疼,看你怎么嫁人!”
图南铁了心就是不肯干,扎进靠垫里哼哼:“人类就是麻烦,刷什么刷,用完扔了再买就是了。”海底下一船一船的破碗,唐宋元明清啥时候的都有,谁稀罕啊!
“那你衣服穿过就扔,房子脏了再换一栋?”
“嗨,有钟点阿姨干呢。过日子啊,就得有人伺候~”图南翘起二郎腿:“吴佳,去拿包鱿鱼丝给我!”
气得江珧直想揪着他耳朵拉到卓九面前去,学习学习人家多贤惠能干。六月之前,吴佳当然不敢惹一肚子饥火的大魔王不高兴,端茶送水服侍的殷勤,心里却咬牙切齿的诅咒他一辈子看着带子吃不着肉。
时令已到五月,天按理说应该黑的比较晚,但因为房子采光不好及下雨的缘故,屋子里很快就暗沉下来。设计师用了暧昧昏黄的光源点缀,倘若拍照片肯定很美,可在鬼屋里就嫌不够亮了。
“这次要写电路故障好呢还是房主癔症好呢?创意都用过了耶,真苦恼。”图南转着笔,不时在本子上涂个小人。
“你……还根本没有查过真相就开始乱编了?”江珧叹口气:“好歹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鬼好吧。”
“鬼,那是当然有的。”
“哪里?哪里?!”带子立刻警觉的四处乱瞄。
图南在本子上拖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这里这里。人类死亡之后呢,灵魂就从身体里面飘出来,到黄泉九阴等着轮回投胎。那是完完全全的单程车道,除了一两个品种稀有的神灵能够超越这个界限,谁都不可能到那边去把灵魂带回来。”
他从线的一侧画了个躺下嗝屁的小人,箭头指向另一侧:“一般来说,灵魂都可以顺利自己跑去那边的,如果有什么特别强大的心愿或恨意,偶尔也会出现滞留人间的现象——就是鬼魂啦。”他画了个吐舌头的鬼脸阿飘。
这草率简陋的解说图跟小孩子涂鸦没两样,根本不能缓解江珧的疑虑。
“……既然鬼魂存在,那就是说消失的两个人被厉鬼杀死是有可能的。”
图南摇了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道:“人类灵魂是一种极脆弱的东西,稍一碰就鸡飞蛋打魂飞魄散了,鬼魂又能有多强呢?努力至极也就是弄出点声响……”
像是相应他的话语,临近客厅的走廊里,一扇窗户猛然打开了。冷风夹着雨水斜飞入内,白色窗帘猛然扬起,镜子里无数白影也随之舞动。
文骏驰站起来去把窗关上,淡淡说了一句:“风太大了。”
才怪!那窗户明明是横向开关的推拉窗,怎么可能被风吹动?
可除了江珧,没一个人在乎这个插曲。
梁厚带着摄影机走进黑暗的外面拍摄,其他人懒洋洋的聚在客厅里打牌,像度假一样悠闲。江珧玩了几局,拉着吴佳陪她去卫生间。
“佳佳,图南刚才有没有骗人?”
“反正他以前教我的时候就这么说。”作为一个妖魔,吴佳的年纪其实非常幼小,她用仅有的一点经验安慰江珧:“我只见到过像影子似地东西飘来飘去,妖力逼过去就给打散了,它们其实很弱的,你不用怕。用力量算,这屋里面最吓人的是图大魔王,我要是阿飘,看见他的影子就马上逃跑,谁想跟他住一个屋檐底下!”
老房面积不小,仅二楼的客卧就有四五间,但江珧不肯独自在鬼屋里睡,于是跟吴佳、言言三个人合住一间,男人们各自为政。
卧室里对着床又是一面大镜子。迷信来讲是‘煞’的一种,易召鬼,对主人不好。科学解释就是人在睡眠前后意识涣散,突然看到镜子里人影晃动会受惊,所以应该尽量避免这种设计。看来张启圣的海归背景没给他什么风水意识。
江珧把洗浴用品拿出来准备去洗澡,言言站在镜子面前梳头,一边梳一边幽幽地跟她说:“你知道吗?有种女鬼生前有长发,死后也喜欢碰触头发的感觉。当你弯腰垂下头发清洗时,她就伏在你背上帮忙。洗着洗着,如果你发现自己的头发变长了……”
一声短促的尖叫后,带子抓住吴佳要求她陪洗,图南光着脚走进来,伸手捏住言言的后颈,像抓一只淘气捣蛋的野猫一样把她拎起来,开窗从二楼扔出去了。
言言在空中翻了个身,背后似乎出现了几条棕色的大尾巴,一翻一卷,无惊无险平稳落地。可惜图大魔王并没这么轻易饶了她,言言头顶上三尺见方的地方突然暴雨骤降,哗啦啦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两分钟后,言言夹着尾巴湿漉漉的回来了。
“再不敢了。”她低着头小声说。
图南瞪了她一眼,回身走了。
浴室里热气腾腾,吴佳光着身子坐在浴缸里,乐呵呵地用大尾巴拍水:“她就是看着文静,实际上闷坏的那种。可能是活得太久了,最爱捉弄人。刑天那次,她的法术明明很熟练,还非要让我来,害我出洋相被图南骂。”
江珧站在花洒下洗头,托言言的福,她走出这栋房子之前是不敢弯腰低头洗了。
“是狐狸吗?”
“不,大概是狸猫之类……中国的妖怪品种太多啦,还好多生僻字,反正我搞不清,也不想背。”吴佳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差生形象,她难得有化为原形泡到爽的机会,忍不住哼起歌来。
声音一起,江珧的脸就止不住的抽搐,果然鬼哭狼嚎魔音入耳,没有一个音能碰准。心道如果有危险发生,干脆让吴佳高歌一曲,绝对有退魔驱邪效果。
洗完澡换上睡衣,熄灯的时间到了。因为天气原因,被窝阴冷潮湿,江珧怀念着太阳暴晒过的蓬松被褥,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依然没有沉睡。
夜的黑暗与寂静充满整个空间,空气压抑而滞涩,死气沉沉的压迫着躺着的人。初夏的夜晚,手脚依然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始终暖不热。
快天亮了吗?江珧觉得自己已经躺了很久,可屋里依然很黑,天花板上暗淡的装饰物一直就在眼前,她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是梦到了天花板,还是一直睁着眼睛?
那股刻骨的阴寒越来越厉害,江珧终于感到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在她床前。
它伏在那里,用极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镜中模糊的人影来回爬动,赤脚踩在地板上轻响近在咫尺。
啪嗒,啪嗒,啪嗒。
江珧觉得内脏都变冷了,不断用这是噩梦来安慰自己。如果不是梦,躺着的她为什么会撇到镜中的影像?
假的,全都是假的。江珧用全部的意志忍耐着这恐怖的盯视,甚至没有能力分神开口求助。
那东西似乎狂躁起来了,不断绕着床走动,床板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响,像是一边诅咒一边咬噬想象中的□□。些微铁腥臭味漂浮在周围,那是血的气息。
这难熬的噩梦一直持续了一两个小时,天亮江珧起床的时候,便如经历一场恶战似地浑身僵硬疲累。
雨已经停了,天却没有放晴。吴佳开了窗,让流动的空气将室内的沉重扫除出去。
江珧确定自己真的已经清醒了。
她伸出手,把垂在床沿下的床单拉了起来。
或许是钟点工偷懒,这里隐蔽的灰尘并没有被清扫干净。
深色木地板上,分布着数不清的手印和脚印,以及被撕成碎片的黄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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