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话 珊瑚手串
李悟一确实气度不俗,还没说什么实质性东西,只这排场已让人有几分信服。他抬手道:“三位檀越请坐。”
三人忙寻位置坐下,感谢大师让她们提前进来,爱曲激动地脸色微红,开口问道:“大师,您的神通看到我们谁是有缘人?怎么个有缘法呢?”
李悟一哈哈大笑,道:“哪里是什么神通,我看到这张名签,才让小童贸然请你们进来。如果没有弄错,这位是《非常科学》的主持人江小姐吧?”
带子这次可真的受宠若惊了,ATV第十频道虽然收视率不低,但观众基本只看内容不看人,不少做了几年的节目主持人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认识。李悟一不但记住她的姓名,还给开了后门,这可是她平生头一遭享受特权。
“嗳,我才刚做不久,还是生手……”
“不瞒你们说,这节目我关注很久了,自从江檀越开始主持,内容更加生动了,当真是曲折幽回,悬念丛生呢。”李悟一不吝赞美,江珧平常看多了观众批评,此时有点坐立不安了。爱曲笑嘻嘻地捅了她一肘子,插嘴道:“原来大师还看电视啊!”
“为何不看?贫道虽居于村野,也要紧跟时代潮流嘛。”
李悟一随口谈了些国学和易经,很有些俯瞰众生的高度,爱曲迫不及待向他袒露人生道路上遇到的迷茫:应不应该换个新男友。大师的指导引经据典又云山雾罩,使人顿感自己水平太低,需要慢慢领会。
小知提到了父亲的心脑血管问题,悟一大师唤来道童磨墨,提笔写下两个漂亮的字:莱菔。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李悟一缓缓道:“此物历史悠久,《尔雅》、《汉书》、《唐本草》都有提及,以白入肺,百病皆消,乃是人间圣品。”
小知弱弱地问:“药店有卖的吗?要是太贵,我们家可能……”
李悟一将写字的素笺递给她:“药店没有,菜市场有。此物别称:萝卜。”
“吃、吃萝卜就能治病?!”
“养生之道,就在于使用最寻常的物品,若是提供跑医院看医生、吃人参燕窝的意见,你们又何必来找我呢?”大师的口吻很神秘,让人暗自嘀咕却无法提出反问。
轮到江珧时,她一边想着千万别让我用萝卜擦额头,一边撩起刘海,露出伤疤。
“大师,我是做电视工作的,这东西影响观瞻,能去掉吗?”
李悟一随意瞥了一眼,捻须静思,似乎在考虑一件为难的事。半晌后,他站起身:“江檀越请随我到后堂。”
爱曲和小知想跟着去,李悟一却示意只能江珧一人。怀着好奇和疑惑,江珧跟着他往后面走。房间外有个身材高壮的道士守着,李悟一从怀中掏出钥匙,开了三道锁才打开门。和明亮的正堂不同,这里光线黯淡,连个窗户也没有,房间正中有个密闭的神龛,供奉着香烛和果品。
“如果你能发誓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和朋友,我才会施行道术。”李悟一的口气非常严肃。
江珧心想在非常科学碰到的那些怪事她都能保守秘密,算是口风很紧的人了,于是点头答应。李悟一恭恭敬敬在神龛前拜祭一番,在桌上的瓷碗中净过手,这才轻轻打开神龛的两扇小门。江珧定睛一看,只见那神龛里有个丝绸软垫,上面摆着一串小小的红珠子。
李悟一双手合什,口中念了些什么,将这神秘的东西轻轻拿了出来。借着香烛火光,江珧看到这是一串用珊瑚珠穿成的手链,古拙小巧,珠子磨的并不很圆,但很光润,显然经常被主人佩戴。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江珧觉得那手串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微光,使人心情安稳愉悦。
“这是?”
“嘘……”
李悟一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双眼紧闭,口唇微动。江珧看到珠子光芒越来越强,一股温暖的气流缓缓涌入自己的身体,接着聚集在额头。平安喜乐的感觉使她飘然欲醉,舒适的几乎要发出叹息。这神奇的效果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很快便散去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离开房间,江珧打开随身带的小镜子对准额头。那条缝了十五针的疤痕竟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手指触摸上去,皮肤光滑平整,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
“此术乃天授,若违背誓言,夭寿折福。”大师给出最后警告,接着迅速换上一副轻松表情:“不过除了这个,其他都欢迎采访。十天后是天辰日,我会在陋居做公开的法会,江主持可以带着同事来观看。”
江珧梦游一般点点头,“那……这次我该付多少?”
李悟一并指一挥,爽气地说:“即是有缘人,何必谈这些俗气事。”
走到正堂,带子被朋友们包围查看额头,尖叫和欢呼声几乎把屋顶都掀翻了。
爱曲握着江珧的手,激动到无以复加,刚刚对吃萝卜治病的疑虑一扫而光:“带子!做一期节目吧!这绝对是神迹呢!”
“我、我回去跟大家商量商量。”江珧心中的震惊尚未平复,差点把《非常科学》破除迷信的宗旨给忘了。连图南那样的上古大妖魔都没办法治疗一个小小伤口,这个中年道士真的是人类吗?
走出院子,大家看到那辆SUV停在树荫下,卓九吹着空调淡定等待,开门上车,江珧才发现他正在听一张古琴CD。
“回去吗?”他摁下暂停键。
“嗯,好啊。不过那大师真的有神通,一下子就把我的伤疤治好了,机会难得,你不顺便跟他问点什么?”江珧拨开头发,把成果展示出来。
看到她白皙光滑的额头,卓九竟勃然色变,冷冷问:“他怎么弄的?”
江珧从没见过他这副神情,愣住了:“呃,这是秘密,我发誓不能说。”
“用的什么?项链?梳子?还是手镯?”
“这、这……”
卓九没有听到回答,径直打开车门跳了出去,朝李悟一的居所走去。江珧在背后连喊几声,都没拦住他气势汹汹的脚步。半分钟后,小院中传来骚动喧哗之声,接着砰地一声巨响,像是门被踹破了。三人面面相觑,只见卓九又从院子里走出来,后面连个追赶的人都没有,两个道士就立在大门那里,却像被卓九的气势镇住似的,动也不能动。
卓九上车关门,江珧急问:“你去干什么?”
“拿这个。”他手掌一翻,上面赫然是那被严加保管的珊瑚手串。
“你!你硬抢的?!”江珧惊得一跳,脑袋撞在车顶,痛得哎呦一声,“你这是有什么毛病啊,没人拦你吗!”
车里像炸开的鸡窝,三个女生迭声抱怨着往山坡上看,只怕看到追兵。卓九尹恍若不闻,把那串珠子硬塞给江珧,“你戴。”
“这又不是我的!”带子颤巍巍拿着,刚刚那被气流温暖的情景历历在目,虽然害怕,她还是忍不住试了一下。手链在太阳强光下看不出有光芒,但珊瑚的色泽却更加鲜红明艳,衬着她雪白的皓腕,确实挺合适。仔细看,这东西的制作工艺其实很原始,像她在首都博物馆里看到的先秦首饰,古老简洁,却流露出淳朴可爱的气息。
漂亮归漂亮,抢来的东西毕竟是炸弹,江珧想到李悟一说的天谴,抖了一下把手串扔还给卓九。
“我可不敢要!你最好立刻物归原主,说不定还有救。”
卓九低头看看手串,又抬头看看江珧,依然是面无表情。可那双墨色的眼如瀚海变幻,仿若包含千言万语,最终却欲言又止。他抽出一条方格大手帕,细致地把手串包好,放进贴近胸口的兜里,接着开车驶离了神农庄。
抢劫行为让人难以置信,可又得靠这危险人物回到市区,回去的路上大家都不说话了。朋友们对这位帅哥的评价,立刻从‘精英’降到‘怪人’,爱曲还建议江珧早点搬家,以免受到波及。回到出租屋,带子开始发难,可讲得嗓子都哑了,卓九也不肯归还,闷声不吭躲在厨房刷保鲜盒。
江珧没好气地说:“天谴和110都不怕,世上还有别的事能让你紧张吗?!”
“有。”卓九用抹布仔细擦干净台面水珠,直起身道:“明天要交图纸。”接着一头钻进自己的小屋里,对着电脑熬了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卓九照旧买菜做饭赶图纸,对江珧增加萝卜的要求也很顺从。生活平淡如水,不管是警察还是天谴都没有找上门来,只有图南的微博不停在更新。黑白相间的鲸鱼在马尔代夫玩儿得没心没肺,穷人江带子是越看越愤恨,破天荒留了个评论:“胖子,你有本事拍张彩色照片呀。”
三分钟后,图南的微博更新了一张鲸鱼吐出粉红色舌头的照片,“亲亲,我快回去了╭(╯3╰)╮~~~”他写道。
“我吃了一星期萝卜,感觉很不错!!”爱曲喜气洋洋的在□□上汇报近况。
带子:“是不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啦?”
“没错没错!不过不知道怎么,最近萝卜价格大涨,有的超市还断货了,跟去年闹绿豆荒和大蒜荒似的。”
小知:“奸商恶意炒作吧,据说吃萝卜治百病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妈们一买就是几十斤。”
爱曲:“啧,泯然众人感觉真不好,干脆我们用‘莱菔’二字好了,听起来又高贵又有文化……”
江珧跟朋友聊着天,听到客厅铃声一直响个不停,出来一看,是卓九的手机扔在茶几上。卫生间亮着灯,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看来他在洗澡。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了几遍,来电提示闪烁着‘溟海’两个字。怪名字,网友吗?江珧怕是急事,喊了一声:“你有电话,叫溟海的!”
水声止住,卓九闷闷的声音传来:“麻烦递给我。”
江珧拿起手机走过去,透过卫生间的灯光,一个健壮挺拔的轮廓映在磨砂玻璃上,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可江珧还是有点脸红。门开了一条缝,水蒸气和着那股特殊的舒肤佳气味沁了出来,热血轰然涌上脑袋,带子连忙把手机塞在他伸出来的手里,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卧室。
也真怪了,只要他一热,就必然使出荷尔蒙必杀技。江珧举起冰红茶猛灌一口,心道异性合租就是各种不方便。
她没想到,更不方便的家伙很快就到了。
第二天早上,江珧准备去ATV大厦做三天一次的打卡报道。刚推着单车走出楼道,就看见一辆骚包至极的敞篷跑车停在外面,车上满满放着一捆玫瑰,浓烈艳丽,红的要引爆眼球。
这丢人现眼的混蛋!江珧只反应了零点一秒便跳上单车,以环法自行车赛冲刺的疯狂速度窜了出去。
“宝贝儿!亲亲!~~~”一个危险的声音在背后穷追猛赶,江珧不敢回头,使上吃奶的劲儿奋力蹬车,结果没出二十米就被凌空抱住了。
“带子,可想死我了!~~~”图南带着新鲜海风的气味贴了上来,一个月的捕猎期过去,他的人形似乎胖了一点,也更无耻了一些。
“放手!放手!再不放我揍人了嗷!”带子猛踩图南的脚,可牛皮糖黏住就不放:“说你想我才松手!”
已经有好多晨练买早点的人在围观了,江珧咬牙切齿地说:“想,想得我恨不能把你切成生鱼片蘸芥末。”
图南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只见他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和五月末那蔫蔫的饿殍样子截然不同,皮肤白嫩饱满的几乎要放出光来,看起来……着实是一道让人食欲大开的鲜鱼刺身。刺身先生从牛仔裤口袋里提溜出一条项链,递到江珧手里。
“给我的?”项链没有包装,泛着铜绿的旧链子上是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切割成心形,攥着还挺沉。“喂,不会是泰坦尼克号里的海洋之心吧?”
图南笑嘻嘻道:“没错,十五块一条,做旧处理,很划算吧?”
宝石大的根本不像真货,江珧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旅游景区小贩手里一抓一把的玻璃项链。既然不贵,她就坦然收下了这个小玩意儿,
在公开场合跟这货发生肢体冲突是不明智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江珧捂住头脸坐上车,随图南一起去裤衩大厦上班。
“尽情欢呼吧,老大我回来啦!大家开心吗?快乐吗?!”砰得踢开门,图南高声叫道。
吧嗒吧嗒,办公室里传来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非常伪科学栏目组成员言不由衷地欢迎不靠谱魔王归来。图南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态度,乐呵呵地拿出大包小包往桌上一堆:“手信!我这个老大很不错吧,度假还关心着你们,真是绝世好老板。”
吴佳翻了个白眼,翻翻那堆东西,见是些海滨特产零食,椰子糖榴莲酥龙虾干之类,角落里还有一包大小不一的珍珠,混着些彩色宝石和水晶,胡乱用食品袋装着。
江珧仔细一瞧,里面最小的也有鹌鹑蛋那么大,光润浑圆,是极品珍珠。她皱眉道:“你这样和别的硬东西混在一起,都把珍珠磨坏啦!”
图南毫不在乎:“这种货色只配给我垫脚,磨成珍珠粉擦脸都嫌粗。贝类体内生长的珠子是最次的,内瓤是沙砾,外面分层不均,磨脚后跟还差不多。”
江珧被他这番话惊得咋舌:“那你说,什么才叫好珠子?夜明珠吗?”
“那是照明用的,只要求亮和大,跟灯泡没区别。”图南摇头晃脑地道:“真正的好珠是鲛人之泪。要相貌身材顶好、千岁以上的鲛人,于月圆之夜在深海中哭泣,这样泪水集精华于一体,化成的珠子才是好货色。雄性落泪成珠为“皎”,万芒流溢,夺人眼目,可做首饰;雌性落泪成珠为“珀”,光彩稍次,但质地细嫩,磨粉护肤最佳。鲛人性烈,轻易不肯落泪,要使各种手段才能出珠。我以前养着一大批鲛人,每个月圆日得好珠三斛……只可惜现在想找条纯种鲛人都难,珍珠又到哪里去寻?”话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望向吴佳,眼中似有期盼。
吴佳登时毛骨悚然,拼命摆手:“我是混的,而且才二十三岁!出品绝对劣等!”
图南哀怨地叹一口气,又转头回来:“连擦脸的膏霜都没有,谁能想到本座竟会落魄如斯,嘤嘤嘤……”
这番话豪奢里带着惊悚,江珧并不全信,但见他又要使出绝技,赶紧扯开一包椰子糖分给众人,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图南是食肉动物,除此之外唯一爱吃的就是甜食,办公桌里总有糖果和巧克力。椰子糖塞进嘴里,他问:
“这个月没什么事发生吧?”
梁厚报告:“没,第三期节目已经做好了,等你终审后就播。”
“哎呦~又要开始辛苦工作了,什么时候能不上班天天在家吃喝玩乐啊~~”图大魔王歪在椅子上,开始了惯例的一日一吼。办公室里的所有生物都无语看天,暗自腹诽:难道你现在不是每天吃喝玩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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