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秦盈盈再次借口透气,打开了后窗。
只是,这一次她在窗边站了许久都没再看到邢五。
午饭时间到了, 照例是西北特色的面饼子和肉汤。秦盈盈吃到一半, 故意吐了。
她假装虚弱地抚着肚子, 说:“近来害喜严重,我吃不惯这些,想尝尝汴京食物,劳烦郎君辛苦一二。”
一香楼就是做汴京菜的,可以送菜上门,秦盈盈存着一丝希冀, 盼着邢五能收到自己的求助信号。
萧百里的部下和他一样, 都是万年光棍,根本不知道真正害喜的孕妇是什么样的。
萧百里为了防止梁逋顺藤摸瓜,给部下下了命令,没有大事不得和他联络。
部下判断了一下, 觉得眼下不算大事, 于是顺着秦盈盈的意思, 从一香楼叫了几样汴京小食。
皇天不负有心人,邢五果然抓住机会,抢到了送菜的活计。
秦盈盈贴在门缝上,隐隐听到院中的谈话。
“客官有所不知,这例烤鸭是咱们一香楼的招牌菜,足足刷了十几遍秘料、小火煨烤了两个时辰, 刚一出炉嗝都不敢打一个就一路小跑着送了过来……”
邢五语气殷勤,就像个一心讨赏的小伙计,“您看,这鸭子还是囫囵个儿的,就是为了当着食客的面现片,蘸着咱们秘制的面酱趁热吃。”
秦盈盈既紧张,又忍不住想笑,这小子真是个人才。
萧百里的部下不为所动,“你且回去,鸭肉我自会切好。”
“不不不,可不能切,得用特制的小刀一片片削下来,每一片都得是三寸白肉、半寸脆皮,没个几年的功夫真不成……”
邢五躬了躬身,笑得谄媚:“郎君行个方便,就让小的露一手呗,这是小的出师之后头一回上阵,若是让师父知道连刀都没摸着,小的回去必得挨一顿棒揍。”
部下被他一番痴缠烦得不行,也有几分心软的意思,于是把他拎到阁楼上,盯着他片鸭肉。
他到底留了个心眼,没让邢五进屋,更没让他瞧见秦盈盈,只在门口支了个桌子。
邢五转着眼珠,悄悄地四处打量。
秦盈盈不动声色地剪了个窗花,贴到窗扇上。
这是她近来的消遣,剪剪窗花,编编小动物,萧百里的部下已经习惯了。
门边两侧的格扇窗是仿着京城里流行的样式做的,长格子,薄窗纱,红艳艳的窗花贴在上去,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邢五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继续片鸭肉。片完之后又厚着脸皮讨了个赏,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
直到出了宅子,邢五才变了脸色。
他瞧见了,那个窗花根本不是普通花样,而是瓦子教坊的标志!
两个小娘子相对而坐,中间放着一辆脚踏式缫丝车——这个标识挂在瓦子教坊的大门上,邢五来西北前日日都能看见。
教坊的管事说,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画的……
邢五心跳如雷——那天他看到的小娘子八成是皇后娘娘本人!
许是烤鸭吃多了,积了食,夜里秦盈盈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想坐起来溜达溜达,突然看到后窗被人撬开了!
秦盈盈没有声张,手谨慎的摸到床边的小几,倘若进来的是陌生人,她会毫不犹豫地砸过去。
好在,是个熟人。
邢五仿佛练过缩骨功似的,灵活地钻过那个小小的窗户,跳到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看到秦盈盈醒着,他并不惊讶,反倒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原来,秦盈盈之所以睡不着,就是因为他在烤鸭里放了药。
邢五胆大心细,特意带了炭笔和草纸。
两个人不敢说话,借着月色用笔和纸交流。
秦盈盈简短地写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和萧百里的目的,并告诉邢五一处铺面,外加一句暗号。
这是赵轩埋在西北的暗桩。
秦盈盈之所以知道,源于俩人之间的一个小玩笑,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邢五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把纸团巴团巴塞进了嘴里。
秦盈盈目瞪口呆——和电视里演的一样一样的。
临分别,秦盈盈不放心,匆匆在纸上写:你以自己的安全为先,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至少不会被苛待。
邢五咧开嘴笑笑,无声地说:“娘娘放心,邢五定不辱命。”
他从小混迹于勾栏瓦肆,三教九流都接触过,大的本事没有,宵小手段不少,溜门撬锁、逃跑保命没有问题。
秦盈盈站在窗边,一直看着他躲过巡逻的护院,钻过狗洞回到窄巷,这才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世间之事大多有因必有果。
当初她出于善念帮了邢五兄妹一回,竟然为自己种得这样的善果。
接下来,只有等待。
一等就是三天。
秦盈盈没有等到暗桩搭救,却等来了梁逋的围堵。
西北边境数州,曾被夏国占领数十年,梁逋在庆州埋下的眼线,比大昭的都多。
邢五到底经验不足,虽然成功地把消息送了出去,却也暴露了自己。
梁逋顺藤摸瓜,找到了秦盈盈。
这晚夜黑风高,数十个黑衣人将阁楼团团围住。
梁逋背着手站在黑衣人身后,笑得阴险,“没想到啊,萧百里竟然把人藏在这里,让本相好找。”
萧百里的部下总共只有十来个,背靠背围成一圈,将秦盈盈护在中间。
为首的部下盯着梁逋,冷冷道:“梁相国,大辽与夏向来交好,你今日真要冒犯我家王爷吗?”
“不不不,虽然辽阳王出尔反尔,诓骗于我,我却大度地原谅了他。”梁逋阴阳怪气地摇摇头,指向秦盈盈,“我只要她——”
部下道:“相爷可知她是何人?”
梁逋打断他的话,“你别告诉本相她是辽阳王的心头好——这话可骗不了本相,本相有幸见过昭国的‘秦太妃’,听说是这位皇后娘娘的姑母,生得真像呢!”
秦盈盈绷着脸,低声道:“给萧里百传信,叫他过来支援——没时间犹豫了!倘若本宫死在夏人手里,辽阳王就是帮凶,你觉得辽国皇帝会不会保他?”
为首的部下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扔到半空。
只听一声巨响,耀眼的火亮点亮了夜空,信号弹如星子一般闪了闪,消失在天幕。
这是辽军独有的传信方式,就算萧百里看不到,城中的辽国暗桩也会迅速赶过来。
梁逋眯了眯眼,不想再拖。
他挥了挥手,上百个黑衣人一拥而上。
梁逋不想和萧百里结仇,没下死手,只重伤了他的部下,抢走了秦盈盈。
听说秦盈盈被抓走了,大昭仪急疯了,大半夜就要冲到庆州府衙报官。
萧百里拉住她,沉声道:“报官太慢,派苍鹰给赵轩传信——他应该认得你的笔迹吧,信件由你来写。”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上和谈的问题了,萧百里毫不怀疑,如果秦盈盈死在梁逋手里,他和大昭仪真就完了。
秦盈盈又被人打晕了。
自从出了京城,她时不时就要晕一回,每次醒来都会到一个新地方,这次也不例外。
秦盈盈并不知道,此时她已经到了夏国的地界——西平府。
这里驻扎着三十万翔庆军,是夏国东南边境的精锐。这只边军与大昭争战上百年,从祖爷爷辈一直打到重孙子辈,结下了数代仇怨。
前两天,秦盈盈被关在屋子里,每天有人送水送饭。
别以为秦盈盈会担惊受怕吃不下饭,恰恰相反,她的饭量反而变大了,把看守送的饭菜吃完了还不够,天天大呼小叫,让人给她加餐。
看守快被她吵疯了,为求清静,只能顺着她。
秦盈盈故意闹腾了两天,大致摸出了对方的底细——梁逋不在、看守不敢为难她。
梁逋确实不在,不然不会让秦盈盈这么逍遥,他可不像萧百里那么客气,抓到秦盈盈的那一刻就已经想了一百种法子折磨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梁太后召回了京城。
回京之后,梁逋才发现那封懿旨根本不是梁太后写的,是夏国皇帝嵬名乾借着太后的名义骗他回来。
嵬名乾如今只有十五岁,政治才能和野心却不小,他一心想扳倒以梁太后和梁逋为首的主战派,为夏国谋得休养壮大的机会。
边境互市就是由他提出来的,所以他不能让秦盈盈在夏国出事。
梁逋发现自己上当了,气愤地把小皇帝骂了一顿,调头返回西平府。
秦盈盈盘着腿坐在床上啃鸡爪。
梁逋的脸黑如锅底,“谁给她买的鸡爪?”
看守战战兢兢地说:“是、是小的……”
梁逋危险地眯了眯眼,“你以为本相是来请她做客的?”
看守缩着脖子,没敢哼声。
他当然知道,梁逋是想让他饿着秦盈盈,最好天天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
梁逋并不知道这个看守其实是夏国皇帝嵬名乾的人,他不仅没虐待秦盈盈,还暗搓搓地做了件好人好事。
很快梁逋就会知道了。
秦盈盈吐掉鸡骨头,扬起油乎乎的小手朝梁逋招了招,“得了,你别为难他了,其实他做了一件大好事,至少让本宫知道夏国不是只有你这种恶心巴拉的大坏蛋。”
“恶心巴拉的大坏蛋?”梁逋冷冷一笑,反手将门关死,“和你姑母一样,长着副伶牙俐齿——今天,本相就给你一颗一颗敲下来,看你还如何嚣张!”
“等等!”秦盈盈被他说得一阵牙酸,“没记错的话,咱们刚刚见过两面吧,无怨无仇,你干嘛对我下毒手?”
“无怨无仇?”梁逋扒开衣领,露出胸口的伤疤,“大昭皇帝为了你的姑母险些要了本相的命,这叫无怨无仇?”
秦盈盈撇撇嘴,“又不是我射的。”
梁逋挨近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你不是赵轩最心爱的人吗?为了你空置六宫、凤阁独宠,啧啧,果然生了副好皮相……”
说着,咸猪手就伸了出来,摸到秦盈盈脸上。
“呕……”
秦盈盈胃里一酸,一大口鸡爪味的秽物全都吐到了他身上。
“你——贱人!”
梁逋扭曲着脸,撕开外衫,重重地摔到地上,“今日我倒要尝尝,让大昭皇帝独宠的女人到底是何滋味!”
一边说一边压了过去。
“别别别,我刚啃完鸡爪,又吐了,没洗手也没刷牙,不信你闻闻……”秦盈盈一双油爪子胡乱拍在他脸上,还故意朝着他打嗝。
梁逋被她恶心得不行,拎着茶壶往她嘴里灌,“想作妖?行,本相亲自帮你洗!”
秦盈盈蹿到床上,故作慌乱,“别过来,小心我打你!”
梁逋嗤笑:“蠢货。”
秦盈盈继续往后退,“离我远点,不然你会后悔的!”
梁逋跪到床上,俯身挨近她,“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我后——唔……”
后颈一痛,飞快地起身,夺过邢五手里的短刀。
邢五立即掏出一块大板砖,咣咣咣咣往他头上砸。
到底争战沙场多年,梁逋第一时间抱住头,避开了致命部位。
秦盈盈跳下床,躲到邢五身后,“说了你会后悔,还不信。”
梁逋头脑眩晕,想叫人,却发不出声音。
邢五也不恋战,拉住秦盈盈就往外跑。
梁逋跪在地上,捂着满头的鲜血,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愤怒地大吼:“来人——把那个贱人给我抓回来!本相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邢五护着秦盈盈,熟门熟路地往外跑。
他和秦盈盈一样,是被梁逋抓过来的,前几天一直关在后院的柴房里,今天刚逃出来,混进秦盈盈的屋子里,躲在了床底。
多亏了那名看守放水,不然不会这么顺利。
邢五已经摸清了西平府衙的地形,知道哪里可以跑出去。
秦盈盈被他拉着上蹿下跳,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一股股往上涌。她拼命忍着,努力跟上邢五的脚步。
幸好嵬名乾的人暗中帮忙,真让他们逃了出来。只是还没逃多远,就被梁逋追上了。
梁逋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裹着一层层绷带,看上去有点惨。
他盯着包围圈中的秦盈盈,目光怨毒,“来人,把她——”
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上之人满头大汗,形容狼狈:“相爷、相爷不好了——昭军兵临城下,要与相爷决一死战……是、是昭国皇帝亲自领兵!”
梁逋眉头一皱,继而露出阴恻恻的笑:“好,很好,本相等的就是这一战。走,去会会那位大昭官家!”
秦盈盈和邢五一起被带上了城楼。
身后是全副武装的夏国兵士,城下是战意勃勃的昭国大军。
秦盈盈一眼就看到了战车上的那个人。
他穿着明黄色的甲胄,戴着红缨头盔,冷酷的脸上风尘仆仆,瘦得有些脱相了。
一个月来,遭人绑架,四处奔波,再苦再难,秦盈盈都没哭过,这一刻看到自家男人,她的泪终于止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赵轩麻木的心一点点变得鲜活。
他的目光贪婪地放在她脸上,舍不得挪开一寸。
她……还活着。
这句话他先前想都不敢想,哪怕想到一个字,心就像针扎似的疼。
她在哭。
是受了委屈吧?
相识以来,她每日待在宫里,被他细致地养着,娇娇地宠着,舍不得委屈半分。
他无法想象,这一个月她是如何度过的。
是不是同他一样夜夜不得安眠?
有没有被人欺负?
会不会偷偷哭鼻子?
是他无能,把她弄丢了。
是他无能,现在才找到她。
他身后有四十万大军,他带来的是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京城四卫,一夜之间就能踏破西平府。
可是她在那里,被敌人五花大绑,他不能轻举妄动。
梁逋站在秦盈盈身后,得意地大喊:“赵轩,你仔细瞅瞅,这是你的皇后!要么退兵十里,签下降书,再赔十座城池,要么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赵轩抿着唇,黑沉的眸底翻涌着危险的风暴。
他要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挫骨扬灰。
有人忍不住,高声叫骂:“狗娘养的!拿女人作质,算什么好汉!”
梁逋哈哈大笑:“能抓到你们的皇后,这是我大夏的本事,有种你们也抓一个试试。”
“……”
更多的将士加入进来,双方叫骂起来,互不相让。
赵轩异常沉默,拇指缓缓地摩挲着袖中的臂弩。仿佛一头危险的野兽,安静地潜伏在草丛里,蹲着他的猎物,只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击即中。
很快,他就等到了。
秦盈盈捆在一起的手稍稍往上抬了抬,比了一个手势。她的动作十分隐晦,如果不是赵轩时时刻刻盯着她,根本不会发现。
他看懂了。
那是他们一起玩羽毛球时,秦盈盈冲他比的手势之一,掌心向下,拇指朝右,意思是屈膝、向右躲,这个球交给他。
赵轩缓缓地勾起嘴角,点点头。
下一刻,秦盈盈突然屈起膝盖,手肘狠狠地撞在梁逋肚子上,同时迅速向右躲闪,露出身后的梁逋。
与此同时,赵轩飞快地扬起手臂,袖中的铁弩嗡的一声射向城楼。
这个距离和高度,原本是安全的,就连十六石的重弓都射不到,更何况梁逋还故意躲在秦盈盈身后,就是为了防止大昭的暗箭。
他怎么都想不到,赵轩已经研究出了远程轻弩,第一个攻击对象就是他。
赵轩的准头很好,箭头不偏不倚直直地没入梁逋眉心。
几乎同一时间,旁边的甲兵一把割断秦盈盈身上的绳索,将她护到身后。
城楼上响起兵戈之声。
赵轩目光一闪,这不是他安排的人。
紧接着,萧百里和大昭仪出现在城楼上,护住了秦盈盈。
赵轩再无顾忌,带领大昭军队,攻破西平府。
秦盈盈和赵轩短暂地聚在一起。
她抱着他染血的甲衣,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通,然后就坚强地抹干泪痕,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大昭的皇后。就算不能和他一起披挂上阵,至少要做到不拖累他。
尽管不舍,赵轩还是离开了。
他要亲手把她受的委屈一一讨回来。
宝儿跟着赵轩一起走了,走之前哭着对秦盈盈说,要打倒坏蛋,替她出气。
赵轩亲自带兵,十日之内连破三城,彻底击溃夏军东南防线。
宝儿一战成名。
攻打最后一座城池时,主力被敌人牵制,攻城兵损伤大半,宝儿一怒之下,独自推着冲撞车,生生撞开了厚重的城门。
从此夏军多了一个传言,说大昭有位女将军,生得青面獠牙,凶残至极。
昭国的版本则是宝儿将军天生神力,徒手破城,令敌军闻风丧胆。
大昭军队势如破竹,直逼兴庆府。
夏国无奈,签下降书。
双方在庆州签订盟约,开通互市。
赵轩用这一战,换来了昭夏边境一百年的和平。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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