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秦盈盈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这一晚睡得特别香。
直到清越的钟声越过宫墙,她才缓缓睁开眼。
纤长的睫毛忽扇忽扇,仿佛扫在人心尖上。
崔嬷嬷掀开帷幔,将药碗送到床前。
秦盈盈用盐水漱了口,端过药碗,一口气喝光,又赶紧抓起盘中的蜜饯塞进嘴里,好一会儿才把那股浓重的苦味压下去。
崔嬷嬷没走,暗暗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秦盈盈瞧着她谨慎的模样,不由问道:“嬷嬷,这药不止是补身子的吧?”
“原是补身子的,徐医官加了几味药,可以调理娘娘的失忆症。”这是他们一早就编好的说辞。
秦盈盈没全信,也没再多问,由着她帮自己穿衣裳。
今日要去见向太后,需得穿得正式些,石榴裙,长褙子,再配一条飘逸的披帛,人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等到衣裳穿好,易容药的效果也上来了,崔嬷嬷这才唤宫女进来伺候。
秦盈盈瞅了一圈,还是没看见镜子,不由纳闷,“这宫里该不会连个铜镜都没有吧?”
崔嬷嬷应道:“娘娘出事后官家十分忧心,请西山道观的真人卜了一卦,说是娘娘今年犯太岁,一整年都不能照镜子。”
秦盈盈忍不住笑,哪门子真人,一听就是假的,“真人有没有说,我若照了镜子会怎么样?”
“不利子女。”
得,这么大一顶帽子,让她想折腾点什么都不行。万一赵轩有个头疼脑热,都得归到她身上。
不照就不照吧,反正有人伺候。
秦盈盈一点都不认死理。
崔嬷嬷松了口气。
赵轩下了死命令,不能让秦盈盈知道真相,一来是觉得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怕进了宫撑不住被人套话。二来也是不够信任她,如今的形势,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秦盈盈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真相这么狗血。
用过早膳,秦盈盈带着宫人们去了隆佑宫。
隆佑宫在庆寿宫后殿,与圣端宫只隔着一条过道,但是一个门朝东开,一个门朝西开,要想走动需要绕过大半个后宫。
秦盈盈不急,权当逛景点了,还不用买门票。
就这样一路走走看看,到时隆佑宫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赵轩下了朝特意来隆佑宫请安,茶水接连喝了三盏都没离开。
终于,秦盈盈晃晃悠悠地到了,刚一进门就瞧见赵轩大马金刀地坐在向太后下首。
向太后是个端庄美丽的女人,单看外表顶多三十几岁,放在现代正是大好的年纪。
许是顾念已逝的先帝,她的衣服穿得很素,妆容也十分雅致,神态语气带着股高高在上的矝贵。
“好了,你母妃来了,你也瞧见了,可以去做正事了吧?”
赵轩吹了吹茶沫子,说:“正事有皇祖母安排的人去做,哪里用得着儿臣?”
向太后白了他一眼,“明年你就十八了,该学着理政了,还能让太皇太后为你操心一辈子不成?”
“那是儿臣的福气。”赵轩轻笑一声。
秦盈盈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这小子在演戏!
身为戏精专业优等生,秦盈盈敢打一百个包票,自己绝不会看错。
赵轩故意在向太后面前表现得纨绔庸碌无心政事,恐怕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
向太后虽然不是高家人,却是太皇太后亲选的中宫,是坚定的高氏一派,赵轩防着她就是在防太皇太后。
原来是同道中人啊!
秦盈盈瞧着赵轩,笑得意味深长。
向太后眼睁睁看着两个人你瞅我一眼,我瞧你一下,心里的酸泡泡一茬茬往外冒。
欺负她没儿子怎么的?
“行了,官家该回去了,侍读官们已经在延义阁等着了,再磨蹭下去连小十一都得笑话你。”
赵轩厚着脸皮道:“笑话就笑话,儿臣被他们笑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向太后瞪他,“你这般赖着不肯走,莫非是怕本宫欺负你母妃不成?”
“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赵轩嘴上打着哈哈,依旧不肯挪屁股。
是的,没错,他破天荒地在这里赖了许久,就是为了给秦盈盈撑腰。
只是,他没想到,他把秦盈盈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秦盈盈却拿他当儿子。
当娘的怎么能让儿子操心?
秦盈盈撸起袖子,连推带哄地把他赶走了。
赵轩一走,向太后立马拉下了脸。
她不喜欢秦盈盈,确切说是秦太妃,连虚伪一下都不肯的那种。
说到底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
秦太妃家世不突出,性格也不突出,偏偏就接连生下六个孩子,夭折了三个,养活了三个,也算儿女双全。
再看看她,身为中宫皇后,家门显赫,夫君敬重,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千金万贵的嫡公主,却早早夭折,如何叫人不犯酸?
面对向太后直白的敌意,秦盈盈不痛不痒。
挺好的,总比假模假样背后捅刀来得爽快。
别说,她都有点喜欢这个耿直的向太后了。
向太后抚着膝头的大白猫,不冷不热地说:“外面有两个太监、两个女官,你带回去吧,省得让官家觉得本宫苛待你。”
秦盈盈刚刚放松了警惕,听到这话宫斗之魂立马燃烧起来,这是要往她宫里塞眼线呀!
掏手帕,擦眼角,抽泣——
“太后娘娘,我可以拒绝吗?”
她在向太后面前本来应该自称“妾”,只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不愿意这样,向太后也没计较。
大昭宫廷尊卑等级不像明清那么严,除非正式场合,一家人说话和民间差不多。
向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拒绝?”
秦盈盈柔柔弱弱地点头,“这人我真不能收,还请太后娘娘不要为难我。”
向太后都给气笑了,“本宫好心好意给你送人,怎么就成了为难你?”
秦盈盈挤出两滴泪,“太后娘娘想必听说了吧,官家之所以执意把我接回宫,是因为我犯了心疾,差点死掉,行宫里有刁奴欺主,我就是被他们气病的!”
向太后撇了撇嘴,“这和你不要宫人有什么关系?”
“我怕呀,万一再有人欺负我,我哪里还有第三条命?”
向太后一听,登时火了,“好你个秦氏!本宫算听明白了,你这是在怀疑本宫会害你?”
“不是我怀疑,而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真有人把我气死了,不管那人是不是太后娘娘送的,娘娘都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白莲花的终极逻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考虑,真的,一根头发丝的私心都没有。
向太后一脸傲气,“本宫不怕,本宫倒要看看谁敢胡说八道。”
“可是我怕……呜呜,太后娘娘就饶了我吧!”秦盈盈拿帕子压在眼角,成串的泪珠哗啦啦往下掉。
妈呀,胡椒面抹多了,戏有点过。
向太后一脸惊奇,“我说你这个人,说哭就哭,本宫没把你怎么样吧?”
“都是我不好,太后娘娘别生气。”
小白莲终极绝招——自责,求饶,哭。
“行了行了,别哭了,不想要拉倒,本宫自己留着。”向太后没好气地摆摆手。
秦盈盈这才收了帕子,柔柔弱弱道:“太后娘娘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向太后一脸警惕,“什么味道?没迷香,也没毒粉,我跟你说秦氏,你可别想耍花招。”
秦盈盈差点没绷住,这位太后娘娘也是看着宫斗剧长大的吧?
吕公公凑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
向太后惊呼一声,差点跳起来,急吼吼道:“秦氏你也出来大半晌儿了,赶紧回去吧!”
秦盈盈可怜巴巴,“太后娘娘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我身边伺候的人,我想自己慢慢挑。”
“行行行,随便你,快走吧!”向太后都要急死了。
秦盈盈在心里偷笑了一会儿,这才磨磨蹭蹭站起来,磨磨蹭蹭往外走。
她前脚刚一出门,向太后就冲到了后院。
小厨房里炖着鱼,看火的小太监不知到哪儿偷懒去了,汤水都熬干了。
向太后手忙脚乱地捞出来,拿筷子刮掉焦糊的鱼皮,“幸好幸好,还能吃,但愿崽崽们不嫌弃。”
吕公公站在她身后,忧心忡忡,“那四个宫人可是太皇太后交待的,万一她老人家怪罪下来……”
“是秦氏不愿收,又不是本宫不想给,就算怪也不到本宫头上。”向太后小心翼翼地把鱼往食盒里夹,“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秦氏哪里不一样了?”
吕公公想了想,说:“像是比从前更爱掉眼泪了。”
向太后撇撇嘴,“难怪先帝喜欢她,这说哭就哭的本事本宫可学不来。”
吕公公谄媚地笑笑:“娘娘出身高贵,又是中宫之主,自当沉稳持重,岂会学那小妇之流?”
“本宫宁可不做这中宫之主。”向太后提着食盒,绕过灶台,“走,去喂猫了,崽崽们一准儿等急了。”
“老奴陪您。”
“到时候站远些,别吓着它们。”
“是。”
秦盈盈回到圣端宫,发现屋里多了个小人儿。
小家伙只有五六岁,身子细细瘦瘦,圆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怯怯生望过来,秦盈盈瞬间满血复活。
“小十一?你是小十一吧?快来让母妃抱抱!”
她热情过头,反倒把小家伙吓住了,一个劲儿往乳母身后缩。
乳母生怕秦盈盈不高兴,连忙把他拉出来。
小十一扁着小嘴,快哭了。
秦盈盈笑眯眯地坐到圆墩上,视线和他平齐——这样可以降低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然后随手扯了条锻带,双手一翻,眨眼的工夫就编成了一个小短剑。
小十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小男娃没有不爱剑的,哪怕是用布条编的,小家伙新奇极了,细细的小手碰了碰,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似的。
“好玩不?”秦盈盈笑眯眯。
小十一矜持地点了点小脑袋。
“还想要吗?”
小十一犹豫了一下,晃晃小脑袋。
“不喜欢吗?”
小十一抱着小短剑,糯糯开口:“一个够了,不能累到母妃。”
苍天呀!
大地呀!
人生圆满啦!
秦盈盈把小十一捞进怀里,捧着嫩乎乎的小脸蛋一边一个大么么。
赵轩一脚跨进殿门,登时黑了脸。
这个不矜持的小村姑!
简直、简直是水性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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