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盘白灼虾,红彤彤肥嫩嫩的,一看就有食欲。
秦盈盈拿起一只细细剥开,刚想夹给赵轩,突然想起来,问:“你对海鲜过敏吗?”
赵轩茫然,“何为过敏?”
“呃,就是……会不会起红疹、不舒服、喘不过气?”
赵轩摇摇头,“那倒不会,只是不喜欢。”
嘴上说着不喜欢,手却诚实地接过虾,爽快地吃了下去。
吃完还矜持地点点头,“尚可。”
秦盈盈不客气地笑出声,什么叫口嫌体正直,这就叫!
宝儿侍立在旁边,脆生生开口:“这是冬虾,长在冰层下面,两三年才能长成。每年孟冬时节,湖水将冻不冻,虾农们便潜到湖底去捉,三五个虾农需得花上一整天才能捉到这么一小盘。”
“捉到了还不能上桌,得放到缸里养着,等到缸里的水结成冰,这虾便冻在了冰里,吃的时候凿一块冰化开,里面的虾还像活的一般新鲜。”
赵轩点点头,“确实新鲜。”
秦盈盈却有些吃不下去了,“大冬天的,潜进湖里一整天,还不得冻伤了?”
赵轩手上一顿,沉声道:“吩咐下去,这虾以后宫里不必再用了。”
许湖躬身应下。
秦盈盈笑笑,说:“你这旨意一下去,不仅是宫里不会再用,汴京城中的富贵人家都会纷纷效仿,继而是整个大昭,这样一来,以此为生的虾农怎么过日子?”
赵轩诧异地看向她,没想到她竟有这般见识。
宝儿说:“娘娘说得没错,给御厨送虾的陈老九一家十几口,全指着这一季的银钱过活呢!”
赵轩沉吟片刻,又道:“春秋两季虾子采买比往年多上三成,除夕宴上给各官员家中的赐菜换成虾。”
成为宫宴赐菜,汴京城中的虾就算镀了一层金,虾农们不用担心没钱赚。
“陛下英明。”许湖含着笑意应下。
“或者再搞个‘海鲜节’,螃蟹、河虾、螺丝、海鱼,变着花样吃。到时候把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娘子都请到宫里,来的人不能空着手,得交份子钱,筹到的钱可以送到善堂,帮助那些孤儿老人……”
秦盈盈想到现代那些桃花节、樱花宴、慈善晚会,越说越起劲儿。
赵轩看着她,一阵无语。
刚夸了她有见识,紧接着又打回原型了。且不说这个“海鲜节”办起来会不会被百姓议论皇家奢靡,单是收份子钱这一项就会引得京中耻笑。
老赵家是穷疯了吗,去搜刮官员的钱?不用想,太皇太后就会这么说。
“你说怎么样?”秦盈盈一脸期待。
赵轩原本想拒绝,看到她样的神情,到口的话变成了:“此事容后再议。”
那就是不行喽!
秦盈盈识相地闭上嘴,继续给两个儿子剥虾。
赵轩也想给她剥一个,结果弄了半晌,三四寸长的大冬虾被他剥成了一寸。实在没脸给秦盈盈,暗搓搓丢进了小十一碗里。
小十一受宠若惊,宝贝似的盯着那截小破虾,愣是没舍得吃。
崔嬷嬷把宝儿拉到门外,沉着脸训:“主子们跟前哪有你插嘴的份,若是再这么不守规矩,趁早滚回掖庭!”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太妃娘娘早就吩咐了,不许再拿掖庭说事……”
她们的声音不低,秦盈盈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她往那边瞄了一眼,笑盈盈道:“说起来,冬虾这事还是宝儿提起来的,陛下不赏她点什么?”
赵轩瞧出她的意思,纵容道:“让她拿着圣端宫的宫牌,自己去尚宫局领赏,可按……”
许湖笑眯眯地提醒:“惠及百姓民生,这是大善,可按一等功。”
赵轩勾了勾唇,“母妃可还满意?”
秦盈盈笑得眉眼弯弯,“宝儿,还不进来谢恩。”
宝儿甩开崔嬷嬷的手,颠颠地跑进屋欢欢喜喜地叩了个头,胖乎乎的脸蛋笑得像朵花。
反观崔嬷嬷,当众被赵轩打了脸,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
一众宫人扎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用过午膳,小十一照例黏着秦盈盈,不肯回学堂。
赵轩也不急着走,随手抽了本书,慢悠悠看。
秦盈盈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跑调的儿歌。
小十一听得有趣,奶声奶气地跟着学。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上的富贵花,暖暖地洒进屋内。
一派惬意。
学宫的太监催了三次,小十一连忙阖上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实力装睡。
赵轩扫了他一眼:“为何不去学堂?”
小十一不吭声,悄悄在心里吐槽:皇兄不也没去延义阁嘛!
赵轩拉下脸,“快些起身,不许让侍官久侯。”
小十一像只小兽似的往秦盈盈怀里钻了钻。
秦盈盈笑着打圆场:“十一这是等着哥哥送呢!小孩子也是有虚荣心的,如果能由高大又帅气的哥哥送到学堂,整个班的小朋友都会羡慕。”
赵轩明知是套路,还是忍不住接下了这个“高大又帅气”的夸奖,拎上小十一起身就走。
秦盈盈倚着凭几,满眼小心心。
一大一小两个萌儿子,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穿越大礼包,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幸运吗?
崔嬷嬷接连两次被赵轩当众训斥,不仅丢了脸面,还丢了身份。
不仅圣端宫的小宫人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怕她,六局及各宫的管事嬷嬷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这天,宝儿去尚衣局为秦盈盈选衣料,走到宝慈宫门口,瞧见崔嬷嬷在和一个年长的女官说话,态度十分恭敬,不由多看了两眼。
回到圣端宫,她把这事当个闲话似的说给秦盈盈听。
“奴婢真没想到,崔嬷嬷那么威风的人也有低下头的一天,娘娘是没见,她跟那位女官说话的时候,笑得跟朵花似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盈盈目光一闪,问:“你是说,她在宝慈宫门口?”
宝儿一边擦花瓶一边点点头,“奴婢也纳闷,崔嬷嬷闲着没事儿怎么跑到那边去了,那里可是太皇太后的地盘。”
“你认识那个女官吗?”
“不认识,不过奴婢记下了她的长相,娘娘若想知道,奴婢这就去打听。”
秦盈盈笑笑:“悄悄的,别让人觉得咱们在有意查她。”
“奴婢晓得!”宝儿丢下抹布,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打听出来了。
那位女官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和崔嬷嬷是远亲。从前没见两个人多来往,只是这些日子突然走动得频繁起来。
秦盈盈留了个心眼,叫宝儿悄悄注意着崔嬷嬷的动静。
宝儿如今是她的小心腹,看着大大咧咧,实际胆大心细,交给她完全可以放心。
二月底,汴京城落下第一场春雨。
牛毛般的雨丝绵绵密密地洒在窗纱上,缓缓晕开,凭添几分意趣。
潮湿的天气,赵轩的头疾总会重上一些。夜里睡不着,干脆披上衣裳,站到廊下听雨。
墙那头就是圣端宫,檐下的宫灯还没熄,能隐隐听到几许欢笑。
不用看,他就能想象到秦盈盈如何弯着眼睛,清清脆脆地笑。
随即想到生母,真正的秦太妃。
其实,他和秦太妃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秦太妃性情温和,克守礼数,把丈夫当成天,把儿子看成地,只会高高地捧着供着,根本不会像秦盈盈一样敲他脑袋,也不会黏黏乎乎地抱着小十一玩耍,给他唱歌。
这个小村姑,可比他母妃大胆得多。
也……有趣得多。
第二天,赵轩心黑地找了个借口,让侍讲官把小十一留在了学馆,自己一个人去了圣端宫。
远远地就闻到了菜籽油的香味,小厨房里正在炸锅巴,是秦盈盈和厨娘新琢磨出来的。
小十一喜欢吃,秦盈盈便嘱咐内厨每隔两天炸一次,叫他带到学馆当零嘴。其实赵轩也喜欢吃,只是死死端着脸面,不肯表现出来。
这次没有小十一,他非常满足地吃完了一整碟。
秦盈盈叫人把剩下的包起来,交给跟来的小太监,“早知道你爱吃,我就让他们多炸点。”
“你眼里只有小十一,哪里看得见我爱吃不爱吃。”话一出口,赵轩就后悔了。
秦盈盈扑哧一声笑了,“这是吃醋了?”
“胡说。”赵轩歪到榻上,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瞧着他泛红的耳尖,秦盈盈忍住了到口的调笑,可不能逗炸毛了。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
赵轩闷闷地说:“唱个歌。”
秦盈盈笑道:“我唱歌跑调。”
赵轩抿嘴,那天还给小十一唱来着。
秦盈盈话音一转:“我只会唱儿歌,你听不听?”
“凑合听吧,也没指望你唱得多好。”赵轩尽力表现得非常嫌弃,一点都不期盼。
秦盈盈抿着笑,欢快地唱了起来——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快闭嘴吧!”赵轩这下不用装了,是真嫌弃。
“好听不?还想不想听?”秦盈盈笑得花枝乱颤。
头上的金步摇晃得赵轩心头微颤。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捏住秦盈盈的脸。
为何能笑得如此灿烂?
秦盈盈抓住他的手,笑意溢满眼底,“好了好了,我重新唱,你闭上眼睛休息会儿。”
赵轩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合上眼。
秦盈盈清了清嗓子,手指轻轻地打着拍子,柔美的嗓音如清泉般自空谷山涧缓缓流淌。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
这首歌原本饱含情感,需要唱得激情高亢,秦盈盈把调改低,转成缓缓哼唱,配着她婉转柔美的嗓音,如摇篮曲般甜美醉人。
赵轩闭着眼,仿佛看到了湛蓝的天幕,绵绵的云朵,闲适的骏马,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那是父皇跟他讲过的地方,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得以一见,没想到会在小村姑的歌里听到。
她唱得深情而动听,就像亲眼见过一般。
温软的手轻轻按压着他的头,钝痛渐渐消失,浓重的困意悄悄袭来。
赵轩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他已经连续几个月没睡得这般安稳了。
许湖带着宫人们悄然退下,暗地里抹去眼角的湿润。
愿太妃娘娘在天有灵,护佑官家和秦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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