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一入耳,薛策的脸色,果然瞬间就变得阴沉无比。
戚斐本来就惴惴不安的,觑到他这个表情,顿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大难临头的感觉。
薛策慢慢地咽下了口中的红薯肉,两道幽暗如冷电的视线刺了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道森冷得仿佛从幽冥地狱来的声音:“哪个戚,哪个斐。”
迎着这样的注视,戚斐的手心渗出了冷汗。短短半秒之内,心念数转。
先冷静点,她不能自乱阵脚。这天底下,重名的人一抓一大把,说不定同一条大街上就能抓出好几个“戚斐”。再说了,在薛策的认知里,带着前生的记忆回到十三年前的,只有他一个人。换言之,就算薛策知道了她是谁,她也绝对不能表现出害怕和心虚,更加不能随便撒腿就跑。不然的话,岂不是等于告诉薛策她也记得前世的事么?
想清楚了利弊,戚斐以最大的定力,强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勉力镇定了下来,眼珠转了转,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写……我爹娘很早就死了,我也没钱上学堂,根本不识字。”
这个回答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既回避了当下的危险,也不怕在日后被拆穿了是谎言。因为根据设定,这具身体的原主,的确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浣纱女,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一枚。
戚斐本人认不认识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的表现没有违背人物的硬件设定,就不会在以后自相矛盾了。
薛策的呼吸有些粗重,就这样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皱起眉头,转回了视线。
这种时候不能让话题停住,正常人得有好奇心。戚斐捏了捏衣角,明知故问:“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薛策直着脖子,看向前方,眼角仿佛在轻轻地抽搐着,生硬地说:“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的心情变得很差,非常差。像是吞了一个炸|药桶,却忍着没有爆发。
刚才徜徉在两人之间的那种称得上是融洽轻松的氛围,也荡然无存了。
薛小策虽然懵懂天真,但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是十分敏感的。感觉到了这种暗涌流动的压抑氛围后,孩子抓着吃了一半的红薯,眼珠子有点儿不安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下,没有做声。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地将手中的东西吃完了。薛策率先站了起来,用雪浇灭了火堆,说:“走了。”
然后,就仿佛再在这里多待一下都难以忍受的样子,径自抱起了薛小策,朝山坡下走去。
“啊?哦……”戚斐连忙擦了擦嘴,跟小保姆一样,将没吃完的红薯都一股脑用一块布裹了起来,抱在怀里,追了上去:“等一等我呀。”
因为目睹了薛策方才的变脸全程,在回程的路上,戚斐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已经不敢凑上前去,借故挽他的手了,免得不小心触到他的霉头,被他一掌送上青天。
好在,因为很快就要再有一场大雪了。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冰面变硬,反而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湿滑难走。戚斐小心翼翼地扶着树木,跟在了薛策的后面,分神在思忖他刚才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她就是他前世的妻子了吗?
应该没有,否则,不止是这个反应。
首先,薛策如今视力受阻,看不清她的脸,也就无从确认她是谁了。再者,在他的前世,遇到原主时,原主就已经是洛家庄里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了,不管是人设、时间和地点,都和她这个在祁梁城里土生土长、摸爬滚打的浣纱女相差得有点远。
所以,可以推断,他之所以会臭着一张脸,恐怕是因为“戚斐”这个名字,戳到了他的痛处,勾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单纯地感到嫌恶而已。
薛策果然很讨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家是爱屋及乌,他这叫恨屋及乌。多大的仇,居然连一个重名的人都无法忍受,污了他耳朵似的。看来,上辈子的原主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真的很严重了。
戚斐愁眉苦脸,轻叹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前途无望,心情也沉甸甸的。
光听一个名字就这么大的反应了,那么,等他发现了此戚斐就是彼戚斐的那一日,她还能有活路么?
……
薛策神色阴晦地走在了前头。
今天中午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本来很不错。现在却已经跌到了谷底。
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那个忘不掉的名字之后,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一些非常不美好的往事,以及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女人。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那个人,是洛家庄养尊处优的贵小姐,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又乱又穷的边境之城。所以,多半只是无辜的重名而已。
可他的心里,还是不痛快到了极点,烧着一把无名的火。
甚至还觉出了一丝丝的荒谬——这天下那么大,他偶然遇到、被迫结伴了一段时间的女人,居然跟上辈子的那人名字一模一样。仿佛一道活了两世都摆脱不了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后面的那个女人又被他吓到了。进山时,她还会凑上来,主动和他套近乎。现在却只敢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缩得远远的,扶着树木,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
她急促而惶惑的呼吸声,缭绕在耳边。被他抛得越来越远,已经快要听不到了。
薛策忽然停住了脚步。
孩子抱着他的脖子,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后方,小声问:“舅舅,我们不等她了吗?”
薛策顿了一顿,上身微微一动,似乎想回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难以消除心头的那种抵触又郁闷的感觉,没有动作,继续往前走——只是将步伐放慢了一点,等她追上自己。
……
在大雪下起来之前,三人及时回到了寺庙中。
这会儿还是未时,换算一下,还没超过下午三点钟。可外面的天已经是黑沉沉的了。风雪在山谷呼啸而过。这座小小的寺庙,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栖身之所。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不断旋转、摇晃,灯芯已被雪水浸湿,熄灭成了青烟。
照这个情形来看,从现在开始到明天,这雪肯定都不会停。好在,戚斐他们挖到了足够多的红薯,怎么样也不会挨饿。
几个村夫因为熟悉地形,也找到了食物。林公子和他家仆运气也不错。另外的那一家三口就有点不走运了,派出去的仆从很多,带回来的食物却很少,都是一些果子、薯类,加起来绝对不够全部人填饱肚子。
戚斐三人回来时,恰好见到了那户人的少爷在暴躁地冲着家仆发脾气:“一群废物!让你们找点吃的都做不好!这果子酸成这样,还能吃吗?!”
一群家仆都匍匐在地,嗫嚅求饶:“少爷,对不起,我们错了。”
那少爷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才发现家仆里好像少了一个人:“……怎么就你们几个了,陈小五呢?”
为首的一个家仆诚惶诚恐地说:“回少爷,我们几个在山里分头行动,陈小五非说要自己去悬崖那边看看,我们就由着他去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也没回来。我们沿着那条路去找,没找着他,眼看雪要下起来了,就只能先回来了……”
“算了,都是废物,回不回来也无所谓了。”那少爷咂嘴,踢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家仆一脚,凶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滚去给我做吃的。”
“是,是……”
戚斐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暴雪。
薛小策也听见了,拉了拉戚斐的袖子,仰头问:“姐姐,那个走丢的人……去哪里了?还回得来吗?”
戚斐摇了摇头,这么恶劣的天气,一个人在山中落单,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的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寺庙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不知道是不是回程的时候吃了风,戚斐的肚子从刚才起,就一阵阵地坠痛,却不是要拉肚子的那种感觉。她靠在墙边,轻轻地揉着自己的下腹。神游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匆匆丢下一句“我去一下茅厕”,就爬了起来,转出内殿的门,来到了后院的茅房里。
外面冰天雪地的,戚斐的脸被风刮得生疼,大腿的成片肌肤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古人的衣服层层叠叠就是麻烦,费劲地撩起裙摆脱下裤子一看,果然是生理期来了。
戚斐:“……你们不用连这个也还原出来吧?”
系统:“宿主,这里不是虚拟世界,而是一个由你设定的真实世界,一切的设定自然也都是仿真的了。宿主可以选择用【HP评级】倒退一级为代价,换取本次生理期的卫生用品。”
戚斐:“……”
可以选择?说得好听,实际上哪有选择的余地。要是不跟系统交换,难不成她还能当场自制一片姨妈巾?
整理好以后,戚斐小心地将衣服放了下来。绕到了后院角落的一个水缸前,舀出了一瓢水,忍着寒冷,洗了洗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畔忽然听见了一片若有似无的“嗬嗬”的喘息声,几乎是瞬间,皮肤上就不期然地浮现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戚斐凭着直觉,警惕地侧过头去,视线的尽头,是十米开外的寺庙矮墙外的那片落满了雪的草丛。
她说不准这种发毛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却预感到了危险——那片草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倏地,草丛沙沙一动。一只眼白发黄、不见眼瞳的眼珠,在其中极快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怀疑那是眼花的错觉。
“卧槽什么东西!”戚斐惊悚地大叫一声,立即退回了走廊里。
系统:“警告:因检测到所处环境的危险,【HP评级】下落速度异常。安全起见,建议宿主立即回到屋内有人的地方。”
就这几分钟的功夫,【HP评级】竟然已经滑落到了C+。也就是说,这个数值,其实不仅有记录状态的功能,某些时候,也可以充当为预警作用!
戚斐不再犹豫,连忙朝内殿跑去,在拐角的地方,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那草丛,一下子没收住,额头和鼻根撞到了一片胸膛上,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连忙挥出两只手:“卧槽!”
很快,这两只乱动的手,就被一只大手同时抓在了手心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刚才在外面叫什么?”
戚斐喘着气,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撞到的人居然是薛策。难不成他是听见了自己刚才的那声“卧槽”,才出来看的?
“草丛里……”戚斐的声音很低很颤,不安地回头看了草丛一眼,却已经听不见沙沙的动静,也感觉不到那种灼人的视线了,又有点儿不确定了:“好像有一个……没有眼珠的东西藏在了里面。”
因为鼻子被撞疼了,她说话时有点儿鼻音,颤丝丝的,听起来好像吓哭了一样。
薛策怔了怔,耳朵微动,细辨风声。修道之人的五感都较常人灵敏,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即是说,就算那里面有东西,现在应该也走了。
薛策沉吟了一下,下了决定:“先回去吧。”
当今世道,因战乱纷争,时常会有鬼物扰人。鬼怪畏惧光热,一般是进不了寺庙这种地方的。有些狡猾的鬼怪,会故意弄出一点儿动静,惹不明所以的路人好奇地去追它们,将人骗到黑暗的地方,才将人类拆吃入腹。没有必要上它们的当。
“哦……”戚斐被他拖了一下,只好也往里面走。
血条值快要跌破C了,她抬眼悄悄看了一下薛策的表情,好像没有中午时看起来那么恐怖,便不着痕迹地凑上去,用肩膀顶了顶薛策的手臂:“……那个,薛策,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薛策一愣,眼底霎时掠过了一片被人看透了的,有些狼狈的阴影。
他今天,的确是没有收住脾气,因为一个名字,毫无道理地迁怒了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她去提这件事——这件他并不占理的事。
薛策硬邦邦地说:“我没有。”
“可是你回来之后,就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薛策撇开了头:“我没有,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戚斐从下往上瞅着他,声如蚊呐:“你有。”
薛策坚决否认:“我没有。”
摆的那张臭脸,远近十里的盲人都看得到,还在睁眼说瞎话——戚斐撇了撇嘴,想了想,低下头,用软糯糯的声音,婊里婊气地说:“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薛策:“……”
总觉得她这句话,听着是在附和他,却哪里都不太得劲,非但没有被认可的感觉,还有种说不出的堵心感。
两人回到大殿后,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就在这个时候,寺庙的后门被人用力地撞开,狠狠地拍向了两边。两个家仆搀扶着一个身上落满了雪花的人走了进来,喜道:“少爷,小五回来了!原来他在山里迷了路,还被一只畜生抓伤了,幸好找得到回来的路!”
戚斐好奇地瞥了一眼。他们搀扶的那个家仆,脸色十分苍白,皮肤有种湿淋淋的触感,一片袖子染了些深黑色的血,背上还背着一个箩筐。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剧情【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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