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 就到了八月末。
降龙祭不愧是十年一度的盛事,虽然只在一座城里举办, 可规模几乎像是一个小王国在欢庆。火树银花, 悬灯结彩。傍晚天幕暗蓝,还未彻底黑下来, 城池里已是辉煌灯火, 仿佛天上的星子都坠到了大地之中。
不是第一次来降龙城了, 但这却是戚斐第一次在前世来到这里,一进城,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这次同行的不仅有她和薛策,还有跟来凑热闹的默风。一路上都是她和默风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薛策显然并不喜欢这么拥挤的场合,大街水泄不通的, 他被人挤来挤去的,表情有些不爽。明光在这种地方不好直挺挺地拿在手里,便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人群中,这么一个英俊少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因崇天阁就在附近,城里人即便不通仙法, 也知道修道界出了一个火修。又因为归墟之战的缘故,降龙城里, 认识薛策的人, 似乎并不少, 有许多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没人敢过来搭讪罢了。
戚斐和出笼的小鸟似的, 顾着看四周新鲜的景象, 都没留意薛策是什么时候走开的。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没人,她有些疑惑地回头,到处看了看了,后背就被拍了一下。
薛策板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似乎有些不自在“拿着吧。”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形状和宽窄度,应该是簪子。戚斐睁大眼,欢喜道“是簪子吗你送礼物给我吗”
薛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他留意到自从那件事后,她似乎将头上的那支簪子还给了裴世佳,什么发饰也没有了。
刚才在路上见到了这样的饰品铺子,他不知何故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买完出来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什么。她现在好歹还住在祝融峰,要是穿戴得太寒酸,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他祝融峰有多穷呢。
戚斐笑盈盈地接过了盒子,期待地将盖子打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笑容就僵了僵。
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支极其难以言喻的簪子。
大红,大绿,艳粉七彩缤纷的纱,迎风舞动,中间托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戚斐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窒息“”
这支簪子,插在头上,在路上逛一圈,估计满街的母鸡都要追着她跑了。
当然,也不可以冤枉他买地摊货。因为,这颗珍珠看起来就很贵。可周围的死亡设计,硬生生让这颗珍珠,被衬成了一颗浑浊发黄的鱼眼珠。
抬眼,便看见薛策的两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略带得意傲然之色。
他这个表情,似乎是真心地认为,自己的眼光一级棒。
且深信,一定比裴世佳的眼光好上一万倍。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戚斐闭了闭眼睛,试图组织语言,夸赞他几句。
毕竟,是第一次送礼物嘛,也不能打击他是不是
可酝酿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这么虚伪的话来。艰难地合上了盖子后,她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什么直男审美啊”
薛策不耐“直男是什么”
戚斐“”
她该如何跟直男本人解释直男是什么
薛策眉心深深地皱起,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口不对心,不依不饶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选的簪子不好看”
戚斐欲哭无泪“好看,好看死了。”
不是她夸张,只是,这种礼物,换了是在她的那个世界,在逼乎的“你老公男朋友送过你什么一言难尽的礼物”的这类问题里,点赞数绝对可以独占鳌头,冲上首页。
薛策警觉地道“好看,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戚斐灵机一动,原地蹦蹦跳跳了几下,浮夸地捧着脸,以惊喜的语气道“哇太好看了,我超级喜欢”
“”薛策仿佛极为恼羞,一把夺过盒子,咆哮“你骗我,你根本就很嫌弃”
“哎呀,我都说我很喜欢了,薛大爷,薛哥哥,你放过我吧。”
薛策“”
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忽然拽过了戚斐的手腕,带她穿过了人群,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琳琅满目的明亮商铺里“又没让你勉强,喜欢什么,你自己选。”
戚斐憋着笑,看了周围一圈,觉得这里的饰品其实大多数都很清雅,也不知道薛策是怎么千挑万选选中那一支簪子的“真的可以随便选吗你不生气”
“哪那么多话,让你选就选”
薛策有些气急败坏,冲口而出后,就梗着脖子,扭过了头。
戚斐掐了自己一下,硬是咽下了发出爆笑的冲动。
看来,自己的品味遭到嫌弃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似乎不小啊
这里的确是一家相当高档的饰物店。戚斐跳过了什么玉器、珍珠,最终选了一支末端雕成了小狐狸的银簪子,心满意足地跟着薛策出来了。
“谢谢你,你好大方呀薛公子。”戚斐走了几步,又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盒子,期待道“你可以把第一支也送给我吗”
薛策斜睨了她一眼,仿佛有些不忿“你不是瞧不起它吗还是扔了吧。”
“我没有瞧不起呀,这可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我怎么会瞧不起我觉得那颗珍珠就很好看啊,又大又圆又饱满,扔了多可惜。”
还一看就很值钱。
薛策的脸色稍霁。
“我只是不喜欢旁边那些五颜六色的纱。”戚斐美滋滋地畅想着,说“所以,我打算回去后,将这颗珍珠抠下来收藏。”
薛策“”
默风咬着糖葫芦,吃得嘴角都是甜浆,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在两人之间游动,仿佛看出了些什么。
降龙祭预热了快半个月,越接近午夜的勇士屠舞龙的演出,城中气氛便越是热闹。百姓都在自发地往皇宫的方向涌去那里便是演出的地方。
于喧闹的人群之中,戚斐左顾右盼,欢喜地走着。骤然之间,却不知为何,心脏处,涌现出了一种心悸的感觉那不是她自发的感觉,而仿佛是受到了这副身体的影响,而带出来的怦咚怦咚感。
在人潮中,戚斐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了身。
刚才,感觉到悸动的同时,她仿佛听见了有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很远的地方,在喊她的名字。
可现在转头去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涌动的人潮里,只有无数或喜或嗔或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孔。
默风见到她忽然停在了街心,还有些出神地往回看,也跟着她扭头,好奇道“斐斐,怎么了吗你遗漏了东西在后头”
戚斐慢慢地收回了视线,对自己方才生出的那阵悸动,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有人叫我的名字可能是听错了吧。”
就算真的有人喊她,估计也是崇天阁的人在降龙城,也只有他们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斐斐”了。
午夜子时。宫门之外,勇士斗龙妖的大戏即将上演。在演出之前,扮演斩龙勇士的人,有一个开睛的仪式。戚斐站在底下的人群里,抬头看向了城楼上,见到那个扮演勇士的男人,披着鲜艳的袍子,仰头跪在地上。站在他的跟前,满脸倨傲之色的人,正好是一个熟面孔裴文玏。
也是。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文瑄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后世,是由于她被甸吉掳到了羯人的营地里,逃跑时顺便将那时为了避风头而穿着女装、断腿且高烧的裴文瑄背了出来,他才没有如前世的命运一般,年纪小小就死在人质营了。
戚斐心里有着怅惘。这么一想,其实还是后世更好。起码在那里,她的朋友都是活着的。
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文玏的其余兄弟,都被他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了。且因归墟之战,三分之一的军队,都听从他的调遣。虽说老皇帝还没死,但北昭的朝廷,已经几乎成为了二皇子的一言堂。登上帝位也是迟早的事,难怪看起来会如此傲慢。
开睛这种事儿,本就是由皇族派代表出来干的。裴文玏又十分喜爱被民众瞻仰,所以出现在城墙上的是他,倒不出奇。
这会儿,此人与薛策,应该也已经有了颇多摩擦了。
也是,前世的薛策,性格远没有后世的隐忍和成熟,还是冲动暴烈的年纪。我行我素,爱憎分明,傲烈得如同一团火。这种性格,说白了就是骄傲轻狂,完全不怕得罪位高权重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年纪,还没有摔过跟头的他,才会这么无畏了。
可他狂是一回事,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行军中屡破奇阵,将身边人衬得黯然失色。龙傲天的光环摆在身上,没办法。
现在出阵最多的皇子,就是裴文玏了。其余几个兄弟都差不多被他弄废了。崇天阁与之共事的机会很多。几次下来,因为排兵布阵、如何处置战俘等问题,薛策就与裴文玏积下了很深的矛盾,才会为后面的悲剧埋下祸根。
从后世可以知道,裴文玏只不过投了个好胎,那点本领在朝廷勾心斗角还行,拿到战场上,就暴露出了他能力的平庸。不仅如此,他麾下还集聚了不少像孟子源那样的狗贼。所以,纵然没到过战场,她也可以想象出他们起冲突的情境是怎么样了。
戚斐看了一眼身边的薛策,他的神色冷漠,目光定定落在城楼上。
她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这代表着,不屑,讥诮。
果然,现在两人的关系就很差。
只是,薛策毕竟是归墟之战的功臣,在民间的声望颇高,有点少年英雄的意味。要是没有一个正当理由,裴文玏当上皇帝后,还真的不好拿他开刀。
结果呢,就是那么巧。在战后不久,薛策便不知因何故暴走了,捏碎了季飞尘的灵丹,自己也灵力尽失。这就给了裴文玏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越过崇天阁,将他收入朝廷的地牢。
对薛策的污名化,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世人热衷于造神,也热衷于亲手将他们造的神从神坛上拉下来。风光时,薛策是万人追捧的少年英雄,是百年一遇的奇才,纵然性格有些骄傲,也是瑕不掩瑜的,还会被夸一句“性情中人”。当他跌落神坛时,那就做什么都是错的,缺点被无限放大,还有那些莫须有的、耸人听闻的脏水,也争先恐后地被人泼到他身上。每个人都要站出来,吐一口唾沫,扔一块石头,方可凸显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多有先见之明。
戚斐扫了一眼四周。就现在来看,百姓分明还是很拥戴薛策的。反而对城楼上的裴文玏,反应微妙,喧哗声中不乏一些揣测和不信任的目光。
但,未来的风向变化后,抹黑薛策的人估计也是同一批。
裴文玏对下面的喧闹声毫不在意,手里握着一支朱笔,于勇士的额头上划上了三点,便算是完成仪式了。
他一撩袍子,坐下后,一个主事的人上前,笑吟吟地拖长声音,宣布开始。
由于想到了未来的一些沉重的事,戚斐看之后的表演,也不是那么地投入了。不过说实话,这场表演的确是非常地扣人心弦。在回去的路上,默风还意犹未尽地在谈论着刚才看到的情景,薛策偶尔搭腔一句。
吹着夜风,走在街上,戚斐吁了口气,竟开始有点不舍得这个下山放风的机会就这么结束。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听见了颈椎骨传来了咔拉咔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仰头看向天空。忽然,目光一定,意外地“咦”了一声。
今天晚上,城池的灯火亮得晃人眼睛。都没有留意到,今晚,是她等待已久的,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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