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活着啊。
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王池雀的大脑里一片茫然,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里。
意识回笼,积蓄已久的痛楚有如潮水一般涌上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洗衣机给揉碎了一样,全身上下到处作痛。
她想起来了,那天肖蛇找到了肖瑶的手机,打电话报了警。警察过了半个小时才找到小洋房,将他们两个跟还有余息的苗小蝶一起救了出来,再之后,王池雀就在救护车上晕了过去。
王池雀喘了喘气,等缓过劲儿来了,再抬眼一看,她才发觉自己所处的这间病房阴森森的,身上这床薄被压根抵挡不住这股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病房里大大小小的挤满了几十只残破狰狞的幽灵,有的幽灵没地儿站脚了就干脆踩在王池雀的身上,用那张血淋淋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病床上的王池雀。
一醒来就见到这刺激的一幕,王池雀被吓得差点儿再次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好在她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王池雀深深吸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过来,然后她慢吞吞转过头,看向了幽灵们拥簇的中心。
肖蛇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眶下是熬夜之后的青黑与憔悴。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瞳孔乌黑黑的,布满了仿佛要吞没一切的绝望。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的病床上,一句话都不肯说,王池雀一时间以为肖蛇已经死了,她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睡太久而嘶哑的嗓子,然后恐慌地小声问:“你……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直到她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愣怔半晌的肖蛇才缓缓回过神来。他抿住了嘴唇,然后在王池雀有点儿惊悚的目光下弯下腰,俯首深深埋进了她的颈窝里,声音低哑颤抖,“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要是你死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您别乌鸦嘴成吗……”肖蛇靠得自己这么近,王池雀不适应地偏了偏头,这一动,牵扯到身上其他的伤口更是痛得她龇牙咧嘴的,她痛苦地翻了个白眼,“大哥,我这都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您不觉得臭吗?”
埋在她颈侧的肖蛇顿了顿,接着王池雀就见到他面无表情地直起了身来。
肖蛇这动作反倒让王池雀尴尬起来,她嗅了嗅空气,奈何闻到的全是药水的味道,“我身上真的有气味吗?”
肖蛇神色复杂地盯了她一会儿,最终,他缓缓松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的意识很清醒。我去叫医生过来。”
……
医生过来以后为王池雀再次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在做检查的时候,王池雀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她的肋骨最少断了两根,腹部被扎了一刀,除此以外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轻伤。最严重的是她的后脑勺,医生说她的脑袋差点儿就开了花,所以现在把她的头包得跟个粽子一样。
而肖蛇的伤就轻多了,身上只有一些挫伤,他被肖瑶刺伤的地方并不是致命部位,且刺得还浅,所以他在王池雀醒来的前一天就能出院了。
听到这儿,重伤躺床的王池雀憋屈地流下了一行辛酸泪。
差别待遇太大了啊!
医生检查完以后,再来病房的就是给王池雀录口供的警察。
小洋房里发生的事王池雀记忆犹新,她将经过说了一遍,只是在最后幽灵们把肖瑶撕成碎片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然后就摇了摇头,说:“我被刺伤以后昏了一阵,之后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警察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再度问了一遍,“你刚才是说,犯人从卧室里追了出来,接着你在她的追赶下摔下了楼梯,然后她用刀刺伤了你?”
“……对,这里有什么问题吗?”王池雀以为警察小哥发现她隐瞒了事情的结果,因而有点儿心虚。
但就算她将幽灵的事情说出来,坚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警察小哥压根不会相信她的话。
警察看了一眼站在病房门外等候的肖蛇,转过头来,与王池雀严肃道:“你确定她还从卧室里追了出来?”
“我确定。”
“可是我们经过调查,犯人最后是死在卧房的暗室里,死状很奇怪,她的身体像是被什么生物撕碎了一样。”警察道。
警察小哥又多问了王池雀一些问题,在做完最后的笔录以后就离开了。
等到病房里安静下来,王池雀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心底有点儿发寒。
怎么可能!肖瑶明明还追了出来刺了她一刀,最后在一楼大厅被幽灵撕成碎片!她的尸体怎么可能还在暗室?更何况还是那样的死状……
回想到那一幕,王池雀的腹部还在隐隐作痛。
她冷静地下来仔细想了想,事情的结果的确也很奇怪。
照着她这么多年来对幽灵的认识,幽灵身上会出现死前的伤口,但从未听说过幽灵的伤会转移到自己的尸体上……
或许是王池雀砍的那一斧头并未致死,再加上肖瑶对肖蛇的执念太深,灵魂才会挣扎着从苟活的身体里脱离出来,成为了一只伤人的生灵。
要真是她想的这样就好了……
王池雀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上面干干净净的,可之前却握着一把斧头险些杀死了一个人。
王池雀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
至于肖蛇……
王池雀看了一眼在门外与警察交谈的肖蛇,她刚才听警察隐晦地提及过,肖瑶与肖蛇两人自幼是孤儿,而肖蛇更是肖瑶一手拉扯大的。
或许因为肖蛇是自己身边唯一剩下的亲人,肖瑶心中的这股执念渐渐扭曲成一种禁忌的感情,将还小的肖蛇□□在家,限制他的自由,不允许他跟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交谈,即便是放肖蛇去上学,也在时时刻刻地监视他的一言一行。
一直到了去年开始,扭曲的情感像岩浆一般越燃越烈,她对肖蛇的控制欲也越来越强,所以才开始对学校里的人下手,将他们引到家中杀害。
不过这件事中疑点重重。
肖蛇显然是知道肖瑶的行径,所以在学校才不愿跟人交流,也与人拉开了距离,但是——他既然有出来的机会,那么他完全可以趁机逃脱,或者是报警,将肖瑶的所作所为透露出来。
只要他想,他完全有自救的机会,可是为什么他不这么做?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王池雀脑子乱糟糟的,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门外的肖蛇在一群幽灵的拥簇下走进了病房。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在那群凶神恶煞的幽灵们的衬托下,那张脸庞越发显得平静而无害。
看着好端端站在病床前的肖蛇,王池雀将身上的被褥拢紧了,一边幽幽地道:“你还记得你欠我一巴掌吗?”
肖蛇还记得这件事,他体贴地躺床上的王池雀身前弯腰垂下脸,方便她伸手来打,一边道:“你打吧。”
他合上眼,平静地等待着。
眼看着这张精致的脸庞近在咫尺,王池雀哪管他长得有多好看,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来就打算利落地来一巴掌,谁知道她刚要下手,遍布病房各个角落的幽灵们就齐刷刷瞪向了她,一个比一个的目光凶狠,仿佛只要她的手一碰到肖蛇,她待会儿就会落到肖瑶那样的下场。
……太欺负人了。
王池雀憋屈地收回了手,她算是明白了,这群背后灵之所以一直跟着肖蛇不散,完全是因为它们的执念就是肖蛇。
王池雀埋进被子里,汲取着被褥里的温度,但是满房间挂满了幽灵,这一床被子压根儿不够用,她仍然冷得瑟瑟发抖。
肖蛇等了大半天,也不见有巴掌落在自己脸上。他睁开眼,就看到蜷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了球的王池雀。
他抿了抿嘴角快要浮出来的笑意,道:“怎么不打?”
“我为人大方,才不跟你计较。”王池雀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她实在冷得不行了,也实在不想自己在这样重伤的情况下再发个高烧,便问道:“大哥,你既然能出院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肖蛇再在这里多呆几分钟,王池雀感觉自己的命都要短一天。
听出王池雀话里逐客的意思,肖蛇的神色冷了下来。他问:“你赶我走?”
“我不是这意思。”的确是这意思的王池雀有点儿心虚,她小声道,“你我现在都是高三的学生,再过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您老人家还是先回学校吧,我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
“……”肖蛇面上的表情平静,他直直看着王池雀,没吭声,也没动。
她被肖蛇看得有点儿心虚,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又缩,汲取着被窝里几近没有的温度。
肖蛇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敛下眼,屏去眼中浓浓的自厌,起身平静地迈步离开了。跟他一起离开的,还有那几十个在病房里挤来挤去的幽灵。
……她的话好像伤到了肖蛇。
看出他眼里的情绪,王池雀迟疑地想开口解释一番,但还是闭上了嘴。
她不讨厌肖蛇,也没有嫌弃他的遭遇,只是她觉得……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早点断了联系也好。
肖蛇离开以后,病房里的温度在渐渐回升。
她太累了。
王池雀再也撑不住身体的疲惫,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王池雀的爸爸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妈妈又一直在国外工作,得知她受伤以后也无法赶回来,再加上王池雀在南归市里没有其他的亲戚,所以妈妈拜托了班主任来处理她住院的事宜。
王池雀知道老班在学校里的事务多,况且她早习惯了自力更生,所以也没有多麻烦老班,自己一个人老老实实地留在医院住院。
在医院的日子其实很无聊。
这间双人病房里只住了王池雀一个人,旁边的床铺空着的。而自从上次肖蛇离开以后,他就再没有出现了,病房里一直安安静静的。
她醒来后的第五天,南归市四月的雨季来临了。
窗外阴沉沉地下着雨。
王池雀躺在空荡荡的病床上,偏着头看向窗外,外边阴沉沉地下着雨。
春天这种季节就是雨下个不停……等雨季过后,蝴蝶也都该出来了吧。她还记得自己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只有南归市才有的稀有凤尾蝶,不过它们早在五六十年以前就灭绝了。
王池雀睁着眼又想了一通,最后因为在床上躺得快长蘑菇了,憋不住无聊,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去看看窗外的景色透气。
只是走了几步路,浑身上下的伤口立马起了反应,痛得她连连倒吸冷气,才勉强走到窗户边。
听来照顾她的护士说,她起码还要再过几天才能拆掉腹部伤口的绷带,到那时候才能随意活动。
王池雀来到窗边,她住在医院住院部的四楼,放眼便能看到医院周围大概的景色。
正对着窗口的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丛茂盛,绿叶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幽深,这片繁茂的树林像一道庞大的黑色影子一般缄默地站在雨幕中,沉沉郁郁地回视着王池雀的目光。
在这片树林的前方,王池雀见到树林入口前立着一座石像,不过离得远了点儿,她看不清石像的模样,只能依稀看清那是一座蹲坐的狐狸石像。
有几个工人正淋着雨在石像前挖掘着,准备把那座石像给拆了。
看到这儿,王池雀才想起一件事来。
南归人民医院位于南归市的城郊处,因为以前这附近经常有狐狸出现,而且还流传了不少关于狐狸仙的传说,所以别名又叫狐狸医院。
王池雀曾经听别人说过,在医院还没有建起来以前,这块地上有一个小村子,不过这个村子并不太平,常常发生有狐狸吃人的事件,而且村子里还接连发生不少怪事,后来有人在这儿立了一个狐狸仙的雕像,才把那群作祟的狐狸给镇压住。
不过,医院讲究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又怎么会任由一个什么狐狸仙的雕像在这里立着。
王池雀看着下面那群工人在忙碌。雨幕朦胧,他们正挖着雕像下的泥土。
也不知道那石像埋得有多深,一直到站坑里的工人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位时,那座一人高的石像终于承受不住笨重的重量,开始摇摇晃晃起来,没晃荡几下,就轰地侧翻倒地。
王池雀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她刚要转身回病床上去,楼下就传来那群工人发出的一声惊呼,紧接着周围站着的几个工人纷纷围了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异的怪事。
看到他们这样,站在窗边的王池雀也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下去。
那下面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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