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章

    织田的脚步并不算特别快,这导致我们前往酒店的时间如同被加了慢速器。与织田相处的短暂日子里,我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当一个不擅长交流的人保持沉默时,可以说是在保护自己,但绝对也是在保护和自己谈话的对象。」

    我并不是说尬聊有多折磨人心,但是确实是挺窒息的。

    大概举个例子就是,你愿意被人压着头埋进水里多少次,本质是一样的。

    织田一开始是打算只护送我到酒店就离开的,但是我觉得既然他来了,没必要直接离开。所以在看到打着温莎结的前台经理时,我头也没有回,提声说道:“太宰先生让我过来调查1403室,请告诉我1403号室的住客名字。”

    当「坂口安吾」的名字落了下来,织田的脚步声如期停了下来。

    其实,严格来说,我对织田作之助的兴趣并没有特别大。哪怕我在进入港黑的时候,就听说织田作之助是太宰治的朋友,就相当于你在游戏中也许可以得到很多道具武器,但并不是所有的都能够派上用场。而织田作之助很明显就是暂时用不上的,这也是我不怎么和他联系的原因。

    我不知道现在留下织田的做法是否完全准确的做法。

    坂口安吾曾这么对我说过,他和织田和太宰三人的相遇都是毫无功利心的,哪怕都是在港黑,大家的工作也没有交集。以这样毫无利益的往来,他们的关系维系了两年有余。

    但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真的发生意外的话,他们也会将彼此当做毫无相干的人来处理,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实质地有对彼此的需求。而太宰治对坂口安吾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么一点,他并没有丝毫要对坂口放水的想法,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如果织田干涉进来,我相信织田会维护坂口安吾,一起卷入事件中,对太宰治的效果到底是多少呢?如果织田陷入麻烦,太宰治还是选择像是鸵鸟遇到危险就把自己的头埋进沙子里面充耳不闻的话,对我来说,只是在毫无意义地增加我的工作量。

    我不得不说,一旦我开始适应并习惯于某个环境后,我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我会变得很懒,缺乏积极性。我希望能够尽量减少我的工作。如果不从事这一任务的话,而是在出来时,li'ke选择叛逃White Room的话,我估计我会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避事主义者,甚至可能会严格到只吃一种食物,只做一种选择,减少我在无谓的犹豫上浪费的时间。

    “织田先生是和坂口先生也是朋友吗?”

    我在电梯上问蹙着眉头看着数字不断往上跳动的织田作之助。我刚才以我的方式跟他解释了

    织田露出勉强的笑容,望着我的眼睛,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猜的。”我说道,“你知道的,人有神奇的直觉。”

    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朋友,坂口安吾说过,我也调查过。

    也因为他明明不会主动干涉任何其他的事情,却在听到坂口安吾卷入事件中而停下脚步。

    织田抬起头,视线移到电梯门上。

    如果一个人想要撒谎的话,他会更加坚定地看着你的眼睛。因为对方想要知道你相信他。

    “织田先生,你们有想过有一天遇到这种情况吗?”我也跟着看着电梯门泛出金属光泽。“不幸,苦难,失意,争执,困顿,如果交上朋友,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吧?”

    当拥有感情的时候,在享受感情共鸣带来的快乐时,也必然会受到它们的折磨。

    这就是万物都需要遵守的「等价交换」。

    “你听说过「Carpe diem」吗?指的是活在当下,行乐及时。”织田在我看不到的角度叹了一口气,但是他的肩膀动作把这个细节出卖了。他正在转换情绪。“这是太宰君告诉我们的,在一次喝酒的时候,我们为了这句话举过杯子。”

    毫无疑问,这句话给他们走向未来的勇气和安慰。

    「Carpe diem」是一句拉丁语,在英文里面指的是「Seize the day(把握现在,及时行乐)」。我知道这句话,并且知道的更多。

    这是来自于贺拉斯的《颂歌·卷一·十一》的一小节,因为被认为诗句里,充满伊壁鸠鲁学派中的强调的享乐主义色彩,所以常见的翻译是——

    「sapias, vina liques et spatio brevi

    (聪明一些,斟满酒盅,抛却对未来长远的期盼)

    spem longa loquimur, fugerit invida

    (就在我们阐述的此刻,生命也在消亡)

    aetas: carpe diem quam minimum credula postero.

    (因此,及时行乐,不必为明天着想。)」

    “你知道?”我觉得我需要纠正太宰治有所偏向性的误导,说道,“「Carpe diem」还有下一句吗?整句拉丁语为carpe diem quam minimum credula postero,说的是活在当下,尽量不要相信未来。”

    “可能是翻译问题?和我听到的不一样。”

    织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稍微古怪了一下,是那种想要失笑,却忍住后的古怪表情。我对此表示疑惑,但还是坚持解释我如此说的理由。

    “诗人贺拉斯在书写颂歌时,尤其是描述死亡时,打下的基调并不是和所谓的「享受现下」拥有一致性,相反的,其用词,其语调是沉重的。在这种情绪下,写出的句子并不可能是真正欢欣鼓舞的。”

    我想强调的是,太宰·伪·行乐主义者·治本身就极可能用这种带有争议的句子混淆视听,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真实的想法,只会跟小丑一样戴着只会微笑的面具。

    “所以呢?”织田蓝眸安静地问我。

    “……”我被噎住了,抬头不确定地看向织田,不知道他这么问是想要我回答什么。

    “你希望你的答案得到更多的支持吗?”

    “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我并不是这么想的,得到支持有什么好处呢?

    “我只是觉得,太宰先生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豁达洒脱的人。如果你们是朋友的话,应该要了解吧。”

    “我知道太宰他……”

    大概是我说出了让他意外的答案,他明显对我的回答愣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又及时地收回,继续说着。

    “感觉绫小路,你确实观察得很细。”

    用上「确实」,说明有人提过这件事。

    毋庸置疑,应该是太宰治。

    我还在想着,织田的话并没有说完。

    “你知道吗?如果是朋友的话,有些事情可以不用说得那么细,会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有时候不说,不挑明也是对朋友的保护。”

    我下意识地想要应“嗯”,但只有一个字,所以我又转化成另一个问题。

    “刚才我在解释那句话的时候,织田先生你好像是想要笑?”

    “因为,我想起,太宰君说你是个很较真的人。这样的人会很遵守规则,听从指示,死规教条,还特别喜欢泼人冷水。他说,这一点非常烦人。”

    “……”

    太宰治在背地里到底说了我多少坏话……

    “无论是哪种说法,”织田回归正题,“我们不会因为吃饭噎着而放弃吃饭,也不会因为喝水呛到而放弃喝水。即使是今天这种局面,我也不曾后悔有过他们这样的朋友。”

    行乐及时只是借口。

    织田很重视他的朋友,并且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因为我说不出十个字以上的句子,所以我选择安静地点点头。

    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织田又说了一句话:“其实,我一直都认为,绫小路君说不定是个很散漫的人呢。”

    “我很散漫吗?”

    我惊讶太宰对我的了解,但是织田的说法更让我惊讶,以至于我一时间忘记了我应该说满十个字。

    “大概是因为绫小路君其实什么都不在意的缘故吧?哪怕对于朋友也一样,所以才可以那么平常地说出「他在关心我」那种话。”

    织田留下这句话,脚步跨出电梯门。

    迎面是一扇窗,外界柔和的自然光投进了窗内。

    织田便这样迎面踩碎了地上的光亮,坚定地踩在背光的阴暗走廊上。

    我突然觉得,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太宰会选择织田为朋友的原因了。

    织田他很懂「人」,不管是光明的那一面,还是黑暗的那一面,都会一一接受。

    用「接受」不够到位。

    应该是「包容」。

    我发现,我对织田作之助产生兴趣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抱有好感」。

    说实在话,织田的「散漫」这个词意外地有种击中要害的感觉。

    另外,我需要改改我纠正别人的坏习惯,已经被指出两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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