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雨来(捉虫)

    江南多雨,现下正值九月份,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透明的雨水滴落在被冲刷后的红瓦上,又顺着朱红的瓦片流向青石板。

    不厚不薄的帘子被掀开,从门中走出一个婀娜的人来,她撑着墨绿色的油纸伞,顺着青石板路朝朱红色的院门走去,那油纸伞的伞面做工精致,伞骨和伞柄既坚硬又透露着些许古朴的味道,让人一看就知这不是凡品。

    那女子出去了约莫有两刻钟才返,回来时她手中提着一个红漆食盒,待到了屋门前,她把食盒递给正当值的小丫鬟,“去把食盒给姑娘送去,我淋了雨,身上还湿着,若是过了寒气给姑娘却是不好了,对姑娘说,我先回丫鬟房沐浴换衣裳,待午后再过去当值。”

    说话的丫鬟名唤青芜,是府里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甚得大姑娘的倚重,那小丫鬟听了丝毫不敢怠慢,忙应了一声便提着食盒进了屋。

    撩开帘子,一股暖意袭来,小丫鬟感觉自己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她提着食盒行了一个礼,“见过姑娘,姑娘,青芜姐姐淋了雨,她去丫鬟房换衣裳了,便先让奴婢把食盒送进来,说是午后再过来当值。”

    屋子的正中央坐着一位女子,那女子未梳发髻,如墨的乌发随意的披在纤细的肩上,她手里拿着一卷书,听到话音缓缓抬起头来。

    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蕴含着万种风情,柳叶眉被螺子黛依照轮廓细细的描绘过,皮肤白嫩又细腻光滑,再配上小巧莹白又挺立的琼鼻,端的是个妩媚秀丽的美人儿,她放下书卷,缓缓站起身,“嗯,把膳食摆上吧。”

    “是。”

    这位秀丽的美人儿便是杜府的嫡出大姑娘,杜洛滢,杜府阳盛阴衰,杜夫人一连生了仨小子才只得这么一个姑娘,而杜夫人和杜老爷感情又好,府里也没有那些劳什子庶子庶女,这么多年,杜府也只得这么一位姑娘,所以从小便金尊玉贵的养着,说句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杜洛滢用茉莉味的香胰子净了手,一旁的丫鬟青柳忙把软布巾递过去,待擦干净了手,小丫鬟也把膳食摆好了,杜洛滢闻到香味眼睛亮了亮,“是糖醋排骨。”

    别看她的身子极是纤细,内里却是个好吃的,什么糖醋排骨啊,暖锅子啊,芙蓉糕啊,都是隔三差五的便要来上一回。

    “应是娘吩咐厨房做的。”

    青柳听罢笑道,“夫人是极疼爱姑娘的。”她这话却是不假,杜府里头,上到老太爷老夫人,下到三个少爷,哪个不把姑娘当金疙瘩疼,也亏的姑娘素来性子好,也明事理,若是换个人过来都得被宠坏了。

    杜洛滢用罢了午膳,便去小书房练字了,她虽是女子,却因着爹娘疼她,从小便给她请了女先生,从六岁到如今,已是学了有十年了。这女先生姓徐,她学识渊博,杜洛滢跟她学了这些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其中她最善琴和画。

    这几日徐先生坐船回老家探亲了,得下月才能回来,杜洛滢这些日子便不需去上学,只每日练练琴,写写字。

    她练了有半个时辰的字,青芜便敲响了小书房的门,“姑娘,三少爷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三哥过来了?”杜洛滢的眼睛微微发亮,“我这就过去,你留下来把笔墨收拾收拾。”

    青芜点头应道,“是。”

    杜洛滢今儿个穿了一件杏色的绣着红石榴的秋装,脚上踏着一双姜黄色的软底绣鞋,她步子不急不缓的走进厅内,“三哥。”

    杏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的起伏着,她虽出身商户,身上的规矩却是不差的,这是因着徐先生出自京中名门大户,她的一举一动在徐先生的耳濡目染下,自然也不会差了。

    厅内的红木椅子上做着一个少年,他翘着二郎腿半靠在雕着莲花图案的椅背上,足尖随着腿的抖动一晃一晃的,听到声音,他依然没收回翘着的腿,“团团来了,在屋里做什么呢?”

    “团团”是杜洛滢的小名,上到祖父母,下到三个哥哥都爱这么唤她。

    “练字呢。”杜洛滢看着他三哥没正经的样子,心里想若是让爹娘看到,他三哥怕是又得被爹爹拧耳朵了。

    那少年“啧”了一声,笑道,“团团你这字再练就快赶上我了,若是让先生知道,估摸着又得罚我写大字了。”

    杜洛滢轻笑一声,没有反驳,她并不是像寻常闺阁少女那样习的簪花小楷,徐先生极善颜体,她便也跟着习的颜体。

    而颜体、柳体又是大梁科举所规定的字体,她三哥随他先生学的也是颜体,她虽没她三哥练字的时候多,但一手字也是尽显大气,乍一看,并不像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姑娘能写的出来的。

    那少年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身穿青绿袍子的小厮忙从身后摸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来。

    杜洛滢接过木匣子缓缓打开,“这是,珍宝阁的新样式!”只见木匣子里放着一支蓝宝石簪子,做工精美,式样也很是新鲜。

    这位少年名唤杜洛川,是杜府的嫡出三少爷,他听罢勾了勾唇角,虽未开口说什么,可脸上的表情却写着:怎么样,你三哥我厉害吧,快夸我快夸我!

    杜洛滢和他相处了十几年,自然早已摸透了他的性子,她迈步过去给她三哥捏捏肩,“三哥你是怎么买到的,这支簪子整个苏州城只售五支,我早早的就让丫鬟在珍宝阁外面守着都没买到,三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杜洛川听罢脸上得意之色更甚了,他清咳一声,道,“小意思小意思。”

    杜洛滢的这三个哥哥各有各的性子,大哥杜洛文今年刚刚及冠,去年已娶亲生子了,他性子沉稳,成亲后便开始跟着杜老爷学经商之道了,二哥杜洛亭和三哥杜洛川是双胞胎,双胎在皇家里会犯忌讳,但在民间却是吉利之相。

    杜洛亭的性子比较沉闷,他不喜商也不喜文,却极喜爱在府里舞刀弄枪的,不过他的性子虽冷些,但那也是对着外人,对着家人里,尤其是小妹洛滢,他可是从来没有冷过脸的。

    杜洛川的性格却和他截然相反,他的性子跳脱,在苏州城里有一群狐朋狗友,人脉比较广,说白了就一句话:能来事!不过他虽性子跳些,却也不是那等游手好闲的纨绔,他喜文,五年前便考取了秀才,虽不是案首,却也是个禀生。要知道江南文风鼎盛,学子也多,能得个禀生已是不容易了。

    其实两年前他便能去考举人的,但他先生说他年纪小,想让他再沉淀两年,到时候去考举人试,名次也能提高点,杜家历来从商,对科举上的事一问三不知,先生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做,所以直到今年杜洛川才去参加了举人试,说起来放榜日也就在这一两日了呢。

    两人今年已有十八了,杜夫人正马不停蹄的给他俩相看呢,这几日,杜洛亭和杜洛川都躲着杜夫人走。

    杜洛川在厅内待了一会子,陪杜洛滢说了说话,又饮了一盏茶便走了,他走前从怀中拿了一张帖子出来,“李知府七日后要办赏菊宴,我刚从祖母和娘那里过来,祖母让我把帖子拿来给你,说去不去随你。”

    杜洛滢先未接帖子,她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三哥,“你这几日不都是躲着娘走,怎么今儿个绕她跟前儿去了。”

    杜洛川提起这个就要跳脚,“还不是娘,说我若是不去请安就要断我月例银子!”

    杜洛滢不厚道的笑了一会子,才接过帖子定睛看了看,这赏菊宴是李知府家的大姑娘李霜组织的,她点点头道,“去一趟吧,徐先生不在,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出去转转。”她和李霜的关系一般,虽不怎么坏但也没多好,说到底,也是因着杜洛滢的名气问题。

    杜家是苏州城最大的商户,主要是做盐运生意的,其他产业也略有经营,在大梁开国时便被封为皇商,任谁也不敢小瞧了去,便是苏州知府见了杜家人,都要客客气气的。李知府上任后,虽心里瞧不起杜家这等商户,但在明面上也是不敢怠慢的。

    李知府如此态度,李霜自然是不懂的,后来杜洛滢的才气远播,一提起苏州城,众人想到的都是杜洛滢,李霜也是相貌上乘的小才女一枚,并是苏州知府的嫡女,被杜洛滢压着定然是不服气的,两人能维持表面上的交情,已然是不错了。

    不过关系虽然一般,帖子却还是要递的,苏州知府明面上和杜家的关系不错,她便是不想递帖子,却也是不行的。

    按理说既李家递了帖子过来,杜洛滢因着李杜两家的关系是需得要去的,但老夫人和杜夫人素来疼她,也从没逼过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所以才让她自己考虑,说去不去都随她。不过杜洛滢素来性子沉稳,自然能看清其中的利益关系,她既生在杜家,享着杜家的富贵,受着杜家的庇护,纵使不能为杜家出一份力,却也不能给家里添乱。

    杜洛滢把帖子拿回去让青芜收了,便去内室里歇了会子,待一觉起来,天儿已经上黑影了,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青芜,几时了?”

    青芜把她扶坐起来,“回姑娘,已经酉时一刻了,刚刚夫人身边的秋菊姐姐过来递话,说夫人让您过去用晚膳。”

    杜洛滢点点头,“时候不早了,扶我起身,我梳洗后就过去。”

    青芜点头,起身去吩咐小丫鬟打热水了,青柳则从红木柜里拿了一件水绿色的襦裙出来,“姑娘,待会穿这件可好?”

    杜洛滢随意的看了一眼,点头道,“可。”

    这件襦裙是齐腰的,杜洛滢穿在身上,玲珑的曲线尽显,她垂头看了看自己鼓鼓囊囊的胸间,暗叹自己这辈子的身材真是极好。

    杜洛滢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在21世纪,后来因为一次意外来到了大梁,不过她是胎穿,从出生起便用着这副身子。上辈子她是孤儿,在大梁生活了十几年后,前尘往事她也早忘的差不多了。

    这里有疼她的祖父母,爹娘和兄长,虽然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不少,但却比她熟知的历史民风要开放不少,苏州城里没有宵禁,女子出门也可以不戴惟帽,总体来说,杜洛滢还是挺喜欢这个时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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