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发生了这档子事,几人也没有了逛寒山寺的兴致,在寺里用了些斋饭便准备回去了。
走至寒山寺门前,正巧遇到了李府的几人,李夫人素来因着李昌的事不喜杜洛滢,所以虽李杜两府表面上交情还算不错,但内里女眷们除了维持面子情外,平日里关系都是不冷不热的,这会子见到,也只是略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问候两句罢了。
李夫人因李昌的事怨上了杜洛滢,杜家更是厌恶李昌与李府的做派,他们杜府娇养了团团十几年,便是李府诚心求娶,他们都不一定会把团团嫁过去呢。
李家虽是书香世家,知府又是正四品的品级,但李夫人和李霜都不是好相处的,李昌又是姑苏城中有名的纨绔,这样的家风,纵使门第再好,他们杜家都不会考虑的。
二月,姑苏城开始回暖,园子中光秃秃的杨柳树都渐渐冒出了嫩绿色的小芽,除常青树外再无别的绿色点缀的寒冷冬日已悄然离去。
到了三月,姑苏城中已被各种颜色填满,青绿、粉红、鹅黄、淡紫......杜府的园子中各色花儿争奇斗艳、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青石板路两旁除翠绿的常青树依然挺拔着,杨树柳树等各色树木也给园子增添了一抹新绿。
此时相比二月份,天儿要更暖和些,城中百姓都褪去了厚实的棉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杜洛滢今儿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绣着青绿色暗纹的襦裙,如墨的乌发被梳成垂鬟分肖髻,发髻上并无多余配饰,只插了一朵新折的红艳艳的茶花。
杜洛滢脸颊小巧,五官精致,一颦一簇都动人非常,此情此景,用“人比花娇”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了。
今日是三月初五,前几日徐先生刚从京城回来,修整了两日,今日才让杜洛滢去她院中。徐先生出身京城名门大族,世代簪缨,身份不可谓不尊贵,但就是这样一位名门淑女,却选择终身不嫁。
她从小便因着命格原因常年居于尼姑庵中,后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又毅然决然、轻车简从的来了江南,后又被杜府聘为女先生。
徐先生今年三十左右的年纪,她相貌温和、五官寻常,但其气质却淡雅大气,非常人可比,她今儿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书生衣袍,头上插着一枝木簪子,男子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并不显别扭,反而有一种特殊的气韵。
见杜洛滢过来了,她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朝她温和一笑,“来了,我从京中带过来一包大红袍,刚刚泡了一小壶,尝尝?”
大红袍属于贡品,寻常难以见到,杜洛滢上次喝到大红袍,还是过年时祖父给的一小罐子,那罐子茶她给她爹娘分了一半,剩下的又给她三个哥哥分了分,分到最后那一小罐大红袍都已经见底了。
她让青芜把手中的点心放在高几上,“好啊,这是我院中的小厨房今儿早上新做的,先生不是最好这口了吗,待会尝尝?”
她院中的小厨房现下是一位姓周的厨娘在管,这位周厨娘一手点心做的极好,但若说寻常饭食,还是大厨房做的更好些,所以她平日里的膳食,都是让丫鬟去大厨房拿,周厨娘只管着她院中的糕饼点心。
杜洛滢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青瓷茶盏微抿了一口,“今儿个周厨娘做了玫瑰酥,我晨起用了两块,又香又酥。”
话毕,徐先生便伸手捏了一块,她虽出身大族,但因着从小长于尼姑庵,身上的规矩却不大,相反,她性子特别随性,这会子边吃边道,“这几个月回京城,也是有些日子没吃到周厨娘做的点心了,这段日子我吃着府中厨娘做的点心,总觉得不对味,要说这点心,还是周厨娘做的最好。”
杜洛滢笑,“瞧先生说的,先生只是吃惯了周厨娘做的点心罢了,贵府的厨娘手艺定然也是一绝,只是京城距离江南路途远,便是做的点心口味也有所差异。”
待一盘点心用罢,徐先生便开始检查杜洛滢的功课,别看徐先生此人性子温和随性,但她教起课来还是极其严厉的,若是杜洛滢功课落下了,可是要被打手板心的。
之前又一次杜洛滢偷懒,小手就被打的红通通的。
过年那段日子杜洛滢没怎么练琴习字,但翻过了年,她便开始日日勤加练习了,徐先生听她弹了一曲,微点点头,“不错,说明没有落下。”
她抿了一口茶,接着道,“你今年也满十七了,过生辰时我没赶上,但礼我可备好了。”
徐先生拍拍手,身旁的丫鬟便拿了一张瑶琴过来,“这是我平日里用的琴,今日便送给你了,也算是留个念想。”
杜洛滢手里的青瓷茶盏晃了晃,内里黄澄澄的茶水险些洒露出来,她急忙放下茶盏,“先生,你这话的意思......”
徐先生抚了抚耳旁散落下来的乌发,轻笑一声,“府里疼宠你,留你到现在都没有出嫁,但你今年也满十七了,我估摸着你最晚明年便要嫁人了,这些年你跟我学的也差不多了,我再留下也无意义了。”
今儿个天色不错,外面橙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纸映进来,但屋内的气氛却着实算不得好,徐先生顿了顿又说道,“今年我回京过年,家里祖父祖母年纪也大了,父亲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回京尽孝道。”
杜洛滢脸上难掩失落,徐先生在她少时便长住杜府,又教导了她十几年,虽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但在她心中已与长辈无异了,今日徐先生冷不丁的要告别,她心里的酸涩感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以往也在心里想过此事,但每每都不愿意深想,有时她甚至会在心中安慰自己,待自己嫁人后,说不定徐先生还会留在杜府,或者是作为她的先生与她一起前往夫家。
但这种话她也就是骗骗自己罢了,徐先生是性情中人,当年她决定留在杜府,也不是因为府中给的高额束脩,后来听她谈起,杜洛滢才知她选择留下的因由。
徐先生曾说过,杜府人口简单,气氛和睦,没有世家大族的乌烟瘴气,在这里能活得舒坦、简单,再加上杜洛滢天赋不错,她没思虑多久便选择留下了,这一留,就是十几年。
确实如徐先生所说,依着她的年纪,她最迟明年便要出嫁了,待满了十八,就更不好说亲事了,纵使她爹娘、祖父母再疼宠她,再不想让她出嫁,怕是也不成了。
她一出嫁,徐先生便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而依着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和她一起同往夫家的。
思及此,杜洛滢的眼睛一酸,“先生,准备何时启程回京?”她心里明白,徐先生是不会改变注意了,而她,也没有强留她的理由,更何况,她虽心中不舍,也知徐先生回去是要尽孝道的,这样一来,她更是无法再开口留她。
话毕,她又加上了一句,“先生前几日才从京城回来,舟车劳顿,定然疲惫不已,先生纵使准备回京,也不需那么急,再在府中留一段日子吧。”
说完她眼巴巴的看着徐先生,徐先生忍不住一笑,“是不用急着回去,我在姑苏常住了十几年,这次决定回京,定然也要好好准备准备,虽年前已采买了许多年礼送回去,但其意义不同,这次回去,我估摸着之后许多年都不会出京了。”
“再在姑苏待两个月,等过了端午,我再启程回京。”她用白皙纤细的指尖摩挲了一会子茶盏,“看这两个月,你的亲事能否定下来。”
一想到还有两个月徐先生便要离开姑苏了,杜洛滢满心不舍,但她心中明白,若不是因着她,徐先生估摸着年前那次回京便不会再来姑苏了,听其话里的意思,她这次回来应是不放心她的亲事,就是不知,她的亲事能否在两个月间定下。
想起龙抬头那日在寒山寺抽的那支签文,她眉宇间不自觉的染上了些许阴霾。但这种没有影的事儿,多想也是无益,所以她便也不会放任自己思虑太久,只是偶尔想起,心情还是会受些波动。
杜洛滢从小娇宠着长大,没受一点委屈,但在婚事上却犯了难,这几年她的亲事一直没有定下,其实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她这个年纪,放在上辈子,还在读高中呢,是以她不想出嫁太早。
今日之后,满府的人都知道徐先生准备离开了,杜夫人挽留了她许久,但看她态度坚决,便也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徐先生在杜府教导了团团十几年,这次她回京,府中定然要给她备一份厚礼的。
临近姑苏城的官道上,打头的是几匹马,后面还跟着一溜的马车,最前面的白马神清骨俊,一看便是胡马,它的一双眼睛又黑又有神,乌溜溜的,其体格也很是健壮,一般的马能有如此体格的实在少见,也就只有战马能与它相比了。
白马上坐着一位男子,那男子一身玄衣,跨坐在马上,他单身握住马绳,姿态潇洒娴熟,一看便知是经常骑马的,他的脚上蹬着一双做工一般的黑靴,但细看下来,鞋面上的料子却是少见的昂贵面料,其玄色的衣袍上绣着几丛绿竹,细看下来,那绣工只能算是一般。
他的身材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精壮感,四肢修长,手大脚也大,其五官给人一种凌厉之感,但却又不失精致,他的鼻子高挺,杏眼薄唇,皮肤偏古铜色。旁边的侍从朝他道,“将军,前面就是姑苏城了,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城门。”
男子微点了点头,他朝姑苏城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既有怅惘也有回忆,但更多的却是掩不住的激动与期意。
一个时辰后,姑苏城城门处。守门的士兵看了文书之后立即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随后又朝里面打了个手势。
城门被缓缓打开,一行人进了城,姑苏城虽没有京城古朴繁华,但热闹程度却不下于京城,因着姑苏城临近大运河,是商人的聚集地,每日出城进城的人很多,所以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城中百姓们过多的关注,但其中还是有人看出来,这一行人绝非商人,也绝非是一般人。
白马在走至杜府门前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马上男子的眼神复杂的让人看不清。
“将军,是否要先去杜府拜访?”一旁的侍从问道。
那男子摆了摆手,“不用了,待安顿下来后再去拜访吧。”
闲置许久没有住人的陈府突然开了大门,临近的住户都纷纷议论。
“这陈府怎么开门了,几年前自陈家二老相继去世,这陈家大门就没怎么打开过了。”
“是不是杜府的人,陈家在咱们姑苏城是独支,没有什么亲近的族人,陈家二老还在时和杜家的关系最好,这些年杜府时常会派人去打扫。”
一人摇摇头,“我看不是,杜府每次派人打扫,也都是从角门进,这大门寻常是不打开的。”
“说的也是,但除了杜家,寻常谁还会过来?”
“我听说陈家二老还有个外孙子,他少时在咱们姑苏城待过几年,你说会不会是他?”
“不会吧,他远在京城,自陈家二老去后,已是许多年都不回来了,听说他现在都是将军了,不愧是林家人,世代勇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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