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半年来,我和弗雷德的交流基本上限制在吵架和打架两方面,吵的比较多,打的比较少。毕竟他是王子,我也不好意思老是对他动手。
记得我第一次跟他打架还是在新婚之夜。他过了午夜才走进房门,那时我已经快独自喝完了一瓶白葡萄酒。但是却一点醉意都没有,看见昏暗灯光下他的脸,脑子清醒得要命。
他一言不发地脱下了那件黑天鹅绒的外衣。实话说那件衣服一点都不称他。我“噗嗤”笑出声,半是讽刺地挑眉,“殿下您还真的打算在这过夜?”
他对我的阴阳怪气无动于衷,径直走到床边“刷”地将一床被子扫到床下,“你睡地上。”
“我才不。”我飞快反驳。抢在他前面两步跳上了床,扯过一床被子抱在怀里。那条红色的金边罩裙早就被我脱下来揉成一团丢进了衣柜深处。
他一步步逼近我,脸色阴沉得可怕,我却并不觉得害怕。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其实在我小时候,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未来的新郎。
小时候和姐姐们玩过家家的时候,她们都会抢着当公主,因为成为公主就可以嫁给王子,而且一定是高大英俊、金发碧眼,腰间别着长剑,笑容温暖如春风,骑着白马来迎娶自己。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小手一挥,说这有什么好稀罕的。
那时候我七岁,爬上一块石头宣布我以后要嫁的人,他可以没有英俊的外貌,也可以没有万贯家财,但他一定要是世界上最英勇无畏的男人,有着能征服恶龙的胆识和能力,最后骑着巨龙,让火焰吞噬一切阻拦我们的人,在空中亲吻我的嘴唇,告诉我,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同个躯体,同个心灵,同个魂魄。
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绝对不是在新婚之夜,我的丈夫与我的距离不过咫尺,然后他紧皱着眉头,眉间一片浓重的阴影。
“你这样的女人,真的很让我恶心。”
我注视他良久,忽然微笑起来,然后慢慢抬起手,紧咬着牙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左半边脸颊上赫然出现五个通红的手指印,我继续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殿下,真希望您现在就处死我。”
他咬牙盯了我一会儿,结果竟然什么也没说,慢慢与我拉开了距离,挺直脊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忽然恍惚起来,在墙根下遇见的那个坏笑着的少年,演武场上小太阳一般的骑士队长,还有现在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不过都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拎起了刚刚脱下的外套,一脚踢开了房间的门,然后又狠狠的摔上了它。
自那日后,我就开始称病闭门不出,除非是一些他作为王子必须要出席的典礼活动等场合,我才会站在他身边,同样履行我作为王妃的责任。我是讨厌他,但我也懂事了,知道这场婚姻的意义。
他不喜欢我,有时候也让我庆幸,至少我不需要与他发生什么亲密关系。
虽然说是装病闭门,但是半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是憋不住了,半是威胁半是哀求地让小乔给我找了一套灰色的粗布衣服,据小乔说,我穿上它就和街头卖蛤蜊的野丫头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欢欢喜喜地溜出了城堡,绕着小路走到我从前最喜欢的那家小酒馆门口。
酒馆里热闹非凡,正中央的大桌旁坐了一圈人,看起来是巡逻结束后来喝酒的佣兵团,他们动作时,盔甲撞击桌面的声音异常明显,但很快又被他们的笑声压过。
“嗬,老板!”我故意把声音装得粗声粗气,“来一杯最好的啤酒,再来一块热派!”
我把金币豪爽地拍在前台,老板明显认出了我,我只能拼命朝他眨眼,他目瞪口呆地吞下一口唾沫,转身吩咐人去给我倒酒。我心满意足地踱步到靠墙的一张不起眼的小桌旁坐下,手指愉快地敲打着桌面。
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阵很熟悉很熟悉的笑声。
“......?”
我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那一桌佣兵队,然后就看到了正中央超级无敌醒目的一头红毛。
这次真的是被我遇到了——超级活泼好动能调动起全场气氛的弗雷德·韦斯莱,坐在其他骑士之间一点都没有王子的架子——甚至连骑士团长的架子都没有,完全就只是一起喝酒逗姑娘的好兄弟。他低垂着眼睫,手指灵活地把几根铁丝绕成了一条龙的样子,嘴角还挂着笑,时不时接上两句其他人讲的笑话,又继续把气氛推向了新的高潮。
我又僵硬地把头转回去,心虚地抬起手遮住了半边侧脸。最后看他们一队人准备离开,我派都没吃两口就赶紧跳下椅子,抢在他们之前逃出了门,惴惴不安地往小路绕。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弗雷德发现我偷偷跑出来。
所以我加快了脚步,直到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抬眼一看,是几个一脸流氓相的胖子,领头的那个冲我招了招手,他身旁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太听懂,不过我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结果什么都没摸到,我只能冲着他们挑了挑眉,摆出一副怜悯般的表情,然后退后两步,转身玩命般地跑起来。我不敢说比他们熟悉这一片的地形,但是提前跑到人多的地方总还是可以的,哪怕原路返回在小酒馆门口撞上弗雷德也好啊。我一边怀抱着这样的希望一边拼命摆动双臂,突然又直愣愣地迎面撞上一个人。
“卧槽......”我惊呼出声,刹车不及,额头直接撞上了那人的肩膀。但是他却很快闪身到了我背后,等我稳住身形回身时,那几个流氓胖子已经倒在了地上,胸口处有大小不一的伤口。身前的人正在收剑,一头红发煞是显眼。
“......弗雷德?”我皱着眉,试探着叫了一声。他回过头来笑了笑,确实是一张和弗雷德一模一样的脸,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啊......不是弗雷德吧?这是什么?面具吗?”
我走上前试图扯他的脸,他慌忙躲开,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着说:“人们都说他和王妃关系不好,但现在看来,你居然能一眼分辨出我不是他,说明这个说法不可信啊。”
“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没有他那么惹人讨厌。”我耸耸肩,“说吧,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乔治·韦斯莱。”他又是咧嘴一笑,轻吻了一下我的手背,“您丈夫的双胞胎弟弟。”
“噢......我一直以为弗雷德是最小的王子了。”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被他听见了。
“我们还有一个小弟弟,你应该没有见过他——他和我都驻守在北境。”他领我走出巷子,示意我骑上他的马,“走吧,再不送你回去,我哥哥怕是要担心了。”
他调皮地眨了眨左眼,我温顺地上了马,心里想的却是你哥哥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你是真的不愿意嫁给他吗?”走了一段路后乔治突然问我,他在前面牵着马,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肯定的,但是我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位也是韦斯莱家的,说不定是来替他父亲打探我的口风,我是不是应该违背心意来阿谀奉承几句。大概是许久没有等到回答,乔治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含着笑的焦糖色双眼像极了弗雷德。
我忽然决定相信他。
“是的。”我这么说着,双手不安地抚摸着身下小白马的鬃毛,“我是真的不愿意嫁给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国王会选择我。”
自从那次和乔治聊天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弗雷德对我的态度好了一点。至少他在那天晚上来到了我的房间——其实准确来说是我们的新房,虽然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夜。然后他为新婚之夜发生的事情道了歉。
虽然我很疑惑为什么他突然有了如此转变,但是人家王子都拉下面子来道歉了,我也只好表示没关系我原谅你了,那天我也不应该打你。
他再次把床上的被子扯了一床扔到地下,吓得我又是两步跳上了床——“我不睡地上。”
“我睡。”他闷闷地说,又抱了个枕头扔在地上。
“......你是乔治吗?”我忽然怀疑起来,探着头问了一句,他很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我赶紧缩回去。这下才真的有点像弗雷德了。
“我妈说——我一直不理你,影响不好。”他自顾自地躺下,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你下次出去玩,可以叫我,别自己瞎跑了。”
我再次疑惑了,再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我也只好疑惑地上床躺下,侧身面向他的方向。他不耐烦地催我赶快睡觉,我闭上眼,只觉得房间里多出来的一道呼吸声让我很不习惯。
第二天他真的开始带我出去玩了,穿街走巷搭便车他比我还熟练,还能找到匹格伦巷里最好吃的烤土豆。有一次我在临河道买蒜蓉蛤蜊的时候,还遇到了安吉丽娜,他立马就靠了过去,我吃着蛤蜊,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失落。
如果弗雷德只是我的好朋友该多好。
为什么我一定要嫁给他呢。
但是至少我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很多了,无聊的时候就和弗雷德出去玩,还可以在房间里和小乔下棋,城堡里的图书馆我也可以随便进出。我告诉弗雷德,只要他不会哪一天带回来个已经三四岁的私生子,随便他出去找女人。
小乔觉得很奇怪,因为王后竟然没有催着我们要孩子,我说这不是更好,省得我再找各种奇奇怪怪的病症来敷衍她。
说话间我正翻看着厚厚的一本古籍,里面有很多古代字符是我看不懂的,只能在另一本摊开的卷轴上查找求证,再把翻译出来的句子抄正在羊皮纸上。这项工作是另一位王子交给我的,也就是弗雷德的一个哥哥——他负责统领所有的大学士,一般都居住在学城中。不过我在图书馆见过他好几次,他见我每天都闲得发慌,就让我帮他整理这些历史典籍。
这项工作被弗雷德发现后,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拉着我到他哥哥面前理论,说你怎么可以让我的王妃替你做这些枯燥乏味的事?
他哥哥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一脸严肃地看向我。我连忙挺直胸膛,很有底气地告诉他,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很喜欢做这些事。
他们俩兄弟又对视半晌,最后弗雷德非常熟练地挖苦了他哥哥几句,又熟练地拖着我走出去。我这时才惊奇地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雪。一般颈泽以南的地区是很少下大雪的。
雪至少已经下了一段时间——大概是我们刚刚在学城中的时候就开始下了,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白,树枝上的积雪从花苞之间簌簌落下。我被弗雷德拉得有些痛,于是用力挣扎开他的手掌,踩着积雪一路小跑到屋檐下。
忽然,一个雪球在我脑后炸开,雪花窸窸窣窣地落入我脖子里,冻得我一个激灵。我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回头瞪着一脸无辜的始作俑者。我分明看见他是在我转过脸去才收回偷笑的表情的。
于是我两步跑回去,也顾不上团雪球了,一手抓起一把雪一手努力伸长拽住了他的衣领,就把雪往他脖子里塞,结果他一闪身,雪花纷纷落在了他大红的披风上,像绽放开的白花。
我眼见形势不对,马上转身就跑,又被他拽住了斗篷后的兜帽拎了回去。转头就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笑。
我赶紧大喊,“不行!拿雪来打架算什么男人!”
好在这一嗓子还是有用的,他竟然真的停下了动作,一副非常好说话的样子耐心询问起来,“哦?那你想用什么打?”
我依旧硬气,虽然心里已经怂得一批——“拔剑吧!骑士长!”
他一挑眉,脸上笑容更盛,还真就把腰间佩着的那把银色十字剑拔了出来,拎着我兜帽的手也松开来。他退后两步,风把他火红的披风吹得鼓起,和雪花一起在空中飘摇不定。
本来我也应该朝他鞠一躬,再掏出我漂亮的小银剑,奈何刚刚他拎着我的时候,我一直是处于一个脚尖点地的艰难站立状态,他突然一松手,我就变得重心不稳——踉跄两步后,我还是没有站稳身子,朝前倒了下去。
——我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视线内便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然后忽然出现了一双极其漂亮的麂皮靴子。
我条件反射地朝前伸出了双臂,一把抱住了跑到我面前的人,这才让我没有在弗雷德面前出丑。
等一下......麂皮靴子......
我缓慢又僵硬地抬起头,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我曾经深恶痛绝的脸,还有那头醒目的红发。我羞愧至极又尴尬至极,非常迫切地希望现在就能原地消失。
由于我的动作实在是过于粗暴——直接用两条手臂用力箍住了他的腰,所以我的脑袋就直接贴在了他的胸口处,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这忽然让我一阵恍惚,反应过来后才赶紧松开双手,脸颊仿佛还残余着他身上的温度。
还有他的味道......我好像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那是薄荷和——
“嘶......”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痛楚,我不受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尝试着扭动了一下右脚踝,发现果然是刚刚踉跄着倒下去的时候崴到了脚。我抬眼看向弗雷德,不由自主地又是一阵心虚。
“走不了路了?”他倒还是很愉快的样子,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在以前我当着他的面被老修女批评,或者是做出了什么愚蠢的事情时,他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赶紧走吧你,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我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因为我已经预想到他接下来就会开开心心地独自离开,把我丢在这里慢慢从雪地里挪动回到房间。
结果下一秒我的身子突然腾空,视线也掉转了一百八十度,肚子被什么东西压得十分难受——然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弗雷德的肩膀——他直接把我整个人扛在了肩膀上,以至于他走起路来,我的下巴就会一颠一颠地磕在他后背上。
“怎么样,这样你就看不到我了。”他一本正经但又带着隐隐约约笑意的声音传来,我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我腰间,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腰部蔓延至全身,弄得我突然说不出话。
也有可能是,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让他把我放下来的理由。
我就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我们在君临城的城堡正厅中,在七神和所有维斯特洛的贵族爵士的见证下立下了誓言。
虽然在新婚之夜,他注视着我的双眼,咬牙切齿地说出我让他恶心后,我就再也没有对我这位名义上的夫君,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在他对着别的女子言笑晏晏之时,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嫉妒或是沮丧。而他,也从未向我展现过任何超出友情的情意。
我原本只是想着,哪怕就当是多一个朋友,哪怕就当我是这辈子都没有出嫁。
但是我知道现在不一样了。也许是从我第一次感知到,这位小王子是真的如传言般那样,笑容灿烂,双手温暖,有少年侠气,亦存柔软心肠,胸腔有燃烧的血,还有一身坚硬的骨时,那一点不一样就开始慢慢地生根发芽。如同春雨刚开始下的一丝丝,雪初落的一点点。是玫瑰种子刚冒头的嫩芽,永远向光,永远在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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