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听谁说过,弗雷德其实是有一条龙的。他能年纪轻轻就屡战屡胜,最后当上骑士团团长,都要归功于那条龙。
虽然我对于这个说法一直保有怀疑的态度——毕竟结婚一年多了,我都没听他说过他有条龙这件事。
也有可能是因为就算我们结婚一年多了,他还是不喜欢我,最多就把我当做他的好朋友,甚至是妹妹......吧?我总觉得他对待小公主的态度和对待我的态度很像。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身旁的枕头朝着地下的弗雷德扔过去,刚好砸在他后脑勺。
“你干嘛啊?”他回头看我,好像有一点不开心。
“你说,国王为什么非要让我嫁给你呢?”我望着天花板,每个尾音都拖得很长。这个问题落地后我很意外地没有听到回答,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看到弗雷德闭着眼,正在把刚刚被我扔下去的枕头盖在脸上。
“......不知道啊。”
又是良久的沉默,才听他没精打采地撂下这么一句话,和平常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还想再问一句,结果小乔过来敲门把他叫走,我好奇地翻身下床靠近门边,结果刚过去就听见小乔说约翰逊副队有事情要找他。我赶紧回身跳回床上,然后弗雷德就推门进来了,开始在衣柜里翻找衣服。
“你要出去吗?都这么晚了。”我故意问了一句。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叫他出去一定不是为了骑士团的事情。
“嗯......一会儿就回来。”他含糊应了一句,只有一条胳膊伸进了外套里就急匆匆地往外走。我倒回床上,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因为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了。如果没有我,弗雷德又不是王储,说不定真的可以争取一下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一个就算在大晚上来找他,他也会立刻动身去见她、不带一点儿犹豫的姑娘。
有时候我也会羡慕她,不是因为弗雷德喜欢她,只是因为她能被人喜欢。从小到大,都没有男孩子说过喜欢我。
我忽然好奇起来她把弗雷德叫去干什么,也没有犹豫多久,随手抓起一件斗篷披上就跑了出去。深夜的城堡中鲜少有人走动,只偶尔有几个巡夜的侍女。一个黑发姑娘唯唯诺诺地冲我行了个礼,我一把抓住她,“可有看见殿下从这边过?”
小姑娘被我吓得发抖,脑袋垂得更低了,“弗雷德殿下他......去了演武场。”
我也没多问他身边是否还跟着什么人,提着裙摆就往演武场的方向跑去。偌大的场地没有一点灯光,我只能借着月亮清冷而微弱的光,看清场地边上的两个人影。我躲在不远处观众席的阴影下,一丛灌木恰好挡住了我的身形,如果他们不走过来仔细检查,一定是看不到我的。
在确认自己完全隐蔽后,我屏住呼吸,朝着那两个人影看过去。
那个黑色长卷发的姑娘明显就是安吉丽娜了,她披散下了平常都挽成发髻的黑色长发,发梢打着卷儿垂在肩头。她正仰着头关切地望着弗雷德,好像他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对她来说都十分重要似的。而弗雷德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和他挠着自己头发的右手。
我慢慢挪动起脚步,想寻找一个能看清他表情的角度。这时安吉丽娜说话了,我赶紧竖起耳朵,只听见她以一种极为轻柔的语气对弗雷德说,甚至带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我知道你十分不满意你的婚姻。”
我忽然警觉起来,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该死的,我完全看不到弗雷德的反应。正当我犹豫着该偷偷离开不打扰他们,还是应该冲出去——我为什么要冲出去?
他喜欢的是安吉丽娜,从那枝鲜红的玫瑰就可以看出来,不是吗?
所以,艾莉丝,你应该离开了,不要打扰他们。
“也许明天早晨,你就会忘记今天的事了。”这时安吉丽娜接着说道,我忽然预料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她把手搭在了弗雷德肩上,踮着脚贴近了他的脸。
我吓了一跳,竟然忘记了扭头就跑,眼见着她的嘴唇距离他的面庞越靠越近,弗雷德竟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带着甩开了落在他肩上的手。
这回我终于反应过来了,转身赶紧离开现场。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个不停,我抚着胸口,长长舒出一口气,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我百般纠结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吓得我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回头就对上弗雷德没有笑意的脸。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支支吾吾地避开了刚刚看到的画面,没想到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你都看到了?”
“啊......看到了......”我只好老老实实承认,“你别担心,我不会生气的......”
他似乎被我的话震惊到了,微微张开了嘴,眉头也皱得愈发的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明明我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你先放开我......”我扭动手腕,试图摆脱他的手,没想到他攥得更紧,像是要把我的腕骨捏碎一般。
“你不生气?”
“......啊?”
我真的迷茫了,瞬间冲进大脑的信息太多,让我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是你丈夫,你看到我大晚上出来和别的女人见面,你居然不觉得生气吗?”他盯着我,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这太过于荒谬了,以至于我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我?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吃醋吗?”我挑起眉毛,不知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自己,“哈!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我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的嘴唇已经压了过来,我只能感觉到微微湿润又异常柔软的触感。然后他侧过脸换了个角度,好让我们贴得更近,我瞪大眼睛,似乎能数得清他金色的睫毛。
我忽然想起来,就算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多了,其实他也不过十八岁,将熟未熟的少年,从头发稍到脚尖都洋溢着青春美好的气息,让人联想到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柴火。可能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吧,从第一次在墙角见到他,他笑着说,“我来看看我的未婚妻。”
所以即便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我把那些喜欢都深深地埋葬在心底,浮于表面的只剩下了厌恶,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还是会重新破土而出。
漫长而缠绵的一个吻结束后,他微微与我分开一点,但声音依旧宛如炸在我耳畔,“她刚刚,就是想和我做这种事。”
紧接着是一声低笑,挠得我心头痒痒。
“弗雷德,他们说你有一条龙。”
我忽然说,话题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我仰起头,看着他湿漉漉如小兽的双眼。
所以我如愿来到了那头巨兽面前,它一直被锁在城堡的地窖中,因为两年前,那是它还能自由飞翔的时候,它飞到了田野间,喷火烧死了一个农夫。
“它叫卓耿......我的老朋友。”弗雷德怜爱地抚摸着它的头,我看到它在夜色中发光的金色双眼和犄角,然后他面向我,替我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你穿的是我的披风,所以刚刚我才会发现你。这种材质可以抵挡龙焰——所以你可以不用害怕。”他又笑起来,我这才注意到这件斗篷的领口处用金线绣了一个“Fred”,然后我听他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想见它?”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黑龙金色的犄角上,它的鳞片漆黑如墨,翅膀展开来,足足有整个演武场那么大。
“因为......”
在我的小时候,曾经幻想过。我的夫君骑着巨龙来到我面前,以火焰吞噬所有阻拦我们的人。
为什么国王一定要将我许配给他的儿子,为什么我的父亲也没有让另外两个明显更愿意嫁入皇室的姐姐代替我出嫁,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至少现在,我能在他的眼中看到我想要的东西。
他牵着我回到房间,我忽然发现地上的被褥枕头已经全部整整齐齐地回归到了床上,小桌上摆着一瓶葡萄酒,一切都宛如新婚之夜的布置。
我都快忘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大概今夜之后,就会是......名正言顺的。
在我与弗雷德成婚的三年后,国王陛下忽然有一天把我传唤去御前会议,我一头雾水地过去,却发现所有人看我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那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房间的——那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房间了,我便是等同于被囚禁在塔楼中。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来,我见不到任何人。
当然包括弗雷德。
维斯特洛历401年,南境封臣劳尔爵士起兵叛国,兵力之多,仅仅三天时间就包围了君临城。我知道我就是国王手中最后的把柄。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国王早就料到了我父亲的野心,所以才提前将我把控在手中。
因为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
叛军以三天为期,若是不交出王座,便直接攻城,格杀勿论。我在塔楼内静静数着日子,果然到了第二天晚上,也没有任何国王试图投降的消息。
倒是弗雷德找到了我。
我看着他的脸,心中已经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一颗用来牵制我父亲的棋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相信我。”他隔着门口的铁栏杆来牵我的手,试图捂热我冰冷的指尖,“是父亲说你一门心思要嫁给我的......所以那天新婚之夜,我才会说那样的话。”
我笑起来,“你把我当成那种嘴上淡薄名利,实际上也是背地里削尖了脑袋要嫁进王室的女人了是吗?”
“弗雷德。如果我父亲不退兵,我就会死。”
我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
明天他是身骑巨龙、披荆斩棘的勇士,而我将会沦为龙焰下的灰烬。
“你走吧。”我转过身不再看他,只留下这一句话。
第二天我果然被押送至奔赴前线的骑士团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安排,我离弗雷德非常非常远,甚至只能越过人群看到他火红的发顶。
负责看守我的是国王的私生子,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由于私生子是不能拥有王室姓氏的,也不能拥有爵位和封地,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您叫我艾格伯特就好,王妃殿下。”他毕恭毕敬。“只要您的父亲愿意退兵,您依旧是王妃。”
双方领头的军士已经开始交涉,大概是以“你的女儿在我们手上”为理由逼迫他们撤退。我再次看向弗雷德的方向,这次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盔战甲了。艾格伯特将我盯得更紧,一副怕我随时想不开要就地自尽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很惜命的好不好。
这时父亲的军队回话了,我乍一听没听清,急忙拽着艾格伯特询问,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我听不清,只是我不愿意接受。
我根本不是劳尔家的正统血脉。我是父亲的私生女。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妓'女,所以她的命根本不算什么。”
这就是......父亲执意要我嫁到王室的原因吗。
因为我根本没有成为人质的价值。
我一阵晕眩,几乎要在阵前倒下,还好艾格伯特扶住了我,我看不太清他双眼中的情绪,是同情,还是担忧。
“他们让我杀了你。”艾格伯特在我耳边低语。我看向他手中的剑,思索着我夺下他的武器后再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身上穿着的披风的领口。那里用金线暗绣了一行字。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那是“Fred&Alice”。
我猛地抬头看向“弗雷德”所在的方向,他身穿银色轻甲,身形笔直修长,还是那件火红的披风......但我总觉得他离我的距离近了一点,我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我几乎要喊出他的名字——就在这时,我看到他冲我做了一个口型,然后轻轻眨了眨左眼。
那个口型是,“趴下”。
周围突然黑了下来,宛如铺天盖地的乌云突然在瞬间聚拢,我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艾格伯特——他正诧异地望着天空,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拼了命地向前——向着我父亲的军队跑去,虽然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被发现了,身后是几个追上来的白骑士,叛军们之中也冲出来几个人,似乎是听从指令要直接将我就地处死。
我猛地停住了脚步,然后扬起一个笑容。
下一秒我扯过披风盖住自己,然后在披风的遮盖下倒在地上,轻微的灼热感透过披风打在我背上,但是完全不足以伤害到我,在黑暗中我却能清楚地听到将士们的惨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掀开了盖在我身上的披风,将我拦腰抱起后放在了什么地方,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在云端之上。
我往下看去,是在龙焰之中挣扎的叛军,和几个被殃及的白骑士。一片混乱之中,那个打头阵的红发少年慢慢悠悠地抬起头,和我对上了目光,然后咧嘴笑了笑,比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
“我早就该看出来那不是你。”我笑起来,抚摸身下黑龙金色的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脸扳过去,吻我的嘴唇。
我八岁那年,曾经宣布我以后要嫁的人,一定要是世界上最英勇无畏的男人。
他可以为了我和全世界作对,披荆斩棘,一往无前,骑着巨龙,让火焰吞噬一切阻拦我们的人,在空中亲吻我的嘴唇。
我知道,以后也会如此。
在此去经年,千帆阅尽之后,我们还是能如今日一般,飞过无尽的山川河流,飞过所有艰难险阻,不论我们将要面对什么。
我虔诚地相信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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