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祭的表演结束了,低年级的学生大都选择了回宿舍呼呼大睡,但,高年级学生的午夜茶会才刚刚开始。
秋落被阿玖一路拉着走,茶会的举办地点在学院的绿化带内。不同于刚才表演场地的绚丽耀眼的灯光,这里连路灯的光都带了朦胧的色彩,静静如流萤轮转。
路上遇到不少的学生都是穿着旧世纪的古老服装,一瞬间有如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回到了旧世纪的英伦时期。
心脏跳动间,突然在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产生了不一样的脉动节奏。
午夜茶会,午夜茶会。
脑海中的某个思路豁然清晰,秋落黑眸略有些复杂的看着前方那个拉着她跑动的女孩。
渐渐的,眼前的画面模糊了。
秋落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记忆,那时候小空还在,她也还是那样爱笑着的……
只记得那时的叶玖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却有双生动的明亮眼眸。那时候她还不认识这个单纯的孩子,小空却常爱同她一起玩笑。
还记得……还记得那年的仲夏夜……
她和小空见过了书中描绘的旧世纪模样,英伦时期精致优雅的茶会是每一个相信王子与公主存在的女孩的糖果童话。
“那我们长大后,就举办一场午夜茶会好了!”那时候,那个如午后阳光般的女孩笑吟吟的提议道。
“为什么要是午夜?”她还记得自己不解的疑问。
“我知道,因为晚上更好玩!”女孩稚嫩的声音抢着回答,她们都被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太年幼,以为生活就如流水般平常,以为生命就如天空般清澈透明,以为结局就如童话般精致美好。
以为……这世上没有比划破皮肤涌出鲜血的痛更痛,没有比遗失娃娃和玩具的悲伤更悲伤……
那时如此懵懂的梦,那时如此无心之言……阿玖,为什么你还记得?
为什么……要把过往的痛楚翻出时光的禁锢,把过去想象的美好变为现实,逼着她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已发生……
逼着她不容再逃避。
抬眸,黑曜石眼睛印出那在空中舞动的浅金发丝,浅蓝眼眸,那样不熟悉的苍□□致面容……那样陌生的,羸弱身躯……
那是阿玖。
那个开心就大笑,伤心就大哭,终日都是跟在她身后欢快地叫着学姐的叶玖。
秋落咬紧了下唇,黑眸闪着微光。
你为什么……就那么的执着于过去的秋落。
你为什么……就那么固执的,想要找回那个爱笑的秋落?阿玖,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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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逐渐明亮起来,空气中飘荡着蜡烛燃烧的香气,不远处的草地上错错落落地摆着雪白而精致的桌椅,桌上铺着同样雪白的花纹桌布,置放着精美的糕点与香气四溢的甘茶。
茶会入口处摆放了一个花藤编制的拱形门,门上挂着一个牌匾,英文字体,秋落看不懂。但更令秋落惊讶的是守在门旁的人,一身深色的得体制服,到位的礼仪显出贵族家门的优雅来。
那是消失了一整天的管家大人。
“小姐,女伯爵。”管家大人对她和阿玖恭敬地抚胸行礼。“恭祝茶会之中玩得尽兴。”
秋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管家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管家大人但笑不语。
秋落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明显无比兴奋的阿玖,不再说话。
阿玖朝管家大人摆摆手,“麻烦你了管家大人!不过都说了不要叫我女伯爵了。”
管家大人已经中年的脸庞露出笑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
阿玖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径直拉了秋落进入茶会场地。
秋落望着阿玖,刚才管家大人称呼阿玖为女伯爵时,她恍恍惚惚才想起来,阿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伯爵,温蒂.D.希哈姆女伯爵。
听起来,好像是个了不得的身份啊。
阿玖一直拉着她,直到一处桌椅旁才停下。秋落跟着阿玖坐下,黑曜石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阿玖自己倒了杯茶,又给秋落倒了杯茶,然后指着雪白桌椅围了一圈的空白草地兴冲冲地道:“学姐,我告诉你,这个午夜茶会是模仿英伦时期的下午茶聚会来的,没有穿正装是不能进场的。”
秋落疑惑:“正装?”然后猛然想起阿玖硬要自己穿上的旧世纪衣装,不禁微微皱眉。“这就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阿玖朝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嘿嘿,学姐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秋落嘴角抽了抽,摇头,不说话。
进入会场的少年少女们越来越多,大多数是高年级的学生,女生们对于这种和舞会没有多大区别而且还带着浓郁浪漫气息的茶会向来比男生更加积极。
不过,舞会……
秋落皱眉。
跳舞这种东西她可不擅长……
“学姐,待会还会有舞会哦。”阿玖兴冲冲的声音。
“……”秋落脸黑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跳舞这种东西……明显比竖琴演奏更难速成……
“喂,我说阿玖……”秋落刚想和阿玖打个招呼说自己先回去了,转头去看阿玖的位置时,却是空无一人。
秋落:“……”
居然溜得那么快……
穿着旧世纪贵族服饰的少年少女越来越多,几乎占满了视线,想要在这么多人里找到一个阿玖可不是什么简单事。四周已经响起缓慢低沉的钢琴曲,看样子舞会已经开始了。
空地上已经有了翩翩起舞的贵族少年与贵族少女,空灵的钢琴曲在寂静的夜里如月光流淌,旋转的舞步画出先辈记忆中不变的优雅。
那种旧世纪的优雅,精致繁华的礼裙,水晶石点缀的绮丽,荣耀的宝石编织成每一个少女都曾做过的梦——完美甜蜜的糖果童话。
可秋落却再感觉不到喜悦与欢愉。
那样一场用糖果童话堆积而成的梦境……此刻离她如此遥远,遥远得像一幅不小心浸了水的照片,随着水迹蒸发而褪去了色彩,晕染的线条模糊了画面,再刻意地去勾勒也复原不了最初的模样。
古老玄色衣装的女孩站在人来人往中,仿若被凝固了时光的雕塑。
直到一只手牵过来,带着微凉的温度。
“落落。”他唤她的名,好似数十年前的某日某夜某时某刻也曾像这样一般,穿行于人潮之中牵住了她的手,轻声呼唤。那样的轻而缓,像是怕惊醒了一场旖旎的梦。
待离开人群许久,出神的秋落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正被谁牵着走。黑曜石的瞳映着漆黑的夜色,那一抹灿金的颜色仿若黑暗尽头最后的光。
清冷的月光晕染了夜色,昏暗的视野中,金发少年几近融入夜色里的背影轮廓轻轻晃动。
掌心相握之处,传来的温度有些微凉。
许久之后,秋落才恍惚地想起,意识涣散间,似乎有谁在渐渐远去的繁华喧嚣里轻念她的名。
——“落落。”
如释重负般地轻舒,像是隔了一个世纪,终于找寻回来,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的珍宝。
秋落眨了眨迷蒙的黑瞳,下意识地低低喃道:“亚瑟……?”
“嗯,我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传来温和的回应。
这也许是秋落听到过的,最温暖的回答。
不需要任何永恒的许诺,只需要你在喧嚣远离之后,淡淡地回一句:
“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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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到所牵之人脚步的缓慢,亚瑟微愣,回过身时,黑色洋装的女孩已经闭上了黑曜石的眼,仿若沉眠。脖项上佩戴的蓝紫石头散发着淡淡的光。
凉如水的月光下,亚瑟看见秋落身后那道略显透明状的女孩,微微眯起了眼。
他上前一步扶住不知是晕厥还是昏睡的秋落,目光落在那始终带着笑容的女孩身上,一分迟疑一分笃定地开口,念出那个魔咒般的名字:
“欧阳夏空?”
疑似幽灵(本来就是……)的女孩乖巧地点头,漆黑的瞳眸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茶色。
“虽然我认识你,但我们此刻还是初次见面呢。你好,亚瑟。我就是欧阳夏空。”欧阳夏空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呈透明的小脸带着永不褪色的笑容,如午后阳光般不深不浅的温度。
“你好。”亚瑟回礼,眼眸扫过女孩那呈半透明状的躯体。“你现在……是幽灵?”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欧阳夏空俏皮地吐了吐舌,那双泛着茶色的黑眸看向昏睡的秋落。“其实我一直都在姐姐身边,虽然她看不见我也摸不到我……可是现在,我必须要走了。”
她望向不远处的夜幕,深沉的黑暗中似乎有一抹隐隐约约随风舞动的水蓝衣袂。
亚瑟眼眸暗了一瞬。他微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沉默了几秒后。
欧阳夏空蓦地笑了,她看着亚瑟,带点孩子气:“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呢。”
于是亚瑟也笑了:“你一定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闻言,欧阳夏空不难的嘟起了嘴:“喂喂……太聪明会招人恨的。”
亚瑟笑笑,不语。
欧阳夏空再一次遥遥望了一眼那个把一身水蓝隐没在夜色中的身影,勾起唇,开始讲了起来——
她说欧阳家和秋家是世代的宗亲,所以她自幼被送至秋家抚养。
她说姐姐无论做什么都陪着她,爱看书是,学琴也是,爱笑也是。
“那时候我想去学钢琴,然后姐姐就站出来说:‘我陪你。’”
“后来我学了钢琴,姐姐学了竖琴,那些年一直相伴的记忆,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十一岁那年……有一次我忽然昏倒,被送至医院时,我被查出患了梅尼埃综合症。”
“那一次,我第一次看见姐姐哭。”
“那时的姐姐,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我第一次看见姐姐也会哭的那样无力……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用那样空白的眼睛看着一切的一切。”
她说她向姐姐道歉,因为很快很快,那些都约定好了的一直一直在一起很快就要违背。
“但是,姐姐从头至尾,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那时候的秋落只说了:“永远不要道歉,永远不要说对不起。”
——因为你什么都没错,所以永远都不要道歉。
“可是在后来的后来,我还是说了对不起。”
她说,那个时候姐姐买了她最喜欢的提拉米苏,说:小空,起来了。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提拉米苏,不打算吃一点吗。
“那个时候,姐姐就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说:小空,起来了,别睡了……”
“其实我听见了的,可是我没有睁开眼睛。”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欧阳夏空歪了歪脑袋,眨着眼睛俏皮的笑。“我很不乖对不对,让姐姐那么伤心。”
后来,后来啊……
她就一直在姐姐身边,看着她每一天每一夜,每一行每一言,却没有再看见过姐姐的笑或者哭。
她说话,姐姐听不见。她就站在旁边,姐姐看不见,也摸不着。
欧阳夏空轻轻地说,始终微笑如一。
可是,亚瑟却能听见这个孩子哭泣的声音。
她和落落一样,是个用习惯的表情遮掩一切哭与笑的女孩。
幽灵是没有办法哭泣的,所以她只能笑,一直笑,在无声无形的世界里默默陪伴着她的姐姐。
“虽然一直一直以来都是姐姐说陪着我,但其实……真正需要陪伴的,就是姐姐自己呢。”
“姐姐她啊……其实就是个胆小又温顺的糊涂虫,连和男同学说个话都不知道会紧张害羞成什么样,偏偏又一副冷漠的样子。嘴硬得跟什么似的,其实比谁都要心软。”
“姐姐最害怕的,就是身边的人一声不吭的离开……所以,请不要抛弃她,好吗?”她眨着眼睛,诚恳地看着亚瑟湛蓝的眸。
她说她的离开一定是让姐姐伤透了心,即使已经是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这种伤痛……是一种永不磨灭的记忆。
“姐姐其实就是个笨蛋啊。”欧阳夏空勾着唇,轻笑着说。
流风在空中低吟,在荼蘼花开的深夜里哼着小女孩幼稚而绮丽大华美梦境。午夜开展的茶会,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故事被细细研磨,冲调成一杯苦涩的茶。
也许失去一个亲人的悲伤过于绵长,也许那样的痛楚过于夸张。
但请相信,这份悲痛是真实存在的。
那种刹那间便丧失了一切的痛楚,足以让一个孩子在顷刻间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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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姐姐就拜托你了哦~”欧阳夏空笑着挥手,转身离去,飘向那抹水蓝色隐没的方向。她原本就呈半透明状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亚瑟抱起昏睡过去的秋落,湛蓝的眼眸望向那女孩消失的方向。
那一抹深沉的夜色中,衣袂翻飞的水蓝影子也逐渐淡了去。
亚瑟无法想象欧阳夏空离去时的轻松惬意从何而来。
不过,能够如此离开,也是因为能够放下了牵挂着的执念吧……
他低眸去看怀中昏睡的秋落,女孩安静的面容安详如圣像。也许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个孩子才会更像一个孩子。
亚瑟望着迷蒙的夜色,微微眯起眼眸。
他所估料的不错,海龟岛上还潜伏着鬼影迷踪的人,简先生的目的是为了取得百年前的科学家们在此处残留的化学试剂。现在,简先生虽已被他带人抓捕,可心底某处还是隐隐不安。
海龟岛的历史太漫长,太古老,逝去的时光里总掩埋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更何况……阿玖所在的希哈姆家族也与这座岛,这所圣斯丁学院有着太深的渊源。
“唉……”
逝去的夜风中,传来少年的轻叹,其中的沧桑转眼间便消散在夜色里。
夜幕之中,古老服饰的金发少年不禁抱紧了怀中沉睡的黑发女孩。
湛蓝的眼眸低垂,清隽的面庞噙着一抹肃穆的温和,他轻轻启唇,声音一如那时在母亲面前宣誓般的坚定:
“落落,无论如何,我都能把你护好的……”
那样坚定而诚挚的声音,在风中一点一点散去了。
无论如何,我都能把你护好的……
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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