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阿玖愣愣地看着横空出现的藏银刀,混乱的脑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萧远轻而易举地闪开了刀身,却被逼得退开几步。
满目白雪的墓园里,栗发少年手执藏银刀,灿若星辰的茶眸冰凉。虽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直指他的刀刃却自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说啊,这位面瘫兄。”唐晓翼戏谑的轻笑声音夹杂着冷意。“有什么事非得揪着一个智商为负的家伙呢?我们可以好好来探讨一下呦。”
萧远抬手扶了扶下滑的眼镜,并不说话。蝴蝶黑的眼睛带着深究。
呆滞状态的阿玖瞬间再次炸毛。“唐晓翼你够了一见面就损人那张嘴吐出来的话不抹点毒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唐晓翼挑眉,刚欲说什么,风便卷着雪花呼啸而来。阿玖一时不察,强劲的风力吹得她几乎要扑到雪地上去。有人伸手来攥紧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提,将她圈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风雪声中,蓦然传来一道悠长的唳鸣。
是王鸟!
阿玖眼眸一亮,赶忙抬头。“学姐?”
然而,一颗爆栗敲来,随后跟着的是唐晓翼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那真抱歉,是我。”
阿玖顿时失望起来。
“不是学姐啊……”她喃喃着,浅蓝的眸失了神。“不是学姐……不是。”
然后,大滴的泪水便无声的滑落下来,温度烫得可怕。
唐晓翼垂眸,不语。
只有风声的沉寂里,白狼王终于赶来,巨大的身躯抵挡住一部分的风雪。唐晓翼放下阿玖,扶着她蹲下。茶眸扫过四周,入目尽是一片的白,看不清路。
“看来暂时走不了了。”唐晓翼紧皱着眉头,低声道。
“晓翼,这场暴风雪来得有点怪。”洛基沉稳的声音也说了一句,末尾却顿住了,似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唐晓翼听出洛基话语其中的凝重,也清楚了它的顾虑。他看了眼失神的阿玖,沉默地点头。
“我明明听到王鸟的叫声了。”阿玖抬起眼睛,望着唐晓翼。那浅蓝眼眸像碎了的水晶,黯淡无光。“可为什么……学姐不在?”
唐晓翼抿着唇,难得没说什么毒舌的话。他伸手,轻轻覆住了那双黯淡的眼眸。
“你听错了。”他声音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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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站在风雪之中,望着那充斥视野的雪白,面容依旧没有半点表情松动。
漫天风雪,满目雪白。在那之中有一抹影子舞动,华丽的羽翼升腾燃烧起血般的焰火,消融那雪花,烧灼冰冷的空气。
那是王鸟。
他伸出手来,结起繁杂的手印,低喃着古老的咒语。于是那古老而神秘的力量便蔓延出来,透过空间直袭那雪白鸟儿而去。然而烈焰升腾,生生焚烧了一切。
“你果然是孽物。”萧远似乎并不惊讶,眼镜下的蝴蝶黑眼睛直直看着半空中的王鸟。“为何伤人?”
“我没有伤人。”王鸟的声音仍是如一位稚嫩空灵的女童,淡漠得像极了秋落。“人类,莫以为你能驱逐我。若不是王,我早便杀了你。”
“恶犬吗。”萧远低声道,像在问它,又像在自言自语。
“少以凡物与我相提并论。”王鸟的声音极淡。“我一生都将追随王,听从王。她不让我伤人,我便不伤。不然,你这冒犯王的凡灵,岂能安然活到现在?”
萧远皱起了眉,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伸手掐诀,低念咒语,那古老力量再次浮现,却又冰雪般消散。
“你那术法对我是没用的。”王鸟拍了拍翅膀,血红的火焰愈发鲜艳。它望了眼某个方向,然后毫不留恋地调头,一点点消散在半空中。
“这个世界,早就没有呆着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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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重重。
秋落站在一片无尽的白雾之中,闭着眼睛,眉头微皱。
“雪儿。”她轻唤,却没有听见意料之中的回应。
半晌之后,寂静的四周才响起翅膀扇动的声音。雪白鸟儿的身影在白雾之中无法分辨,只是轻拍羽翼,落在秋落伸出的双手之中。
“我们该走了,雪儿。”秋落微微睁开眼睛,道。王鸟蹭了蹭她,发出一声轻鸣。
身上蓦然一轻,衣料与肌肤的触感瞬间转换,变得轻盈而顺滑。
秋落一愣。
因雪盲症带来的疼痛和暂时失明,她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却能察觉到是王鸟做了什么。
“「此物为精灵王的代表,它是属于王的。」”王鸟空灵的声音的声音响起。
“「吾亦是属于您的。」”
“……”秋落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得抚了抚王鸟光滑的羽毛。
有光隐隐从白雾的另一端透来,渐渐显出那巨大建筑物的模样。「九溪」二字在白雾之中若隐若现。
到了,九溪。
秋落缓缓走上前,眼睛睁开。雪盲症的症状已经消失不少,模模糊糊能看清一些东西了。只是刺痛却避免不了,被灼伤的眼睛无意识地凝结起了水雾。
“克莉斯多,你果然来了。”柜台后的叶无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镜片下的银眸依旧冰冷。
秋落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九溪」之内,蕴藏无数世界的门匙,各个世界,各不相同。”
“克莉斯多,你能从无数个选择里,找到那个遗忘了你的世界么?”
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去。
秋落闭上眼睛,不去听身后叶无律的话语。她径直踏上二楼,走向记忆中的那个区域。动作流畅而无半分停滞与犹豫,熟捻得好似在梦里揣摩了无数回一般。
她要回家了啊,回家。
终于……她要回去了。
回家,这在心底磨挲了许多次的字眼,此刻触碰着了,心底又生出不现实来。
有个人清晰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眼眸带笑,目光温和。然而这不过是幻影,被灼伤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人影。
她在这世界里生了牵绊,于是那纠缠的丝线便一路缠绕上来,阻着她的脚步。
水雾愈发朦胧,难得清晰一点的视线再一次模糊。滚烫的泪水滑落,却说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痛。
终于啊,终于。
秋落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摸向架上的书本。然后,她合上了眼睑,把视野里的一切关在黑暗里——有本书被抽了出来。
再然后,熟悉的眩晕感从脑海深处蔓延而来,席卷了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归于虚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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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律!”
风雪之中,有个嘶哑的声音在喊着。
“叶无律!叶无律!叶无律!”
唐晓翼眉头紧皱,强劲的风力几乎要让他睁不开眼。然而他不得不空出只手来,捂住某人始终闭不上的嘴。
“呜呜汤嚣一尼送凯窝!!(唐晓翼你松开我)”
阿玖冷不防地被捂住了嘴,用力地晃晃脑袋,却发现怎么也甩不掉那只手,不由得也伸手去掰开唐晓翼的手指。
“你干什么!”阿玖瞪圆了一双浅蓝的眼眸,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水雾朦胧。她恨恨地看了一眼唐晓翼,只觉得满肚子的委屈。
“我来中国你拦着我,我找学姐你也拦着我,连我揪那个坏心眼的家伙出来你也拦着我,你又不是我的谁!!”
“……”唐晓翼被她这一吼也郁闷了,眉头不禁蹙得更紧。冷笑一声,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茶眸微眯。“吵吵嚷嚷的烦死了,我还想我的耳朵清净点。”
“那你可以走!”
“能走我早走了,不然你以为我想和你这个拉低人智商的白痴呆一起?”
“那谁叫你跟来的!我没请你也没求你更没拖着你!”
“……”
好吧,风水轮流转,这一回终于到坑人无数的唐大狐狸无言以对了。
一同无言以对的还有一旁被当做背景和挡风板的洛基。
然而脑子还乱成一团麻的阿玖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诡异的沉默,只知道一片风声的世界里,唐晓翼的声音蓦然沉寂之后,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便出现了:
“叶玖。”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把她的名字念得那么冰冷。
叶无律。
阿玖眼眸蓦地一亮,抬起头来直直看着站在雪地中的银眸女子。哪怕是在这极冷的空气里,她仍是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职业装,悄无声息地出现。
随着她的出现而消失的,还有这漫天风雪。
“叶无律。”阿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因冻僵了四肢而摔倒在雪地上。她用手支撑着起来,仍是倔强地直视叶无律。
“你知道学姐去了哪里?对不对!”
然而叶无律却是蹙眉,镜片下的银眸愈发冰冷。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的确,阿玖现在的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浅金的发丝凌乱,脸上、身上尽是雪污。
阿玖笑了,笑里眼里却满是自嘲。
“叶无律……哈哈,原来你也有那么点作为长辈的自觉吗?这么说起来你还真是不够称职……”说着,那双浅蓝眼眸里的光亮又黯淡下去了。
“学姐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要去找她……”
“我不要再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叶无律皱眉,看着她沉默良久。
“她在哪里,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来问我?”叶无律冷哼一声,嘲讽着道。
阿玖瞳孔紧缩,瞬间收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生生的疼。
“我在这个世界是绊住学姐的丝线。我死了,线断了,学姐的执念便散了……” 她喃喃着,泪水便又一层一层地覆盖上来。
是的,她是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的……
“带我去!”阿玖死死盯着叶无律,面容之上的执念近乎疯狂。“我知道今天的「九溪」是穿梭各个世界的时刻,带我去!”
“凭你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叶无律的脸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现在能活下来本就不易,再踏入时空之路,你的身躯乃至灵魂都会顷刻崩溃。”
“……”阿玖不说话了,那双死寂的眸子刻着近乎绝望的颜色。
叶无律不再看她,转身便走。
“叶玖,你不要忘了。她早已不是你的学姐了。她是精灵王克莉斯多。”
“她若是真的要走,即便是我也阻不了她。”
“今生我都不会再见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好自为之。”
叶无律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世界终于再次归于一片死寂。
满目雪白,刺痛了眼睛。
痛,痛,痛。
痛到窒息是什么感觉?
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痛,连呼吸的本能都能被遗忘。
她终于能体会学姐的那种锥心戳骨之痛,终于知晓了人生最悲哀的分离滋味。
为什么学姐悲伤到了极点却不哭不言?
因为疼痛在能够被呼喊着形容出来时,那便不叫做痛。这人世间最痛的痛楚是叫人哭也哭不出来,说也说不出来,像是自己的一切都随着她的离去而被埋葬,心窝里只剩下痛!把心全部都搅碎的痛啊!
一个亲人离去的痛苦会让一个孩子顷刻间长大,这成长的代价是痛苦,因这悲伤太过绵长……
用一刀又一刀地凌迟着,剜去血肉的疼痛来脱去幼稚心性,剥去天真幻想,强迫着自己蜕变。用这疼痛给自己的心铸一道高墙,只为能再也无所畏惧,坚不可摧。这样,待再有别离之时,亦不会再遭受痛楚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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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终于停了。
洛基站起来,轻轻抖落一身积雪。
唐晓翼沉默地拂去阿玖身上的雪花,然后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她,茶眸低垂。
刚才阿玖突然就昏过去了,只是嘴里却还喃喃着话语,脸色也一变再便,好像是在梦里见到了谁一般。
他听到她问她的学姐在哪里,她说她不要再留下学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说她死了,学姐的执念便散了……
他看见她的脸色骤然惨白,表情变得越来越痛苦,手握成拳,关节泛白。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她的拳头掰开。
毫无血色的掌心处,几个月牙形的印子深陷肉里,几乎就要掐出血丝来。一看便知道是何等的痛。
“呜……学姐……学姐……”阿玖还在梦呓着什么,表情无比悲伤。
唐晓翼抱着她往来时的路走去,半分没有放到洛基背上的意思。在狼王看不见的地方,茶眸低垂,神情落寞。
她在梦里都在哭泣,心心念着她消失无踪的学姐。
叶玖,秋落。两人之间超越血缘的极深羁绊,这种无法磨灭的感情,恐怕是个人都会羡慕,连他都忍不住要嫉妒……
嫉妒呀……
栗发少年垂着眼眸,她的痛苦和悲伤都刻在他眼里,可那份清晰的哀痛却传达不到他心里。
她对她的那份执念,任谁都无法共享……
谁……都无法……
这么想想,还真是有点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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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冬,流川市。
秋海罗此时有些无奈。今天流川公园举办大型的动漫展,温晨说什么也要拉着他去,给出的理由很直接:两张票呢,怎么也不能浪费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那么问题来了——你买两张票做什么?
于是温晨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去还是不去?”
得,最后通碟,敢摇头那么他秋海罗整个寒假都别想安生了。
所以,再怎么无奈,秋海罗还是去了。
诺大的流川公园举目都是服装各异的Coser,五颜六色的服装和七彩斑斓的头发充斥着视野,秋海罗分分钟出现视觉疲劳。于他而言,来漫展就两个字——烧钱。实在搞不懂二次元星人温晨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不得不说秋家人都一个属性,注孤生啊。
直到漫展结束,秋海罗的注意力都是处于神游状态的。
“诶诶,秋海罗,你看那个翠星石怎么样?”
“裙子看起来挺重。”
“那边的小哥呢?嗷,简直神Cos,神还原!”
“这人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不冷么。”
“……那,那边的耀君呢?”
“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什么鬼!人家是男的!!”
秋海罗诡异得沉默了长达三秒的时间。
“哦。”
……哦你妹啊哦,掀桌!
温晨想咆哮。温晨想骂人。
要不是在公共场合,温晨已经暴走了。
敢不敢给点活人的反应啊死人秋海罗!
温晨有些气恼,甩开秋海罗就往公园深处的绿化带走去。因天气过冷,地皮上的青草极少,都是稀稀拉拉的枯黄色,几乎都看不见绿色。
满世界的萧条里,温晨瞥见了一袭玄黑的颜色,瞬间便被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种深沉如夜的玄色,在萧索枯败的世界里显得那般单薄和孤寂。令人不由自主地怜惜和心疼。
温晨走过去,几乎屏着呼吸——十三岁的黑发女孩穿着一身过于宽大了些的玄黑古服,其上缭绕着深青纹路。精致而稚嫩的面容深陷于玄黑之中而显得过分的苍白。她闭着眼,好像是睡过去了。
温晨眨眨眼,只觉得这孩子给她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好似早就相识了多年。
她忍不住俯身,伸出手想去触摸女孩的脸庞,记忆深处仿佛有个名词要冲破枷锁——
“#&%@$……”温晨刚刚发出一个不知是‘ruo’还是‘luo’的叠音,伸出的手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令她不由得痛呼出声:“哎呦!”
温晨缩回手,揉着痛处。再看过去时,视野里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的鸟,在女孩的另一旁,黑亮的眼睛正死死地瞪着她。
哪来的鸟?
温晨愣了愣,目光落在这只漂亮得过分的鸟上,不禁疑惑。
一个软糯却淡漠的声音传来:“雪儿。”
然后,温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只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鸟眨眼就变得温顺起来,乖乖地让主人将自己抱起,拥在怀中。
玄衣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深沉的瞳孔如黑曜石般的美丽。
温晨就看着那双眼睛发愣。
那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睛,深沉如夜,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淡漠。
温晨看着她,然而她没有去看温晨。
秋落抱着王鸟,宽大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从异世归来,醒来之时便见着了故友,措手不及间也没有了直面的勇气。
温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小姑娘,你也是来参加漫展的吗?你Cos的是什么动漫里的人物?我怎么都没见过……”
秋落抿唇,并不答话。
“诶,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漫展都结束了,你怎么会在这睡着了呢?”
“……”
“你怎么不说话?”
“……”
于是温晨也不说话了,看着秋落的目光愈发疑惑。
冗长的沉默直到另一个人的到来才被打破:“温晨?你跑到这来做什么,我们该回去了。”
然后,他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顿。
温晨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些不情愿地道:“这么早就回去啦……”
秋海罗皱眉,看起来有些不满。“漫展已经结束了,天也已经黑下来了,你还想在外面溜达多久。”
温晨抬起手,一指旁边始终沉默的秋落。“我总不能丢下这个小女孩不管吧?”
于是秋海罗的目光转向秋落,然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温晨却不管秋海罗,再次靠近了点秋落,然后就得到王鸟杀气腾腾的一瞪,然后高傲地撇过头,不再去看她。
好嚣张!
温晨再次目瞪口呆。
星星眼冒出。
简直萌翻!
于是温晨再次坚定了要把这对主仆连人带鸟的打包走的决心。
“小姑娘,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听到她这一句话的秋落微微抬起了头,黑瞳无光:“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
因为……因为我的家人……你们已经忘记我了啊!
眼看着秋落的情绪迅速消沉下去,温晨再次瞪眼:完,问错话了……那接下来还怎么勾搭?
被无视的秋海罗却是在这时跨步走过来,看了眼秋落,然后俯身,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王鸟,怒。
奈何被秋落抱着,舍不得动,也不敢动。
秋海罗很淡定,很淡定。
“要看回家再看。”
发言也淡定到雷人。
在温晨和秋落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秋家兄长很是淡定的把自家还在自怨自艾中的妹妹打包回家了。
所以,秋家的双生兄妹之间最大的区别属性大概在于是否是行动派——
很明显兄长大人就是那个凡事先拎回去再说的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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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都要有一定的缓冲过程,而这个过程的长短谁也说不准。
就好比被哥哥拎回家的秋落,混乱的脑袋还未从回到原来世界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就被迫直面面对旧友的尴尬。
而让这尴尬瞬间烟消云散的是秋海罗捉摸不透的举动,直接把秋落踢到了无限循环的疑惑里。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温晨把一杯水递给秋落之后,她还是陷在里面没能自救出来。
温晨把水递给秋落,然后转身,脸色骤变,瞪着秋海罗,恶狠狠地低声道:“禽兽秋海罗你看你都干了什么!!”把人家那么可爱的小萝莉都吓坏了!
秋海罗看了她一眼。“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啊。‘想把萝莉拐回家’,你脸上赤.裸.裸的这么写着。”他刻意咬重了赤|裸|裸三个字。
“哪有!”温晨反驳,奈何底气明显不足。
猛然拔高的女高音生生唤醒了秋落神游太虚的思绪。她睁着一双黑瞳,看向温晨。
温晨连忙扯开笑容,打着哈哈道:“没……没什么,小姑娘。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你相信我们,我没有恶意的!”说话间,温晨还不忘顺便狠狠地踩了某罪魁祸首一脚。
秋海罗面无表情地离她远了点。
王鸟扬起脑袋瞥了温晨一眼,黑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屑。
秋落眼眸垂下来。“我有家,回不去……”
因时光变迁,岁月荏苒,我的模样已在你们记忆中彻底模糊……
这是公元2020年的冬天。
是的,我回到了我原本的世界,可我终究算漏了时间。我的亲人,我的故友,已忘了我的模样。
命运再次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眨眼之间时代转换。
这残忍的时间。这悲哀的世界。
温晨眨了眨眼。
“小姑娘,和家人闹矛盾跑出来的吧。”
秋落闻言,一愣。
“没关系的。”温晨笑了起来,清丽的面容浮现出温柔。她走过来,摸了摸秋落的黑发,道:“一切总会过去的。”
是的,没关系的,一切总会过去的。
无论悲伤,无论痛苦,这一切总会过去。因生命还在,生活就还要继续。
遗忘不是谁的过错,它是隶属于时光的残酷刑罚。
这负心的命运啊……永远苛刻着精灵王者,逼着她踏上无处可逃的迷途。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
昏暗的世界蓦然明亮。
秋海罗按下了灯管的开关,那柔和而冰冷的白光刹那间点燃了暗下来大光线,驱散围拢而来的黑暗。
“时间不早了,就先住下吧。”
他平淡的声音敲定了妹妹的去留。
——当你无法做出选择时,总会有个人替你决定。
秋落看着秋海罗的背影,眼眸低垂。
另一个世界里,她代他抉择。
这个世界里,他替她决定。
她与他,无论哪个世界,都是最清楚彼此心声的人。
——既然你无法下定决心,那么就由我来替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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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冷如冰。
十二月的冬季,临近一年的终结,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覆了一层在流川市上。
秋家亮起灯火,照亮了黑暗,也拂去了秋落的思绪。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却又顺畅得好似本就该如此这般,峰回路转间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雪白的王鸟蜷着身子缩在她怀里,似是睡着了。秋落放下水杯,抱起怀里的王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厨房里,穿着围裙的温晨正在忙来忙去,一边指挥着秋海罗帮她择菜、烧水、端盘子,一边自己东蹿西蹿的。
她走过去,扯了扯温晨的裙角。
温晨有些讶异,但还是俯下身,微笑着看她:“怎么了?”
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你们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就……收留我呢。”斟酌了几秒用语,秋落还是问出了‘收留’这个词。
毕竟她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可怜小姑娘。
所以秋落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轻易地相信她?
她明明……已经被遗忘了啊。
温晨挑了挑眉,眼眸微眯,旋即,就那样笑了出来——那一刹那,仿佛所有的花都在冬天绽放,明媚而柔和。
那是秋落记忆里从未见过的温晨。
2020年的温晨,已经从少女长成了女子。
她不再如当年那般骄阳似火的性格,炙热之间沉淀了如水的温柔。
时光是如此残忍啊,磨去尖锐的戾气与棱角,模糊逝去之人的模样。
正如夏空之于秋落,亦如秋落之于秋海罗温晨。
你的声音已经遥远,你的模样已经迷离,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已经斑驳。
我拼了命地想抓住,奈何一切却如云烟般消散,什么都抓不住,徒留满心伤悲。
是的,你死去,我活着,那么我的生活就还要继续。
“关于这个问题嘛……”温晨摸了摸秋落的黑发,目光柔和。“你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大概是因为我们上辈子见过吧。”
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秋落低垂眼眸,擦去瞳孔中腾起的水汽。
是的,我们一定是在上辈子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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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家人早早地便离开了流川市,除了秋海罗。
他似乎是有什么原因,执着而顽固地停留在这里。甚至高考时都放弃了更好的第一志愿,而选择了在流川市的第二志愿。
温晨说什么也要在秋家住下了,还把自己的房子给退了,理由是不浪费一切资源,租房子的钱省下来也是一笔钱啊。而现在她留在秋家又多了一个正义凛然的理由:因为有小姑娘在诶,万一秋海罗兽性大发欺负人家小萝莉呢?
“异想天开。”秋海罗丢给温晨一个白眼,‘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就不出来了。
温晨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紧闭的房门做了个鬼脸,然后便拉着秋落进另一间房里去了。“小萝莉,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免得那混蛋半夜偷偷摸过来。”
秋落穿着温晨的旧睡裙,过于宽大的衣服套身子,更显得单薄。她听了温晨的话,无语凝噎,满额黑线:“……”
听你这语气,你好像很希望他摸过来……?
温晨:“而且这个房间他从来都不让我进的,现在居然让你住这,绝对是有阴谋!”
秋落:“……”房间里都是书明显不适合给当起居的房间好吗……
温晨:“话说小萝莉,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好像一直没问。”
秋落:“……”这足够绕地球两圈的反射弧……才反应过来吗?
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秋落面不改色,声音淡漠的吐出一个名字:“克莉斯多。”
温晨眯眼。她低头注视着秋落,明亮的眼眸因阴影而暗沉下来。
“名字有点长啊……”她喃喃着说,盯着秋落一眨不眨。“你就没有什么简单的昵称之类的吗?”
秋落抿着唇,沉默地摇头。
“唔,那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温晨抬起头来,手指抵着下巴,嘴里无意识地喃语着什么,皱着眉头,思索半天。
“……若……诺……就叫落落好不好?”她笑着说,眼眸明亮。
秋落愣住。
然而温晨牵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出这个名字——
“落落”。
似乎是没看见秋落的惊讶,温晨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下巴一抬:“行,就叫这个名字了。落落,我们回房间吧。”
秋落没有反应,只是任着温晨拉着她的手,麻木地走着。
夜深了。
世界寂静下来,时间的流逝好似也变得缓慢。
秋落抬眸望着窗户投映进来的淡淡霓虹灯光,黑眸有些迷茫。
她看着熟睡的温晨,茫然而无措。
明明她已经被遗忘……
那为什么,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
已是半夜了,秋落仍是睡不着。
温晨早已沉沉睡去,明明都是大人模样的脸庞,即使视线昏暗,秋落也看得出她脸上宛如孩童般的恬静。
是不是每个人在睡着后,都是如此的好无防备?宛如孩子般的安详宁静,小空如此,阿玖如此,温晨如此,亚瑟……
秋落一愣。
随即,她闭上了眼。
怎么就想起他了呢?……细细想来,她极少见过他睡着的模样,倒是她经常在他身旁睡着……
低叹了口气,秋落轻轻坐起身来,越过温晨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并顺手帮她掖好被角。
她睡不着……只怕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出了房间,客厅里,秋落却望见秋海罗的房间还亮着灯。
秋海罗……哥哥他也睡不着吗?
按耐不住心底的疑问,秋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手扶着房门,微一用力,竟然就这么地打开了。门没关紧,可她明明看见秋海罗把门锁了来着?
房间里亮着刺目的白炽灯,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像被盗贼扫荡过一般,乱七八糟,显得空间无比的狭小。
秋海罗坐在地板上,见她推开门,愣了几秒,才淡淡出声道:“抱歉,吵醒你了。”
秋落站在门口看着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会。
“你叫什么名字?”秋海罗忽然问道。
秋落一愣,一个名字还未思考便脱口而出:“克莉斯多。”
秋海罗再次沉默了下来,足足一分钟后才开口:“名字……有点长。”
秋落点了点头,然后抿唇。
沉默再一次在兄妹之间蔓延。
秋落看着秋海罗,几度欲言又止。她低垂眼眸,把一切的情绪掩埋。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准备关上门转身离开。
“我有一个双生妹妹。”
秋海罗的声音蓦然传了过来,秋落心一跳,握住门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可是,六年前的一天,她消失了。”秋海罗还在静静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着空气说话。
“消失得彻彻底底。”他重复着。
秋落抿唇,抓着门把的手指愈发用力,关节泛白。
“后来,渐渐地,我发现我忘记了她说话的声音,忘记了她平日里的神态模样,她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我甚至已经快忘记我还有个妹妹了。”
“有时候我对着镜子发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临摹妹妹的模样。可到最后我却发现,无论我怎么想象,都无法还原她的样子了。”
“我的妹妹不喜欢照相,所以我现在翻遍了整个家也找不到一张关于她的照片……”
“你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对吗?”他最后一句话像在问她,又像在问自己。
秋海罗静静地说,秋落静静的听。
门外的黑裙女孩轻轻地摇头,低低地道:“不……你是一个很好的哥哥。你的妹妹啊……她一定不想看见你这副颓然的样子的。”
因为她也知道这种骤然间失去一个至亲的痛苦,这种绵长的哀伤足以让一个孩子顷刻间长大。然而生死不明的消失比死亡还来得残忍,因你不知她是否活着,活着又是否平安、开心、快乐、无忧、幸福?
哥哥啊,这种牵挂比死亡的哀思更为痛苦……
“……”秋海罗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了。”他说。声音平静。
秋落无法想象他的平静从何而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兄长,努力抑制着向亲人倾诉真相的冲动,终于艰难的转身离开。
兄长脸上凝固的淡淡悲伤,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她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早没有了扑到哥哥怀里只知道哭泣的权力。
隔在她与亲人故友之间的,除了时间,还有种族。
她已非人。
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痛楚。
这残忍的时间。这悲哀的世界。
这负心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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