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为了举行生日宴会而开出海港的轮船已经在海面航行了一天一夜。夕阳西沉,夜晚即将来临,生日宴会的开始也进入了以秒计的倒计时。然而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的秋落却在傍晚时独自一人跑没了踪影,让阿玖很是忧伤。
好歹是自己的生日啊学姐,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此时此刻,被阿玖默默埋怨的秋落正坐在游轮的至高点,抬着漆黑的眼瞳眺望海与天相接的尽头。
登上游轮已经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了,秋落除了偶尔离开房间之外便没在游轮上晃过。虽然视线里没有出现过亚瑟的身影,但并不代表他就不在这艘船上。
没见到也好……现在的她还没做好和亚瑟见面的心理准备。若是贸然相见的话……
秋落垂下眼眸,神色黯然。
而后,心中一阵长叹。
她最怕的……果然还是亚瑟啊。
正值是十二月的季节,海风冰凉,空气的温度也偏低,更何况是傍晚时分。然而这份冷意却是侵不进她的皮肤,四季轮换的温差已对她造不成影响,哪怕她现在仍留在人类的躯壳里。
已经很难再感知到自然的冷或者热了……
秋落出了神的想着,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雪纷飞的画面,想起那时刻骨的寒,钻心的疼……
“那个冬天,发生了很悲伤的事……”
这是2011年圣诞夜时,她对亚瑟说的话。
欧阳夏空,她的妹妹,逝于那个有着百年寒冷的冬天。
那日,距离她们共同的生日,仅剩九天。
秋落轻轻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的大雪影像破碎消失,被无尽的黑暗覆盖。
不去回想,不去触碰,便不会再次承受锥心之痛。
待秋落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西边天尽头的夕阳已有一半没入了地平线下。秋落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黑发,稍稍转动了视线,角落里便蓦地闪动出一抹金色。
——嗯?金色?
阿玖找来了吗……
秋落顺着那抹金色的方向望过去,然后便毫无意外的对上了一双清澈深邃的湛蓝眼眸。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
漆黑的瞳孔因惊讶而放大,秋落瞪着那人清隽的熟悉面容,温和的笑意一如那时初见般轻易的让人放下戒备,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亚瑟……”秋落梦呓般的念出他的名字,大脑自动切入空白模式——
糟了,她现在好像正坐在整个游轮最顶层的围栏上,被亚瑟看见的肯定不是会出事就是会被狠狠说一番——
唔,她现在是赶紧逃呢,还是逃呢,还是逃呢……
秋落开始发呆了,走神了,然而本人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亚瑟将她从背后整个提起,抱在怀中走下顶层的途中了。
“……咦?”发觉自己在移动中的秋落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一抬头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亚瑟你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她一回神就已经又在亚瑟怀里了啊?!她这次明明没有又犯低级错误的掉下去!!亚瑟你是把她当人偶抱抱上瘾了吗?!话说回来为什么最近这种情况出现得这么频繁啊为什么?!
秋落想不通。秋落想抓狂。秋落想咆哮。
她想长大,她想恢复久违的少女体型,她再也不想当一只小小又矮矮的看起来攻击力为零的萝莉了啊!!
……不过就目前精灵王族的寿命与成长周期来看,秋落想要脱离萝莉外型的这一愿望还是需要很漫长的时光来实现的……
“这是我想问的问题,落落。”亚瑟一贯温和的声音带了责备的口吻:“为什么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在那种又高又危险的地方?偏偏落落你还毫无危机意识。若是我不在场的话,你又不慎摔落下来怎么办?”
秋落:“……”
……好像是这样的哈,亚瑟提醒过她很多次了来着,比如不要坐到栏杆上、不要趴在窗边、不要把脑袋探出窗外……类似的一系列叮嘱。结果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想干嘛干嘛,完全就是下意识的无视了亚瑟的嘱告……
这么一来好像的确都是她秋落自找的样子。
……
于是秋落沉默了,认真地思索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话题其实已经被亚瑟带开了。
——不对不对,不能被亚瑟的话带进去!
秋落心中的小号自己摇摇头,努力把快要决堤的愧疚又堵回去。要是真照着亚瑟的这个节奏下去她肯定又是稳输的下场,还是不带有悬念的那种。
“那是亚瑟你保护过度了。”秋落回答得理直气壮,打定主意下定决心坚决不被亚瑟牵着鼻子走。“我又不是一摔就碎的陶瓷娃娃。”
“哦?”亚瑟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他略微低眸,湛蓝眼眸深邃得犹如大海无尽的深渊。夕阳余晖在他清隽的面庞上映出光影交错的画面,如一杯美酒般醉人。
秋落看得出了神,反应过来后立刻默默别开眼,心中的小号自己捂着脸自我唾弃一番后再次肯定了一个真理:以后再也不要看他的笑了……
不然一切防御系统都会失效有木有!!
这边的秋落因为人家的一个笑容就坠入了自怨自艾中,那边的亚瑟却还是笑得温和:“上次不小心磕到脚后眉头皱了一整天的女孩是谁?”
秋落不吭声:“……”
“上上次,被花刺扎到手疼得掉了眼泪还硬不承认的女孩又是谁?”
“……”
“上上上次,拿书时被书架落下的书砸到额头……”
……
听着亚瑟一件一件地数着那么多自己的窘事,秋落此刻真的是投海自尽的心都有了。
“……亚瑟你快够了……”
生无可恋。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亚瑟你是怎么记住的啊啊记忆力这么变态真的可以吗!可以吗?!……话说她可以开技能清掉这些记忆吗?啊对了,连着五十年前的那些也一起……
秋落努力克制住捂脸的冲动,强做镇定地紧抿着唇。只是那鼓成包子面无表情的脸和皱成一团的眉毛还是清楚地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丝毫没有起到隐瞒的效果。
“承认自己怕痛了?”亚瑟微笑着问。
“……”秋落保持沉默。表示自己现在不想理睬他。
“所以,对落落你来说,过度保护是非常有必要的。”亚瑟总结陈词,轻而易举地再次将节奏掌握手中,一举碾压了秋落方才的抗议。
“费心了。”秋落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是直接从淡漠进化到了冷漠。三个字一出口就长满了刺。
“我的职责。”亚瑟不为所动,面上笑容不改,温和应对。刺一根也没扎到。
“……”
综合以上,秋落再次坐稳了没有悬念的稳败下场。
——不过,秋落是不会就此妥协的,因为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最开始的问题被亚瑟避开了。
“……亚瑟,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她就说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容易分神这个习惯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要改,绝对要改!
亚瑟缓步前行的动作顿住。他眼睑微垂,使得那双眼睛看来更加幽深无底。他看着她,在那极近的黑曜石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贯不变的笑容,还有她深沉无光的眼底对他毫不掩饰的信任。
一如半个世纪之前,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毫无防备,甚至没有半点犹豫就相信他。从那时起他便有了个近乎妄想的猜测:她兴许是认得他的。
他的落落其实是个很单纯易懂的孩子,所有的心性都在信任的人面前展露无疑,却又清晰无比的与人保留着距离感。
这个孩子根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
她淡漠得近乎不近人情,可对认定的人与感情却是那般的执著,沉默的守护竟如烈焰灼烧的极致。她就这样敏感而固执的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不容他人踏足。
孩子般的心性,随心又执著,顽固且迟钝,想让她改变想法或观念简直是难如登天都不为过。
可他不想放弃。更不可能会放手,将她拱手相让更是宇宙毁灭都不会让它发生的事。
“我可以拒绝吗?”他笑着,问。
“……嗯?”秋落抬起的黑瞳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
——等等亚瑟刚才说了什么?
秋落认真回想了下。
……等等亚瑟你说的拒绝是几个意思?!
秋落不淡定了。她直觉感到亚瑟刚才的话中还隐含着别的深意,只是她想不通更猜不透。可没等她把问题问出口来,亚瑟就已经目视前方继续向前走了。
话又说回来,这个样子要是被阿玖看到,那孩子铁定会纠缠到底的——
可惜雪儿因见到安卡,情绪不稳定而飞出极远的地方去了,现在不在没法帮她解围啊……
“亚瑟……”权衡之下秋落只能再次开口。可她刚叫出亚瑟的名字,他极轻的一句话便让她又一次哑口无言。
他说:我怕我一放手,你又要消失了。
于是秋落瞬间就回想起了那时在唐人街,自己在他眼前生生消失逃走的事,顿时只想赶紧找个无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房间仓库箱子柜子只要是封闭的狭小空间什么都可以!
可秋落念头刚起,这才动了动,都还没开始挣扎呢,亚瑟就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似的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抱得更紧了。
“……”秋落整个人都僵硬了。
亚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根本就不打算放开她,连她抗议的权力都在刚才被驳回了。
“亚瑟,我可以自己走……”秋落表示她很惶恐,交叠着五十年前的歉意愧疚,具体的心虚指数那就是四项相加的再N次方。
“你没有穿鞋。天冷,地板凉。生病了可不好。”船王大人拒绝的理由依旧不给秋落半点反驳的余地。
“……”秋落沉默。
她不是迟钝到无可救药的人,心性的慢半拍不代表她的理性的敏锐也跟着钝化。这次见到的亚瑟表现出了比以往更强势的一面,不同的态度让她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但这并不代表亚瑟的性格出现了什么转变,只是之前的相处里他更倾向于不与她争执,用一种近乎宠溺的方式在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包括那个离开格兰岛的决定。
那一次,每一次……首先选择退让的都是他。
她这次决然的离去,终于让始终温和的他也难以忍受了吗?
……亚瑟,生气了啊。
陷入沉思中的秋落试图找出船王反常的原因,于是心虚愧疚歉意茫然自责无措等情绪数值迅速上涨,瞬间使其掉入了自我唾弃的谷底深处。
秋落闭上眼睛,忽地缩了缩身子。
可即使是这样一个抗拒般的动作,抱着她的人脚步依旧没有哪怕半步的停顿。
……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啊,毕竟她是这么冷漠自私又任性妄为的人。
自责间,一股名为难过的情绪萦绕而上。
这种时候,秋落便很讨厌自己的固执。
因为……哪怕会被讨厌,哪怕会被孤立,哪怕会被视为怪人异数,她也从未改变丝毫自己与人相处的模式与行事风格。秋落本是随性的人,对许多事物都仿佛天生丧失热情与探究的欲|望。但她仍有她所顽守的骄傲,那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绝不妥协的近乎冷血无情的执著与信念。
那些最终都被选择的退让与服从,只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坚持。
她生性别扭,不善表达的本能总让她在无意间伤害他人。意识到这一点的秋落早早选择了沉默,放弃融入除自己之外的世界。
这是一种逃避,是她所能给予他人的保护,也是给自己的。
同样的,这是一种温柔,更是一种残忍。
能在越过这层层城墙与冰冷尖刺后仍来到她面前的人因此更显得难能可贵。
亚瑟阿玖哥哥雪儿都不必说,DODO冒险小队的四个孩子也算,夏佐和埃克斯两个勉强勉强再勉强,毕竟两人都是不普通的变态级人物,世间估计就此一家。一人萝莉控晚期无可救药,一人话唠热情多到无处释放,越过深如马里亚纳海沟的巨大语言交流障碍硬给她说了几个月异国语言都不见腻,没更热情算不错了。
之后还有温晨、管家大人、蒂娜、程结玲……
但,这些人都或深或浅的被她伤害过。
心性的顽固,骨子里的骄傲,使得她无法珍惜好每一个维持感情的机会。两者间的矛盾常常让秋落感到茫然无措。
她总是下意识的想很多,寻找并渴求两全的解决方案,可最终的结果却都是因她的犹豫而导致以最糟糕的方式收尾。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得出结论的秋落很难过。或许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事会比被最在意的人讨厌带来的伤害更大。
亚瑟肯定是生气了。
秋落想。
能把这么温和的人逼到这几乎是黑化的地步,她之前做的事一定很过分很过分……可她现在除了愧疚和歉意之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悔意。
……这是更过分的事吧。
秋落抑郁了。对于亚瑟抱着她这件事彻底放弃抵抗了。
虽然抵抗效果都微乎其微的样子。
不过,要是让船王大人知道秋落心中所想的话,他大概也只有再次感叹这孩子足以绕地球两个来回的反射弧和难得上线却终年跑偏的情商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这简直就是对追求精灵王的真实写照。
——古人果然诚不欺我等。
最后,秋落还是被亚瑟一路抱回了房间。
因为为了避免尴尬,她直接两眼一闭,权当是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结果在走廊上果然还是遇见了阿玖。
听着那孩子瞬间提高的音量和语调,心情压抑的秋落厌厌的想:要是她此刻是清醒着的话,那么未来三年……不,十年内她的耳根都别想清净了。
“——嘘。”亚瑟的声音听来温和从容。秋落在一旁感叹船王不愧是船王,生气时都还能那么温柔。“落落在船舱顶层睡着了。那样呆下去是要生病的。”
“哦哦。”阿玖的声音顿时轻了许多。她压低了嗓音,还带着些许笑意:“学姐总是这样啦,就喜欢呆在没人的地方……明明自己就是一个最怕孤单的人。”
阿玖话里的笑意渐渐淡去。
秋落本就压抑的心忽地随之一沉。
“亚瑟,你会一直陪着学姐的吧?”秋落听见阿玖这样问。她看不见这个孩子的表情,却依旧感觉到心脏在跳动间——好像在隐隐泛疼。
“嗯。”亚瑟的回答简洁明了,可谁都听得出这个字里的坚定与执著。
“呼——那就好那就好。”阿玖松了一大口气,拍着胸口一副还好还好的模样。她扬起笑容,温暖得令人心疼。“我是人类,没有办法陪伴学姐那么久的时间。但如果有亚瑟你在的话,在那个没有我的未来,学姐也不会活得那么孤单了吧。”
“学姐其实是个很怕安静的人,没有人一直和她说话的话,她的心会荒凉,然后整个崩溃的——”
秋落被亚瑟抱回房间后,眼睛也没有睁开过。
也许她是真的睡着了。也许她没有。
亚瑟将秋落安置好,并替她盖好被子。黑色的女孩静静地闭着眼,安静祥和。有几缕黑发贴在她面颊旁,反衬得她肤色越是接近那令人忧愁的病态苍白。
“落落。”他轻轻叫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她好似真的陷入了沉眠。别说呼唤,就是那传说中王子的吻也不可能将她唤醒吧。
亚瑟在心底叹息。
他的目光注视着她安详的面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被他掩埋在了心底。
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是睡着的吧。
他这么想着,于是俯身,手按在床沿,姿势无比自然的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一如那年圣诞夜时所做的一样。
“晚安。落落。”
落落,不死族的悲哀,是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的。
羁绊、感情、眷恋……这些都是能使我们痛苦的源泉。
人类的生命于不死的一族而言过于短暂,就犹如一朵花开再到花落的过程。
可花谢还会花开,人死却不能复生。
——这是你必定要经历的痛楚。
如果你想哭,那便哭吧。我会抹去所有的光,让全世界都看不见你露出软弱的模样。
只愿你别再试图掩藏一切,压抑所有,独自承受。
时间过得很快。
日落西沉,夜幕降临。生日宴会已准备妥当,因阿玖得知秋落睡着,便把宴会开始的时间延后了一小时,自己跑去房间喊秋落起床。
要喊醒一个装睡的人的过程是无比艰难的,身为喊醒人的一方,阿玖表示:我有叫醒学姐的特殊技巧。
所以,被晃到忍无可忍的秋落睁开了眼睛,毫不客气的送了肇事者一个狠狠的瞪视。
不过,被充满杀气的黑瞳狠瞪一眼的阿玖表示毫无压力。她飞快地抱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礼服来放在秋落面前,以土豪不怕钱多之势豪迈地一挥手,道:“学姐,挑吧!”
然而秋落却是看也不看一眼。“我现在穿的这件就可以了。”
“……学姐没有人会穿睡裙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的!!”阿玖抓狂。
“……”秋落沉默。
“学姐,你就试试嘛……”阿玖拿出百试不厌的撒娇大法,秋落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只在摇着尾巴卖萌的金毛犬。
“拒绝。”
“学姐……”
“撒娇和眼泪是没用的。”
“……”
阿玖沉默。她扁着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秋落,眨也不眨。
……真是头疼。
秋落在心里有些无奈地叹气,目光温软下来:“非换不可?”
阿玖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可我不喜欢穿复杂和色彩艳丽的衣服。”秋落再次申明自己不知被阿玖忘到哪个角落疙瘩的穿着喜好。“太麻烦。”
明知学姐会拒绝的可能性极高的阿玖还是难免失落。打扮是女孩子的天性,可阿玖从未在秋落身上看到过这一点。她的学姐可是向来怎么简洁方便怎么来,一身黑色的装扮除了偶尔必要的蝴蝶结外再没有半点多余的边饰。
可后来阿玖才清楚,秋落穿黑色是为了掩盖随时都有可能渗出皮肤的鲜血,没有赘饰是因为生性讨厌花哨和麻烦。
这导致阿玖对秋落讨厌哥特式与巴洛克式服装却喜欢同风格的建筑物很是不理解,结果秋落一脸严肃的告诉她:穿衣风格和欣赏喜好没有半点关系。
于是得知真相的阿玖泪流满面:所以说学姐理性划清界限的这点最讨厌了。
最后,阿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建议:“学姐,要不你就穿我们上次重逢时的那套古衣吧?”
秋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犹豫了会,终是颔首。
“总比你穿睡衣好啦。”阿玖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
阿玖:“……不过话说回来,学姐,那件衣服你有带来吗?”
秋落:“……你转过身去。”
“哦。”阿玖虽然疑惑,可还是乖乖的照做了。
半晌后,阿玖再转身时,秋落已经身穿好那玄黑古衣静静的看着她了。
“这样就可以了?”秋落问。
阿玖目瞪口呆:“学姐你神速啊……难道精灵王还自带换装功能?”
秋落嘴角微抽。她屈指一弹在阿玖额头,语气有些无奈:“你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整天胡思乱想,瞎猜。”
阿玖捂住被弹疼的额头,委屈地扁了扁嘴:“想象力丰富是一名娱乐版面主编的基本素质好不好啦学姐……再说我哪有瞎猜!”
秋落不言,只是黑瞳微垂,眸光深沉。
“咦?学姐,你这身古衣还是当初我们从那个……呃,陵墓里带出来的那件吗?怎么觉得样式有点不一样了?”阿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凑近了秋落,目光落在那件玄黑古衣上,认真地上下察看。
“上次光顾着学姐你了,都没仔细看……以前这件古衣好像没有这个披肩吧?还有这个后兜帽……呃,古今混搭风?”
玄黑古衣依旧宽袖长摆,多出了披肩和后兜帽。样式也依旧古朴,装饰也只是多了中式盘扣和挂穗。原本显得过于宽大的古衣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合适的尺寸。
对上阿玖那双求知欲旺盛的眼睛,秋落想了想,解释道:“我取回了王冠,正式继承王座。这身冠服自然会随王冠而幻化为最适合我的模样。”
“……?”阿玖一脸懵懂。不明白。
轻叹一声,秋落决定换个方式说明:“这么说吧。在取回王冠之前,这件古服是不完整的,像只是一件衣服最基础的款式。王冠取回后,它便也完整,最终幻化成了你看见的样子。”
“懂了。”阿玖点头,看着秋落认真道:“总之它有进化功能对吧?而学姐你取回王冠就是启动它进化的关键。”
秋落:“……”
……你随意。
秋落放弃让阿玖理解王者冠服与王冠之间的联系了。其实仔细想想,阿玖这么理解也是不无道理的。
“走吧。”秋落转身欲走。
“诶诶诶等等!学姐等等啦。”阿玖连忙拉住秋落,硬把她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先让我帮你梳下头啦。你看你刚睡醒,头发都乱糟糟的。”
秋落只好同意。
阿玖拿来了木梳,一下一下地替秋落梳理她那有些杂乱的黑发,那动作细心轻柔,和平日里爱玩爱闹的行为模式相去甚远。
不一会儿后,阿玖替她梳好了头发,还给她编了条细细的辫子,最后帮她重新系好黑色发带。
“大功告成!”阿玖开心地道。她催促着秋落站起来,牵着她的手转了一圈,带起宽大的衣摆轻扬,然后笑着抱住了她:“嗯,学姐果然最好看了。”
秋落眼睑垂了垂:“昧着良心夸我也没有好处哦?”
“学姐你肯笑一笑我就赚到啦!再说我哪有昧着良心,字字都是出自真心的好吗。”阿玖仍是笑,然后松开了拥抱的双臂,却转而牵住她的手就走:“我们走吧,学姐。久违的生日宴会都快开始啦!”
生日宴会的会场在游轮的甲板上。而在走廊上时,阿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漆黑的布带,给不明所以的秋落蒙上了眼睛,还一边极力强调:“这是惊喜!惊喜!所以学姐你不许作弊哦!……嗯,好了,牵着我的手——”
视野里尽是黑暗,秋落抿唇不言,顺从地扶着阿玖的手,任她牵引她走向那所谓的‘惊喜’。
——这和在海龟岛午夜茶会时的那一晚何其相似。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阿玖总在试图唤醒她对一些事物的关注与热情,并不是为了揭开她记忆里沉眠的痛楚,而是希望她放下。
「试着放下,孩子。给那些爱你的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绝美女王在花海中柔和的劝慰回响在耳边,经久不息。
……放下。
学会放下。试着放下。
秋落想得出了神。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都不到的距离,阿玖忽然松了手。
秋落一愣。
她回过神来,视力被遮掩的情况下,听力出奇的敏锐。秋落听见周围有细碎的脚步声,然后就前方几步外有人轻声开口道:
“一。”
“二。”
“三!”
‘嘭嘭嘭’,礼花爆开的声音在四周连成一片,秋落清晰的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身上。
——“生日快乐!!”
熟悉的声音都聚在一起,说着同一句祝福。
……这真是,落后到了旧石器时代的远古式化石‘惊喜’啊……
秋落伸手扯下蒙住眼睛的黑布,站在她眼前的正是阿玖,而她身后则是她们来到这个世界后共同认识的人:墨多多、尧婷婷、扶幽、虎鲨、亚瑟、蒂娜、管家大人、洛基和查理,还有此刻不太想看见的夏佐和唐晓翼……
“落落姐,惊喜吧!”墨多多开心道。
秋落纠正他:“是惊吓。这么古老的主意亏你们……”
“学姐,14岁生日快乐!!!”阿玖随手扔掉手里空了的礼花筒,没让秋落把话说完就扑了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秋落沉默:“……”
……14岁?按照这个世界的年份来说这的确是她14岁的生日。不过若是按她现在所拥有的记忆计算年龄的话,她早就越过少女,跨过御姐,直奔大龄剩女而去了——
“……咦?落落姐你居然才14岁吗?!”孩子们瞪大了眼睛,觉得世界观受到了打击。
“14?少了个零吧。”唐晓翼讽刺。
“小刺猬14岁了也依旧如12岁般的娇小玲珑可爱极了~”夏佐那尾音的小波浪线依旧销魂。
“塞洛多姆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用语。”蒂娜在一旁警告。
“请您不要靠近小姐三米之内。感谢您的合作。”管家大人望着夏佐的眼神不善。
“……”两位探索者保持沉默。
亚瑟注视着秋落,笑而不语。
阿玖没有像以往那般八爪鱼似的抱住秋落不松手,很快便加入到了众人的对话中。
“夏佐学长你就死心吧!!根据我对学姐的了解,她对萝莉控的讨厌简直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了!”
“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知难而上’……”
“你走。”
“落落姐你果然还是很讨厌夏佐啊。”
“话又说回来,阿玖姐姐你为什么会邀请夏佐啊?”
“我没有!他自己不请自来的!”
“呵。”
“……啧!唐晓翼你在一旁笑什么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讽刺我!”
……
众人的说话声顿时混成一片,秋落沉默的离开那片区域,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轻轻抖落身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礼花。这一番下来,就头顶上还挂着些许。然而秋落尚未有动作,便有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替她取下了头顶的彩色礼花。
秋落一愣,没回头也知道那是谁。
一时沉默。
忽然,一道长鸣自天际传来。秋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雪白的鸟儿带着血色的火焰自远方飞回,唳声长鸣,清越悠远。
另一边的议论声已经停止,却并非是因为王鸟的那声长鸣。八点整时,管家大人准备的众多烟花瞬间划破寂静的夜晚,耀眼的光芒在黑幕中竞相开放出一簇又一簇的烟火盛宴。
五颜六色的绚烂烟火在夜幕中几乎是转瞬即逝,亦如人生短短几十载的光阴。
秋落望着那烟火的盛宴,忽然像着了魔似地走到甲板前方,然后抬起双手,伸向前方。有艳如朝霞的光从她手中亮起,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那鲜艳的红色转瞬间摇曳生辉,红莲一般在她掌心绽放——
一直注视着秋落的阿玖被那血色火光吸引,也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她看见她掌心升腾之火,犹如世间最神奇而绚丽夺目的魔法,于转瞬之间释放开来,耀眼的殷红火光直冲天际!
阿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再也无法移开。
那是怎样美到极致的花火之卷?
烟火璀璨,那魔法般的血色火焰在黑夜中仿佛有生命般地舞动,旋转,跳跃,缓慢而坚定地勾勒着旷世的奇画。以火焰为笔,以夜幕为纸,绘成这幅独一无二的火花盛宴。
阿玖心中一片清明,忽然转头去看秋落。
红莲的火焰绚烂夺目,盛开一朵朵极致美丽的花火。而在那样令人终生难忘的景致里,阿玖看见画中的她仰望天空的远方,沉静安然。在这漫天花火的光耀之下,那双黑曜石似的深沉眼瞳仿佛也被染上了异彩。
阿玖因走近了她,于是便听见她近乎祷告般的喃语,温和轻缓,像是要透过时间与空间的束缚,讲给那个记忆深处的人听。
她说:“生日快乐,小空。”
对DODO冒险小队的四个孩子来说,在这一场生日宴会上他们不仅见识到了精灵王的那绚烂夺目如魔法般的火焰,还知晓了一个被他们遗忘许久的,属于阿玖的秘密。
墨多多说:“阿玖姐姐,其实我一直很奇怪:落落姐来自异世,对这个世界的人应该都很陌生才对。可为什么你们一开始就是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呢?而且明明是你看起来年纪更大,你却一直称呼落落姐为‘学姐’……”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阿玖的反应。
她当时正在咬着一块蛋糕,听到墨多多的问题后便把目光转向他们,浅蓝的眼眸微微睁大,一副‘你们居然不知道吗’的表情反问他们:“咦,你们不知道吗?我和学姐来自同一个世界啊。”
阿玖回答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
“我们……完全不知道啊!”墨多多目瞪口呆的看着阿玖,脑袋瓜子里瞬间被问号挤满。“阿玖姐姐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这也不对啊,你在这个世界明明是有身份的……”
墨多多晕了。阿玖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我之前没说过?”看着四周的众人或诧异或震惊或不可置信的表情,阿玖眨了眨眼睛,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
“……好吧。以前是没讲过的样子。”
于是阿玖放下咬了一半的蛋糕,然后拿过一旁桌上的饮料灌了一大口——要是秋落还在现场,肯定会面无表情的告诉她长话短说速战速决,这摆明就是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嘛。
可现在众人都没那个心思,各自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阿玖身上,等待她的解释。
“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啦,反正大家都那么熟了。”说着,阿玖还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一副说书的架势。
她浅蓝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用一如既往的玩笑般的语气道:
“我是「守护者」的后代——虽说现在基本已经和人类没多大区别了。我的生母叶晚晴是和现在的落落姐差不多的存在,只是身份和职责不同。后来她在爱上我的生父文森特伯爵之后便褪去了「守护者」的身份。现在的「守护者」是我的姨母叶无律。”
“「守护者」和人类的结合而诞下的孩子,是不能存在的。”
阿玖说到这句话时,神色骤然黯淡下来,眼眸低垂,难过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在场的众人都一愣。
然而阿玖没有停顿再多半秒,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们也只好继续听着。
“叶晚晴为了救下这个孩子,触犯「法则」永世沉眠;叶无律为了救下这个孩子,切割灵魂,逆流时空,倒转命轮,设下环环相扣的局;而学姐为了救我,在明知一切的情况下,还是自己踏入了叶无律的算计里。”
“学姐会选择成为精灵王,完全就是……被我逼的啊。”
阿玖笑着说,可她看起来像在哭。
“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我就已经和学姐认识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确实是一开始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温蒂伯爵。但这副躯体里的灵魂是我,和学姐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叶玖。”
“曾经,我为了见一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和这副身躯的原主人交换了灵魂。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个任性的决定会是叶无律的局中最关键的一环,而它带来的后果便是——将我最重要的学姐牵扯进来。”
“我自以为能够救下我想救的人,可到头来我才清楚,我谁也救不了。我自己,才是被人不顾一切地拯救的那个白痴。”
“我知道你们好奇为什么我总是跟在学姐身后。其实原因很简单啊,我欠她一条命,甚至还欠着很多很多。呐,你们看,学姐是精灵王,我又没什么能帮到她的,所以就只好天天跟着她,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能还债啦~”
阿玖最后也是笑着结束的,声音语调一如既往的欢快轻扬。可谁也没能笑出来,他们都不是第一天认识的阿玖。现在的情况,就连墨多多都看得出来阿玖这是在强颜欢笑,让人无比担心她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哭出来。纵然墨多多疑问再多,此刻也问不出口。
然而阿玖却又像是没注意到现场沉凝的气氛似的,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墨多多得到满足好奇心的机会了,但他也很明智的避开了会使阿玖难过的问题,把关注点放在了阿玖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上:“「守护者」究竟是什么?”
“唔……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啦。”阿玖笑了笑。“继承了「守护者」的智慧与理性的是叶月不是我,我没有办法回答这种传承性的问题。”
墨多多于是追问:“叶月又是谁?”
“我灵魂的另一半。也是这副躯体的上一个主人。”阿玖解释。“叶月和我源自同一个灵魂。但在灵魂诞生之初就被叶无律分割成了两个灵魂个体——嗯,这么说吧,你就把我们当做是双胞胎好了,我们两个人的灵魂能够自由交换躯体。”
墨多多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地点头。
阿玖看出了墨多多眼里的疑惑,好心的继续解释了下去:“其实我和学姐是一样的。我们的灵魂都诞生于这个世界,而后又被送走,在经辗转之后才回到这个世界。墨多多,你觉得是灵魂重要,还是躯体重要?”
墨多多一愣。
倒是一旁离墨多多最近的扶幽试探般地回答:“是……灵、灵魂?”
“嗯。”阿玖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无论是温蒂还是叶玖,我依旧是我,这一点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那边的墨多多等人和阿玖开启了问答模式,旁若无人似的就各种匪夷所思的超科学理论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而这边的唐晓翼此刻的心情是无比复杂。
阿玖和秋落为什么会有那般深刻的羁绊?答案已经揭晓,那是跨越一个世界也仍在延续的生死之缘。
夏佐看他沉默不言,于是勾唇轻笑,低声道:“感觉自己被比下去了?”
唐晓翼不说话:“……”
“温蒂和小刺猬有这么深的羁绊,我也好羡慕啊~”夏佐依旧笑嘻嘻的。“我也好嫉妒,好不甘心。可是偏偏又无能为力,感觉自己简直是太、失、败、了。”他在‘也’字和‘太失败了’四个字上都着重咬了音。
唐晓翼还是不说话,脸色却蓦地阴沉下来。
“什么都不做就放弃,能有结果那是连童话故事都没有的好事。就算是王子也得骑上白马出去溜达一圈才会被公主看见呐。”夏佐一手勾住唐晓翼的肩膀,在他耳边笑眯眯的道。“我可不记得那个曾说要周游世界的人是这么懦弱的家伙。”
“……学长,你这是准备转职居委会大妈了么。”唐晓翼一把拍下夏佐的手,没好气地道。
“偶尔客串一下也是可以的嘛。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久病成良医’么。”夏佐仍是笑,微眯的翡翠眼眸却看不出多余的笑意。他注视着少年看不出情绪的茶色眼眸。“还没尝试就放弃,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唐晓翼的风格。”
说到这里,夏佐露出了恶作剧式的笑容来,道:
“你要是再这么墨迹,下次我就直接把你踹到温蒂面前去。到时候可就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了。”
唐晓翼:“……”
生日宴会结束,游轮开始返航。
冬日的风冰凉得像丧失了所有的温度,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气味席卷而过。
秋落站在游轮的甲板上,沉默的望着远方。
亚瑟就在她身旁。
刚刚他对她说:落落,我告诉自己给你三年的时间。现在,还剩下两年零七个月。
他说:三年的期限一到,无论你的意愿如何,我都不会再同意你继续长时间的离开格兰岛。
秋落不说话。她在心里计算这三年之期的期限,恰好就是她三年的高中生涯结束之时。
……他也知道,她是在躲着他了啊。
注视着远方的黑眸缓缓低垂,一切的思绪都沉寂下来。秋落的视线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唇瓣轻抿,沉默不语。
寂静了不知多久后,她终于轻轻颔首,压抑的嗓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好。我答应你。”
“毕业之后,我会回格兰岛。”
“嗯。”亚瑟笑了,湛蓝眼眸微微亮起,含着某种深沉的笑意。“这一次,你可别又在我眼皮底下逃了。”
秋落一愣,旋即又有些心虚。她想起当时初见的情景,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亚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话还未问完,亚瑟便径直回答了她:“你是落落。我一直都知道。”
秋落顿时语塞。黑曜石似的眼睛抬起,毫不客气地瞪向了身旁的金发少年。“亚瑟,其实你才是只满肚子墨水的老狐狸吧?”
然而,他却是轻笑,并不答话。
看他这副模样,秋落终于是确定并认定且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了——亚瑟在她初见他那时就已经是认识她的。
于是她长久以来的困惑也有了答案。因那几十年前的记忆,所以他才会这般了解她的性格,对她百般包容维护,细心关照温柔以对无微不至。
“那么——”
秋落于是深呼一口气,低头闭了闭眼,然后再度抬眸望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亚瑟,好久不见。”
还有,对不起。
“嗯,欢迎回来,落落。”
亚瑟轻笑着回答。湛蓝的眼眸微眯,那双深邃的眼里好像多了些什么。
他走过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秋落并没有亦随之移步,只是微微皱起了眉,望着他的目光中带了些疑惑。
伸出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他缓缓低眸,一点一点向她靠近。最终他的额头抵上她的,女孩额上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他在她漆黑的眼里看见自己,少年模样经一个世纪的洗礼依旧如初不变。
“……亚瑟?”秋落眼睛眨了眨,淡漠的声音带着疑惑。这个动作她并不陌生,那时在海龟岛时,亚瑟便是这般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对她说出了那句“我等你”的坚定诺言。
他说:你要相信我,落落。
他说:天会荒,地会老;海也会枯,石也会烂;时光也会穷尽,空间也会崩溃。我会陪着你,直到宇宙尽头。
他说:我不会抛下你的,无论如何。
——而此刻,他又要说什么?
秋落的大脑此刻变得一片空白,心绪好似也回到了那时的茫然疑惑。她直视他一如初见时那双美丽到令人惊叹的深邃眼眸,那里清晰的映着她的模样,沉静淡漠的玄色女孩。
亚瑟这次只说了六个字。
少年微笑依旧,温柔的嗓音如初夏的海风轻轻吹拂而过,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只有两人知晓的密语。
他说:“落落,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的喜欢。哪怕是爱也不遑多让。
早在半个世纪之前我就已决定。如果你仍是孩子,那么我便等你长大;如果你害怕我,那么我便等你习惯我的靠近;如果你执意离开,那么我便等你回来。
我不会做强迫你的事,但我亦不会放弃你。无论如何,我的选择都是陪伴在你身边。
我喜欢你。直言坦白,不再隐藏。
落落,我喜欢你。
这六个字在秋落的世界里不断回响,少年熟悉的温和嗓音此刻就如撒旦的诱惑一般,诱惑着她沉沦。
她对亚瑟有依赖。她对亚瑟有眷恋。她对亚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个事实秋落早就清楚,心如明镜。
只是,这种感情真的是名为喜欢吗?不会是对兄长那般的依赖,不会是对阿玖的那般重要之人的难以割舍?
“亚瑟,你为什么会说……喜欢我?”
秋落张着嘴,好半天才把这句话完整的说出来。最后的三个字更是犹豫许久。
世上优秀动人的女孩那么多,亚瑟,你为何偏偏对她说了喜欢?
“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啊……”她低低地说,疑惑且不解。
埃克斯说喜欢她,她的心里只有恐惧与不安。因为她清楚的知晓自己绝无回应他这份感情的可能。
可亚瑟也说喜欢她……
此时此刻,秋落心里只有无尽的疑问与迷茫。
他对她温柔占据了她对他的所有记忆,不余一丝空隙。
只是……他不是一直都在将她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对待吗?
秋落茫然,不知所措。
在她阅读的那么多书籍里,总有吟游诗人的歌谣,用柏拉图式的口吻书写浪漫与爱情的史诗篇章。
但,你要知道,现实与生活永远没有童话故事那般甜美动人。人生一路多舛,生活变化莫测,生命无常,有那么多遗落与丢失的痛苦,和再也找寻不回的悲伤。
美梦不会长久,因为美梦会醒来;童话不会永远,因为童话会破碎。
成长就是拖着满身鲜血淋漓的伤痕,踏着荆棘一路高歌。
一点点明白,一滴滴懂得,慢慢地学会珍惜与爱。
过去已然过去,背负着过去前行,就犹如身上套着沉重的枷锁,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痛苦。
她的生母告诉她:试着放下,给那些爱着自己的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样坚定不移的守候,永不后悔的等待,沉默不语的关怀,这样只是淡淡的,淡淡的……却无法割舍的……便是爱着她的人了吗?
可为什么,心却那么害怕呢?她是否可以相信,能够去相信……
眼前抵着她额头的少年微笑如故,他轻笑且带着些许无奈地回答:“对啊。你任性、顽固、心性单纯迟钝、口是心非又爱闹小孩子脾气、总是不听劝告且一意孤行,我也好奇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秋落垂了垂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后,道:“真是够了解我的,亚瑟。”
“嗯,毕竟我喜欢你啊。”他的笑意更深,看着她的眼眸温和坚定,诚挚而让人生不出半点质疑。“你的缺点,你的不美好,你沉默的温柔的灵魂,你一切的一切,我都喜欢。”
“……”秋落语噎,无言以对。
——真是,够直白。
无语半晌后,秋落轻轻叹了一口气,疲倦了似的闭上了眼睛。“喜欢我会很辛苦的。”
看看那边的夏佐和埃克斯,那都是前车之鉴啊前车之鉴。
“嗯,几十年前我就知道了。”
要是没有这个觉悟又怎么会决定此生都不放开你。
“……”秋落沉默。
而后,她又开口,低低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是精灵王。审判的执行者。世界的死神。”
追寻王者是等待时光的悲哀,爱上审判是跨越世界的悲痛。
“我会做很多很多惹人讨厌、愤怒、憎恨的,非常非常过分的事。”
我的诞生葬送了父母,我的使命是见证毁灭。
我可能会将心迷失在杀戮里,沾染戾气满手鲜血。
“我讨厌得到后又失去。很讨厌很讨厌,非常非常讨厌,最最最讨厌了。”
我的世界筑着冰冷的高墙,尖刺遍地荆棘丛生,将靠近的人无一不扎得伤痕累累。
我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世界,即便是阿玖或雪儿都不曾踏足。
我的心已经荒芜,脆弱如泡沫,稍有不慎便是崩塌破碎的结局。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为了保护掩藏最深处的真实的自己,我会拒绝所有人的触碰,无论有心或无意。
我没有能不伤害你的自信,更没有在失去你之后还不会崩溃的自信。
“……喜欢我会很辛苦的啊,亚瑟。”
连我自己,都厌恶这样的自己啊,亚瑟。
沉默寡言的习性已连同血脉刻进了灵魂深处,我会把所有的心事暗藏,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言明。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我的心意。
“这些都没关系的,落落。”亚瑟听着她的话语,不禁无奈苦笑。
他终于离开她的额头,放在她肩上的手也垂下,却是握住她早已攥紧成拳的手,抬起,举到她眼前。
直视秋落蓦然睁开的满是诧异的黑曜石眼睛,他的笑容温和淡然,带着某种能使人心安定下来的奇异力量。
“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
不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你我早已心知肚明。我知晓你所有的懦弱、胆怯和迷茫,你亦见过我全部的恐惧、阴暗和彷徨。即使如此依旧不曾减退的心意与执著,已是世上最甜美动人的童话。
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等待你的答复,我可以一世的光阴守候你的心。
我早已决定不会放弃你,更不会放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宇宙的尽头。
这不是梦境,亦不是虚幻。
此刻握住你的我的手,是——真实的。
“这样回答,你还会害怕吗?落落。”
少年清隽的面容映在眼底,似是要镌刻成永恒的画面。
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脉搏与之同步的脉动在耳边仿若惊雷的轰鸣。除此之外她仿佛已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思绪转过大脑,却再也找不到一句能说出口的拒绝话语。当初的猜想好似快要变为现实。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要变成她漫长生命中最后的光了……
秋落垂了垂眼睑,却是微微别开了视线,像是不敢再直视亚瑟似的,苍白的皮肤好像也泛起了些许红色。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借口啊……”一句话磨磨蹭蹭的说了半天都没说完,压低了嗓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秋落低眸,想起了那时梦境花海的画面。
“那个时候,母亲告诉我: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试着放下。给那些爱自己的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但我想学着放下。”
说到这里,秋落抬眸,漆黑眼瞳瞪得圆圆的。“到时候,你要是后悔了……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前半句时她低声细语,只是在顿了顿到后半句时忽又带了十足的气势,偏偏在他人听来却像是个孩子在赌气。
“我不会反悔。比起我,落落你不要反悔才是吧?”亚瑟轻笑。
“……”秋落沉默半秒,然后立刻炸毛。“我反悔了!现在!亚瑟你快给我松手松手松手!!”
亚瑟闻言果真松了握住秋落的手。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拥入怀中。
“不放。”他附在她耳边低语,携着某种压抑的笑意。
“……!!”炸毛状态的秋落震惊了,转而恼羞成怒:“都说了亚瑟你给我松手松手松手啊啊——”
大脑一片空白,脸庞开始升温,秋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这要是被阿玖看见那么她这剩下来高中生涯……啊不,是这辈子耳根都别想清净了!!
“我不会放弃你,更不会放开你。”亚瑟在她耳边的低语依旧温和,更多的却是令她羞恼的笑意。
“所以,落落。”
“——我是不会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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