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姬

    晚膳的时候, 贝壳和抹香两个人端着饭菜进来。

    三公主已经整束干净, 端正地坐在案几旁边，膝上铺着书折，目不斜视, 一脸淡漠。

    两个侍女碍于殿下在这，并不敢朝池水里瞧, 将菜肴布好，便恭声退了出去。

    在饭菜旁边, 还有一碗刚熬煎好的药汤。

    温漫闻香而浮出水面, 却瞧见三公主正好起身, 手执药碗，直接走到玛瑙雕成的珊瑚树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药汤倒掉了。

    “殿下, 你为什么不好好喝药？”温漫奇道。

    三公主挽袖走回来, 不过几步已经疲倦至极，她弯腰将搁在案几上的饭菜端到池水边上，然后坐了下来。

    这才开口解释：“这药汤有助眠功效，这会儿还不能喝, 之后我自会让鸢尾再熬一碗过来。”

    温漫闻言打了个哈欠，“我倒是很困，待会吃饱，我想睡觉了。这回应该可以睡到大天亮了。”

    三公主略有迟顿，随即又嗯了一声，端起已装好饭菜的小瓷碗, 用勺子舀起一勺饭，美艳的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我喂你。”

    温漫就着她的手，嗷呜一口，将勺子含入嘴里，然后吃掉了上面所有的饭菜。

    这是一盘虾仁炒饭，炒得金黄喷香，颗粒饱满。温漫觉得过于美味，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一方丝帕轻柔地抹着她的嘴边，三公主声线温柔清淡，“慢点吃，不着急。”

    她坐在岸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喂鱼。

    温漫吃得油光嘴滑的，指向一旁的紫菜蛋花汤，“殿下，我要喝汤。”

    三公主依言将汤盛了一碗，白瓷勺舀起，一口一口地喂给了温漫。

    最后，温漫仰起自己的脸蛋，菱唇微翘，“殿下，帮我擦一下，我不想把水池弄得油油的。”

    垂眸便看到泛着光泽的红唇，弧度姣好，三公主捏着瓷勺的手指用力起来，目光陡然幽深起来。

    她说道：“好。”

    然后，倾身。

    柔软的唇覆上。

    果然擦得干干净净。

    温漫红着脸，钻入了水里，半天也不出来。

    三公主坐在岸上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开始安静优雅地用饭。

    吃到一半，平静的水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她眼角余光瞥到了这条美人鱼正鬼鬼祟祟地从水里看过来。

    在偷看她吃饭。

    三公主没有戳穿她，继续坐在岸上，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饭菜用了。

    转瞬黄昏余晖散尽，寥落的几颗零星挂在夜空之上。

    三公主最终也没有喝药，她将沉泪摆在软榻边上，然后枕在上面，陪着温漫睡了个好觉。

    因为知道岸上有人帮自己守着，温漫靠在金玉礁石旁边，踏实安心地坠入梦乡之中，果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而三公主在软榻上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烧终于慢慢地退了下去。

    温漫睁开眼，耳畔就听到哗啦的水声。

    她连忙闻声望过去，在另一方小池里，热气腾腾，不知谁临时倒了热汤在里面，弄了个小温泉。

    雾气缭绕中，长发披散的大美人儿正在安静地沐浴，发丝泼墨般浓黑，映衬得底下的肌肤白如初雪。

    温漫所待的清池与这一方小温池紧邻而建，她这才发现那温池后方便是蜿蜒至外墙的金管道，热水便是从这管道缓缓流入。

    而两池之间隔着的玉壁乃活门，旁边有一机关，若不想温水了，活门一开，便合并为一座水池。若想这样泡个温泉，玉璧阖上，自成一方小小天地。

    温漫游在宽阔许多的大池里，第一次好奇地打量着这精工细作的金池，又发觉了不少之前没有注意的地方。

    比如那金玉礁石旁边，竟是一方浅水区，上摆檀木矮几，可放瓜果糕点，一边泡水一边品尝。

    而在礁石后方的岸上，种着几丛茂盛的芭蕉树，巨大的芭蕉叶挡下清凉的绿荫。

    在对面的金池岸上，则种着几株梅花，想来是为了冬日落雪时添一抹景色。

    温漫好奇地打量完，方才游到小温池旁边，双手趴在玉璧上，下巴抵着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还在慢条斯理沐浴的三公主。

    温池里飘着几片红火的玫瑰花瓣，三公主正细致地为自己的脖颈抹上熏香膏油，她闭着眼睛，感受到温漫靠近了自己。

    白雾里，她冷艳的面庞若隐若现，“这金池，你可喜欢？”

    温漫托腮思考，身后的鱼尾高高翘起，带起一串透明水珠，惜字如金地评价：“还行。”

    三公主闻言睁开眼，“若是哪里还需要改造的，你可以提出，宫廷的建筑大师那里还有很多温池图纸，可以重新依照你的心意设计。”

    温漫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三公主勾了勾唇角，“自然。”

    她养的人鱼，必然是要过着寻常人等也过不上的日子。

    温漫在水里愉快地翻了个身，在泛起的水花里说道：“那我要在水里建一个秋千！”

    *

    蓬莱的珊瑚宫殿深处。

    久封的宫门缓缓打开，一群碧衣侍女垂手分立两旁，从她们中间走过一位祭司打扮的人鱼女子。

    在人鱼王室，鱼王之下，便是海祭司，往往由王室里每一代最先分化的人鱼担任。

    通常女子分化概率更大，故而在百代传承以来，十位中至少有八位都是女祭司。

    “清姬，圣树方才忽有异动，或有喜事降临。”鱼王从暗处走出，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脸上完全没有喜色。

    那唤为清姬的女祭司并不搭理他，继续往深处走去，额间悬挂的冰蓝宝石额环微微晃动，衬得她清丽的脸庞高贵圣洁无比。

    清姬看上去不过双十芳华，实则已将近四十年龄。从她十八岁分化那一年开始，她坐在这个位置上等待了很久。

    但这一代的人鱼不知为何命途多舛，前任鱼王的子嗣都在政变当中被屠杀干净，而且他们中尚且没有一条分化成功。现任鱼王因为之前国师身份，目前并无子嗣。

    清姬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表情，慢慢地靠近了族中圣树。

    那是一盏青铜红树，枝头悬挂着一朵朵冰蓝色花苞，在幽暗的光线下神秘美丽。

    其中几朵已然枯萎，干燥的花瓣随时都能被风卷走吹散。

    而大多数全都含苞待放，静静地耷拉着花骨朵儿。

    满枝头上，唯有一朵悄然绽放了。

    舒展开来的花瓣竟然是半透明的，泛着蓝绿色光芒。

    清姬看到了，眼波微微震动，伸手轻轻抚摸悬挂在额间的冰蓝宝石，然后闭目感受着四周的气流涌动。

    “是远嫁人族的小公主，并不在蓬莱。”

    清姬睁开眼，看向面色不善的鱼王，“王，新一代的人鱼在昨夜诞生了。”

    鱼王抿着唇，半晌才沉沉地说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清姬低眸，细细地打量眼前象征人鱼生命的冰蓝花朵，她忽然在底下发现了异样。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鱼王不明所以，“可是哪里不对劲？”

    清姬努力平复心神，喃喃道：“九渊之下，神诏启示……”

    祭司的话神秘莫测，鱼王自然是没有听懂的，俗世间并无这些，即便是担任过国师的鱼王之前也只窥探到过一二而已。

    但他知道，人鱼血脉神秘庞杂，偌大的海洋九渊之中，什么可能都有。

    清姬抬脚走出去，“王，请为我安排一艘海船，我要去寻她，问一个问题。”

    竟然是刻不容缓的姿态。

    鱼王开口，“如今蓬莱使节正在大盛，本王修书一封……”

    “不可以，这个问题，我必须当面询问她。”高贵的女祭司却直接拒绝了这个安排。她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走到宫门口，清姬忽而又想起什么，“把那只海鹦鹉，也带上吧。”

    人鱼分化在蓬莱不啻为一桩重生大事。

    因为稀有，故而每一条分化成功的人鱼在族里地位会上升到顶端位置，蓬莱上下都会十分珍惜他们，珍宝、住所、钱财，这些最好的必然先安排给人鱼，族里发生什么危难，首先保护的也是这些柔弱温软的人鱼。

    故而即便是在大盛王朝的京都城里，蓬莱使节也总有办法知道，本族的人鱼公主分化成功了。

    这是他们等待多年，终于盼来的喜讯。

    一大早，公主府门口便迎来了这批客人。

    他们手里捧着质地柔软的鲛纱，大颗的深海明珠，以及一大箱子的玫瑰花露，巴巴地送了过来。

    全都是献给温漫的贺礼。

    态度与之前可谓摇身一变。

    萱兰将消息传来之时，三公主刚刚出浴。

    美人湿漉漉的双足踩在鹅卵石上，修长的手臂一伸，捞起搭在岸边珊瑚枝上的衣裳，转身披上。

    整个穿衣动作行云流水，如分花拂柳般好看。

    三公主拢好衣裳的缀玉腰带，回眸便看到池里的人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失笑，蹲了下来，跟温漫的视线对上，“怎么了？”

    温漫却移开了视线，“殿下，你要出门？”

    三公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几天不知外面是什么光景了，我去前厅看看，并不出门。”

    温漫惋惜地看着自己的鱼尾，“可惜我现在还不会控制它，不然我也想上岸了。”

    总是待在水里，她也待腻了。

    三公主想了想，“那等我回来，到时我抱你出去走走？”

    温漫眼睛亮了，“好啊，我怎么没想到！”

    “不如……就现在吧！”

    说完，温漫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蓬莱那边还有神秘地图没有点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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