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凉意的指尖抵在温漫的唇间, 三公主倾身, 声音清清冷冷,却又带着一抹旖旎,“用这里。”
温漫醒悟, 她是随本心而动的鱼,见色思情, 当下被面前的绝艳冷美人迷得忘乎所以,低头就含了一口药汤。
乌黑的汤汁入口, 便是涌起无边的苦意。
温漫回过神, 苦兮兮地抬眸看着三公主。
这药苦得她眼睛都泪汪汪了。
三公主见状, 连忙低头,噙住了她的菱唇,将那汪苦入心脾的药汁全数渡到了自己嘴中。
唯恐还有残渍, 三公主耐心又细致地都帮温漫弄干净了。
终于没了那讨厌的苦药汁, 温漫依旧耷拉着眉眼,没有从这苦劲里缓过神。
三公主却将药碗端起,一口饮尽了,面不改色。
“……殿下, 你不感觉苦吗?”温漫以手当扇子,试图挥掉周遭的药味。
三公主起身,从红木案几上捡了几枚蜜枣,走回来,喂到了温漫的嘴里,“我跟鸢尾她们从小便帮白芷试药, 已经习惯。这是白芷研制的天下第一苦,至今还在坊间的六味排行榜名列榜首,无人超越。”
“!”温漫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白芷耍了,“殿下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
三公主气定神闲,“那是因为我有天下第一甜佐配,这苦,也便不足为惧了。”
“什么?天下第一甜?在哪里?”
三公主内敛微翘的眼眸此时是真的泛出了笑意,“人鱼的唇舌,乃天下第一甜。尤其是一条叫温漫的人鱼,更是人鱼中的佼佼。而且,本殿正好尝过。”
说完,三公主便伸手摘下悬挂衣柜的沉泪剑,心情颇好地踏出了房门。
身后,是温漫反应慢半拍的恍然,她一边追上来,一边抗议,“殿下,干嘛编排这些瞎话来戏弄我!”
三公主领着她,走到廊外,“也并非瞎话。”
位于北方的京都城常常艳阳天,踏入院子,迎面而来的便是碎金般洒落的阳光。温漫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以前没有发现,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走在大地之上,感觉完全不同了。
三公主见到她怀念的表情,问道:“你更喜欢待在岸上?”
“当然,水里什么也没有,即便是大海,也都是些凶猛大鱼,不然人鱼族为何要特意在岛上建国,便是这个原因。”温漫走到三公主身边,甩着腰间悬挂的小木鱼,“而且你们人族的都城里什么玩意儿都有,比水里好玩多了。”
说话间,三公主忽然慢了脚步,她的目光正落在温漫手里甩着的小木鱼。
嗯,有些眼熟。
温漫注意到她的察觉,往自己手中看去,糟糕了,她忘记了,自己已经送了一条小木鱼给三公主,还骗她说是阿妈亲手雕的,独此一份!
三公主眯起眼睛,温漫送自己的那一条还好好地放在怀中,所以——
“为什么这小木鱼会有一模一样的第二条?”
温漫将手中的小木鱼小心地放下,藏入裙摆中,心虚地解释:“我这条是仿制,送给殿下的才是正品!”
说话间,抹香和贝壳迎面走来,她们是来问问温漫需要什么帮忙伺候的。
照例是抹香先含笑开口,“夫人,您安好了?”
温漫只当救星来了,连忙朝她们走过去,“是啊,之前都没跟你们说话,是因为不太方便。”
贝壳连忙摆摆手,“夫人您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们了。”
旁边的三公主站着不语,视线自然地顺了过来。
两位侍女连忙给她行礼,三公主只是嗯了一声,神情莫测。
贝壳和抹香都感觉周遭空气似乎都冷了许多,于是连忙告退。
温漫伸了伸手,但她们根本不理会,就这样没义气地低着头疾走离开了。
三公主见人走了,方才开口:“那为何你身边的侍女,也有这一模一样的小木鱼?”
“……”之前抹香都不戴出来,送给她的时候她还嫌隙过样式不好看,今日不知为何,破天荒地戴在了腰侧,就明晃晃地挂在那里。
温漫唯有尬笑。
三公主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等着你新的礼物,这次,可要想好了再送。”
说完,三公主眯了眯眼睛,像极了一只猫。
温漫这条小怂鱼只好滑溜地跑到了前面,却因为刚学会变腿,压根跑不快,还差点被小石子崴到了脚。
身子一晃,就要站不稳之际,后腰扶上来一只微冷的手,稳稳地撑住了她。
三公主寒雪梅花般的气息侵袭而来,她淡淡地说道:“小心点。”
温漫便知道了,她没真的生气。
*
萱兰手执花帖踏入,“殿下,律家……”
一看到眼前的画面,她连忙识趣地退出几步,一门之隔,方才继续说道:“律家主母一大早命人送来邀请帖,要邀请您上门一叙。”
三公主慢条斯理地松开手,然后牵起旁边面庞红晕未褪,嘴里还含着水晶玲珑蒸饺的温漫,“今日我带你去见外祖母。”
律家如今的当家主母乃本朝两任皇后的亲生母亲,年过半百,但仍然精力旺盛,主持着律家这个大家族的家务。
坐在车撵上,三公主耐心地跟温漫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外祖母一生杀伐果断,并不似寻常女子,她膝下有二女一子,长女乃我的母亲,次女便是如今的律皇后,幼子是她年近四十时所生,便是律子卿。”
竟然是同母所出吗?!温漫心里惊了一下。
三公主面色平淡,谈起母族的事情,恍若旁人,“律家是千秋世家了,能够走到今天而屹立不倒,自然族中有过人之本领。我的外祖父乃大盛王朝悍铁军队将领,后来战死沙场,偌大的家族便全靠着外祖母一手撑到如今。故而她行事,定是以家族利益为重,所谓至亲血脉,反而稍显淡薄。如今长女已逝去,太子又亡故,律家便将希望寄托给了律皇后以及律子卿二人身上。”
温漫握紧手指,“不是还有殿下吗?”
三公主闻言,伸手慢慢地将她的手指摊开,“我虽贵为公主,如今不过孤女而已,更何况,我这个外孙女,怎比得上尊为后位、手握皇子又有朝廷重臣阿弟支持的女儿。我若是站在外祖母那个位置上,权衡利弊,想来也会做出跟她一样的抉择。”
温漫唯有感叹,“真是太复杂了。”
三公主一笑,“是啊,是很复杂。不过我们日子长久,慢慢的,你总会也明白的。日后只要你我一条心,你只管跟在我身边,我自然会为你开出一条阳光大道,撑着你往前走。”
*
待三公主学习政事完毕,她们绕道去了律府。
律老夫人早已命人等候良久,是从正门迎入的。
这律府建得恢弘大气,放在京都城里也是难得的勋贵之气,泼天富贵不掩。
正道四周是飞龙走壁的抄手游廊,月形拱门之后则是深深庭院。
三公主忽然顿足,然后抬手,遥遥地指给温漫看一座楼阁,“那是我母亲出嫁之前所居,这么多年一直保留着,如今已成了我到律府做客休息之地,很早以前我便命人不准踏入随意走动,怕坏了里面的摆设。见过外祖母后,我带你去看看。”
此行三公主还有一个目的,那日听到蓬莱使节的话,她乍然窥探到了母亲和湄姬之间不为人所知的隐情,所以她很想在母亲的闺房中,找找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湄姬会对母亲产生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恋,三公主并不认为是深宫几载便能如此的。而且她又想起了一桩事。
当年湄姬入宫,似乎背后有人暗中助力。不然一条毫无背景的人鱼,如何突然会被皇帝纳入宫中。
这桩事不去细想尚好,一旦决定去发掘,三公主便恍惚发现,这背后竟藏着诸多隐情细节,而如今她能所窥探到,好像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思虑间,人已走到了正堂。
上方坐着鬓发微白的律老夫人,她不像寻常老妇人那般一到晚年就热衷念佛转珠子,而是依旧锦衣在身,目光烁烁,有着习武之人的精神气。
温漫发现,这律家出来的女子,似乎都有股非人气场,即便是阴沉的律皇后,也尚且有着挺然气质。
三公主携温漫,向律老夫人问了安。这位诰命在身的外祖母,即便是皇帝在面前,也要恭敬有加的。
看见自己人中龙凤的外孙女,老夫人笑得很和蔼可亲,“溯泱,你靠近点,让外婆仔细瞧瞧,”转眼,看向温漫,脸色就变淡了,“人鱼公主,您就不用了。”
温漫:……
看来从一开始,这位外祖母就没有接受自己。
是啊,堂堂人族公主,不嫁人,却娶了一条人鱼为正妻。这桩事,在京都城早就传开,被人族暗中非议笑话了。温漫不傻,她嫁过来这么久了,也知道这些人族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她配得上三公主的,其实连温漫自己之前也这样觉得。但从她告诉三公主,她不要再叫水姬这个名字开始,温漫便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三公主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该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她理应拥有人族正妻该有的对待。
正这样想着,身边的三公主清冷地说道:“外祖母,温漫乃我的妻子,也算是您的外孙女了,怎可区别对待。我与她,是一体的。”
律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她觉得定是这貌美人鱼给自己外孙女灌了迷魂汤,才让她如此利弊不分。
更何况,外界早就传遍了,三公主沉迷人鱼美色,不仅仅盛宠,而且耗费巨资为她打造金池。
律老夫人之前还不相信自己性子淡漠的外孙女会这么做,如今见了面,却不得不开始动摇。
“溯泱,既然你还尊称我一声外祖母,那还请尊重我的意思。今日邀约,帖上只写了你一人名字。”
言下之意,她并不想看到人鱼公主。
三公主完全不意外,当初她做出迎娶人鱼的决定,最激烈反对的便是这位外祖母。在她眼里,人鱼美姬终归上不了台面,不过是海中魅惑人族的妖物,人族玩弄尚可,迎娶当妻子简直辱没了自己身份。
如今三公主竟直接将人鱼带到她面前,律老夫人内心既厌恶又愤怒。
三公主却只是一脸淡漠,“外祖母,您这样说就不符常理了,帖上虽只有我一人名字,但也代表了邀请的是公主府,如今府中已经不只我一个主人了,温漫便等同于我,这是常情,我原以为外祖母应该懂的。”
律老夫人抿着唇,沉怒。
温漫适时开口,“老夫人,殿下,你们许久不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谈。我还是暂且避一下吧。”
三公主也不愿她再待这里看老夫人的脸色,于是顺着她的台阶下了,“好,让鸢尾带你去天双阁歇息。”
天双阁就是先皇后在娘家的闺阁。
律老夫人手指握紧,欲言又止,但三公主已经挡在了面前,眼眸锐利而幽深。
“外祖母,今晚我要在律府歇一夜,您不会不答应吧?”
说话间,温漫已经离开了这里,律老夫人这才慢慢松开手,不赞同地看着面前态度冷硬的三公主,“溯泱,定要将我们的祖孙关系弄得如此难堪吗?”
“在您做出将姨母送入宫中的决定之时,我以为,您已经不在乎跟母亲之间的母女关系了,既然如此,我们这所谓的祖孙关系,该是如何淡薄了。”三公主话里有讽刺之意,律老夫人自然是听出来了。
衰老体迈的老妇人坐在金玉雕成的座位上,忽然叹了一口气。“你母亲是那么优秀的人,最后却被困在深宫,你可知,你母亲在世时,为何在宫中广栽凤凰树?”
“她期盼有朝一日,自己能如凤凰涅槃,飞出深宫,重过这一生。”
律老夫人眸中有沉痛之色,“不错,她自小便有鸿鹄之志,非等闲深闺女儿。可这一生,她终归被折了羽翼,憋屈地待在深宫为皇帝生儿育女。我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我不心疼她吗?”
三公主握紧手指,“那又为何要在她如此煎熬的日子里,雪上添霜?”
“我原是想让阿妹进宫,助她一臂之力的,却不想……”
她这两个女儿,都很优秀,妹妹又怎么甘心居人之下,她有谋略,有野心,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不是作为母亲的律老夫人能够掌控的了。
三公主今日却不是要跟老夫人旧事重谈的,她顺着这个话题,自然地问了出来,“外祖母总说母亲非等闲女儿家,却不知她年少时可曾有过什么经历。”
说起这个,律老夫人神色稍缓,“她啊,从小便很活泼好动,总爱钻研一些小东西。如今你身边的鸢尾、白芷、青木、萱兰,哪一个不是她慧眼识珠,一手栽培出来的。只是你四个属下,远不及你母亲啊。那时候,无论是医术、剑术,还是谋略、文采,你母亲样样出彩,无人能及。所以京都城一度盛传,你母亲便是这城中最耀眼的明珠。”
三公主听着,也能够想象母亲当时的盛名,她就是这样一个聪慧出类女子,前无古人。父皇钟爱她至深,也便不难以想象了。
她心口酸涩难抵,最后母亲却香消玉殒在阴暗龌龊的宫廷阴谋中,这一生,该是如何抱憾而终。
“既然母亲如此优秀,那她未出嫁之前,难道一直待在京都城吗?”
律老夫人陷入回忆,慢慢地说道:“自然不是的。你母亲心胸远大,十五岁那年便提出离开京都城,如少年郎一般出外历练。我同意了,派了暗卫保护,便让她孤身一人出城,想着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也好。她倒是常常将沿途风光写入信中,寄给我们。想来,那段时光应是你母亲此生最自由最开心的岁月了。”
后来律老夫人又说了很多,思念起这个她心中顶顶得意的女儿,她也不禁泪意婆娑。“溯泱,还好你继承了你母亲的风骨,她看到了,也该欣慰。”
三公主也忍不住握了握外祖母的手,“嗯,我会遵照母亲的遗愿,连同她的缺憾,好好走下去的。”
“若是你不娶那人鱼……”
终归又绕到了这个话题上,三公主收回神思,“外祖母似乎对人鱼族偏见颇深。”
“自然。”但在这个话题上,律老夫人偏偏不肯多言了。
这背后大概是有什么渊源吧。
三公主不愿再在此事跟老夫人起争执,看看天色,便托辞告退了。
晚膳也直接让鸢尾从厨房端到天双阁,并不曾跟老夫人一同食用,因为晚间律子卿便办完政事回来了。
老夫人也知道,这舅甥之间不对盘,故而也就随了三公主。她并不是恪守规矩的老迂腐。
天双阁建得十分大气,完全不像是闺阁,里面所摆的物什也多是有用的器具,如剑架、司南之类。
温漫在鸢尾的带领下,将阁楼差不多逛了个遍。
“你们殿下的母亲,一定是个妙人。”
鸢尾颔首,“她,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识大义,读百书,走天下,我们都是她一手栽培长大的。”
说话间,温漫忽然蹲在了一座池边,望入水底,久久不动。
鸢尾也随着她蹲下,“怎么了?夫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她知道,先皇后在这座闺阁中几乎留下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的痕迹,一样都没有带入宫廷,似乎怕脏了这些心爱之物。
温漫看了半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才起身,讶然道:“底下,沉着好多人鱼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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