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偷摸

    温漫以毅然决然的姿态跳出来之后, 才意识到地板上没有水。

    而大家似乎都惊住了, 竟然没有立刻上前把她捡起来重新放回水里,而是默契地打量起来。

    整洁光滑的青砖板上因为靠近湖水,夹缝中长着几丛长高的苔藓杂草。银如月光的小鱼活蹦乱跳着, 生命力旺盛,而小得几乎看不到的嘴巴微微张着, 着实可爱。

    湄姬每日喂给小鱼吃的是新鲜小虾米,三日换水, 又用珠玉珊瑚陪衬着, 养得极好, 连鳞片都干干净净,小巧玲珑。

    不管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小鱼, 尽管在人族眼里, 小鱼好像都长得差不多,但这条明显给人感觉不太一样。

    绣锦裙摆下悄摸摸地探出了一只脚。

    温漫看到了,这是小孩子的脚,正高兴着, 那女童镶珠的小绣花鞋又缩了回去。因为湄姬终于想起来要把她救回水里了。

    温漫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被放回了水晶缸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只是在溯光里见到了十岁以前的记忆,也就是说事情并不会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这些都是既定事实了。

    回到水里,温漫便沉寂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不知自己沉浸在溯光里多久时日了,海祭司能否寻到自己,此刻船上又是什么光景。

    以及,更重要的一点,她能否摆脱溯光,重新回到水面上?

    一瞬间,反射弧超长的温漫终于紧张起来,她不会永久地困在这溯光记忆里,回不去了吧?!

    *

    船舱里,因为刚遇到一场大浪,剧烈晃动了一阵。

    白芷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抹香因站着,只能随着摆动的窗舱东倒西歪,最后竟然歪进了夫人的怀里。

    大红热烈衣裳的夫人,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一手揽住了抹香袅娜纤细的腰肢,然后虚虚松力,顺着船的晃荡,带着抹香齐齐靠在了窗边。

    抹香自然是又羞又恼,看到白芷进来了,脊背一僵,像做错事一样要爬起来,后背却被流渊一手按住了。

    流渊的手绵软无力,但她指间有股气,竟然压住了她这个人族。

    白芷瞧得分明,跟海祭司使出来的气如出一辙,大概在人鱼族也有类似人族的武学,不过以气术为主,柔绵又不动声色。

    旁人或许尚且猜疑不定,白芷却已经断定,这人绝不是温漫。

    在公主府里,说起来温漫跟谁相处最多的,除了三公主,应当就是白芷了。

    大概也是因为曾有过同盟,温漫很多心事都会跟白芷吐露,包括她对三公主的心意。从海地回来即便心智齐全了,温漫应当也是做不出这四处撩拨的事情的。

    白芷毕竟是医者,见多识广,也曾听闻在人族性情大变的事迹,确实是同一人,却有着两面性情。故而她这几日只是细心观察,发现这位从海底回来的“夫人”始终如一,不像那些性格分裂的人一样时而变换性情,这个猜测被排除。

    那便是这个世上出现了跟夫人长相一致的人鱼,或许是孪生姐妹?又或是这条会气术的人鱼变出了跟温漫一样的面孔,来骗吃骗喝骗色了。

    白芷微微一笑,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确定不是温漫,那她也无须客气了。

    流渊半抱着身娇体软的侍女,以手支额,歪头看向面前姿容绝佳的医女。

    对方也是在笑,那双柔情似水的温和眼眸里却透着别样的意味,宛如掩在纷纷落花中的染血利剑,矛盾又刺激。

    流渊沉寂许久的血液感觉都有了温度,她松开手,也不管立刻起身整理衣襟乖觉地站到一边的抹香,注意力全都被面前的白衣女子吸引了。

    聪慧又敏锐,善于潜伏而隐藏,流渊摸着下巴,暗自评价她。这些时日她举止放荡无羁,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船上的人,顺便将温漫周围的人际关系摸了个清楚。

    那紫衣佩剑少女性情简单直爽,却又心细如发,竟能第一时间觉察旁人的情绪,倒也是难得,可惜依旧一眼望到底,竟不能再逗下去了。而抹香虽为贴身侍女,之前显然跟温漫并不是很有共同话题的主仆关系,忠诚归忠诚,想必待在温漫身边缺憾也不少,倒是跟自己蛮投缘的,心性风流自在,懂风花雪月之事。

    还有其余人等,却没有这几个出挑的了。蓬莱使节那边的人,不过是一堆汲汲于功名利禄之流,俗气不堪。流渊更是不屑与他们相处的。

    倒不如待在屋里,与美人们茶酒诗吟,琴音曲和地偷渡时光。

    所谓诗酒趁年华,便是如此。

    流渊虽常年镇守海底,却能窥溯光,千百年来人鱼族的记忆都在其中,故而她也算是广闻多识,不算井底之鱼。

    更兼人鱼族天赋空灵嗓音,她将精致的瓷器茶盏摆好,以著敲吟,自有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流狷介。

    而且她已将世事看透,并无所求,也无所欲,天地人间,唯有自己一鱼而已。

    此番上岸,一为九渊人鱼的使命,二为走一趟潇洒红尘。

    白芷将针药包摊开,见对方不顾已然红肿的手指,依旧在那专心敲盏曼吟,眸光宛如星辰璀璨动人。

    倒是有些怔愣了。

    寻常人等,中了她的痒骨粉,大多都是熬不住,要去挠去叫的。她倒是安之若素。

    流渊见她目光流连在自己指尖,不禁莞尔,“倒是痒得紧了,不知有没有办法医治?”

    白芷收回视线,一脸平静地说道:“当然能医治,毕竟是我下的毒。”

    “……”旁边的抹香以手卷发,倒不是很吃惊,其实她看到夫人的手无端端地红肿起来,便猜到是白芷了。她不傻,也隐约猜到这位夫人不是真夫人,故而她才敢放纵自己,但又为了内心隐秘难言的刺激,没有点破。

    而流渊本鱼也没有惊讶,她将自己红彤彤的手指举起,先懒洋洋地欣赏了一番,然后才含笑对着白芷说道:“你下手可真重,也不怕我伤心?”

    白芷已有经验,知道这条人鱼脸皮之厚,心机之深,眼看她就要来勾自己下巴,白芷开口:“我进来前就在手上脸上涂了毒,夫人要是嫌自己的手还肿得不够,尽管摸。”

    流渊笑了出来,笑得很是狂放不羁,抹香都看呆了。

    白芷不为所动。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流渊更觉得她有意思,凑近了几分,“那我被你伤了,医女姐姐肯为我治吗?”

    白芷微微一笑,很是体贴,“好,医女姐姐这就帮你治。”

    *

    锋利寒芒的银针从药包里摸出,温漫闭上眼睛几乎不敢再看。

    后宫自古多倾轧斗争,温漫困在自己的溯光记忆里,不知湄姬如何得罪了宫中贵人,只看到她半身是血地被宫人抬了进来,紧接着御医女前来治伤。

    听那宫人谈论,这医女还是皇后开恩派来的,不然以湄姬此时秀女身份,是请不动御医女的,只能生死由天。

    温漫靠在水晶缸边上,为湄姬凄惶感伤,很多事情听说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少温漫久久不能回神过来,原来湄姬姐姐这条路走的是火海,是刀山,是血路。

    深夜无人之时,在简单朴素的床上,湄姬小心翼翼地抱紧了水晶缸,温漫也紧紧地贴在光滑的壁面上,想安慰她,但此时她还不会说话,只能睁大了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人鱼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湄姬趴在枕上,俏生生的脸一片苍白,唇间有深深的齿痕,是自己咬破的,上面还有血迹。她探手摸了摸小鱼,语气却是欢喜的,“漫漫,我终于能到律姐姐身边了,她答应我,要庇佑我一世平安。”

    说着,却又落下泪来,滚烫炽热,直直地滴入水里,滴在温漫小小的身体上。

    温漫抖了一下,这泪,不是委屈的,也不是伤痛的,而是苦尽甘来的泪,竟是甜的。

    不管怎么样,湄姬如愿以偿搬到了春芒殿的侧殿,在这个陌生国度里,躲在了皇后羽翼之下。

    因为她那时也不过十四五岁,跟三公主反而亲近得更多,常常在一起识文认字,嬉笑玩闹。

    温漫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很多画面都是定格般地一一闪过,虽然短暂,但温漫知道,既然能够出现在溯光里,想必也是当时自己所珍惜的时光。

    终于在某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温漫听到了那曾经听过两句的稚嫩童音。

    “池塘里刚刚孵出几条小锦鲤,你要去看吗?”

    依旧是故作老成的声音,说得一本正经的,却难掩稚气。

    湄姬正坐在窗边学绣花,庭院里开了几朵海棠,她想绣出来,所以就拒绝了小公主的邀约,“我已经有小鱼了,就不去看了。”

    温漫努力凑近,想一睹三公主小时候风采。

    但她人竟然很矜持地立在门边,也不凑近,虽然温漫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总是落在自己这个方向。

    奈何湄姬没有察觉出小公主的意图,更不知道小公主其实早觊觎她这条小鱼很久,但骄傲不允许她开口主动向人家讨要东西,所以她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说辞的。

    “宫女们用狐尾藻、柳树须根做了鱼巢,是精心孵化出来的小锦鲤,很漂亮的。”小公主努力又认真地解释,“肯定比你养的这条还好看。”

    “!”竟然敢嫌弃自己,温漫抵着水晶缸壁,用自以为恶狠狠的目光盯向她站立的位置,大有你死定了的气势。

    湄姬也吃惊了一下,因为小公主素来是讲礼的,从来不会随意评判别人的东西。

    她若有所思地放下针线活,起身,“那……好吧,我陪你去看看。”

    小公主似乎笑了,然后她们就走了。

    温漫甩了甩尾巴,赌气地沉到水底,打算湄姬回来也不理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小的手忽然探入水里,然后在温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捉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主:看我的调虎离山之计,终于摸到小鱼了!(一本满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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