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 行驶在大海中央的远航帆船在底部划出激烈的水花, 以一如往常的速度朝着已经隐约浮现轮廓的蓬莱岛前进。
船舱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陷入睡眠当中,只有轮到值夜的将士抱着武器,像雕塑一样立在廊上、门边以及甲板上。
明亮的海上之月洒下清辉满地, 有个将士抬眸,忍不住感慨, “今晚的月亮似乎尤其大。”
“是啊,风浪也比往常大了些。”
两人闲聊着, 没有注意到有几道暗影正悄悄从船舱厢房靠海的窗户下宛如敏捷的灵猴晃荡过去。
鸢尾待在床上打坐, 她已经搬到隔壁居住。但依旧随时关注着夫人房间的动静。
她屏息静气, 下意识地握住身边的佩剑,有人半夜潜上船来了!
这几天鸢尾站在甲板高处观察过,附近没有什么大船经过。所以这些人神出鬼没, 忽然出现, 极大的可能并不是人族。
思及此,鸢尾踏出了房门。
柔软的纱帘随夜风吹拂着,抹香因为贪凉,脱了外衣, 只着一件薄薄的内衫,肩膀光着,就斜躺在床边的踏板上。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屋子里忽然弥漫出海水般的气息,潮湿略咸,不断地涌来。
平时她也曾经在夫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息, 却从来没有今夜这般浓烈。
抹香很快被吓醒了,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半开的窗户,外面一轮巨大的明月。
空气中的味道似乎都幻化出了絮状般的有形之物,黏稠湿润地漂浮着。抹香一边用手指卷着长发,一边诧异地朝床上看去。
被褥一片凌乱,从淡红的被角之下有分叉的尾鳍露出来,她……她变回人鱼模样了。
抹香小心翼翼地凑近,“夫人,你……你还好吗?”
话落,被子里忽然出现一条湿漉漉的漂亮鱼尾,在月光下呈现梦幻般的深海蓝色,鱼尾上是散乱的长长卷发,海妖一般妩媚撩人。
流渊那张原本雪白.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复杂神秘的鱼鳞花纹,密密麻麻,从耳根一路蔓延到眼尾,乍一看,半边妖冶半边恐怖,被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一照,给人的视觉冲击越发强烈。
抹香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脚踏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流渊也不管她,只是睁着半只眼睛,手里揉着床帐上的一朵绣花,等着突如其来的情动退散。
人鱼分化之后,如果迟迟没有结合,体内的情动会积攒得越来越多,直到无法抑制的时候,会突然爆发出来,这时候就会变成一种折磨。尤其是到了月圆之夜,鱼尾自己冒出来不说,身体也会释放出想要交.欢的气息。
而温漫一直没有这种苦恼,是因为她一分化,就跟三公主鱼水相欢,夜夜笙歌,满足了她的基本需求。
流渊就不同了,她分化至今,完全凭借自己意志力在熬着而已。
屋子里海水的气息在凶猛热烈地弥漫着,抹香咬着嘴唇,窸窸窣窣地找到自己的外衣,披上,却也不敢走远,只好继续守在床边,不过片刻,抹香觉得空气变得越来越潮湿,似乎一伸手都能攥出一把水来。
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袖子软趴趴地搭在床沿,也不敢凑过去,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鱼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呵~好看吗?”
流渊的脸隐藏在枕头后方,声音含糊又魅惑地传来,带着淡淡的嘲讽戏弄。
抹香移开视线,轻咳一声,从喉咙里挤压出一个“嗯”字。
流渊似乎轻笑了一声,然后她突然起身,伸手抓住了抹香半挽着的长发,示意她上来。
抹香以手抓住床的边沿,死活也不敢上去,“夫人,请矜持点!”
“你在想什么?”流渊伸手,她指尖还插着明晃晃的银针,顶端抵在抹香娇嫩的脸蛋上,“尾巴给你玩一会儿。”
“!”抹香呆立在原地,眼神困惑地看向她,自己没有听错吧?!
流渊却又躺了回去,在她面前翘了翘尾巴,“过来,揉一揉它。”
这次语气直接就是命令式了。
抹香连忙起身,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流渊有些意兴阑珊地收回手指,重新躺回枕头后面,目光逐渐薄凉。
果然人族都是懦弱失信之辈。
白日才当面说过愿意伺候她的人,此刻见到她的真面目,竟然便弃她而去。
月光洒照在床上的半透明蓝色鱼尾,仿佛蒙上了一层落霜。流渊静静地独自躺着。
忽然——
床帐纱幔被掀起,抹香去而复返的身影出现了。
她依旧半坐在床榻的踏板上,然后伸开双臂,“夫人,我把手洗干净了。”
躺在枕头后方一动不动的流渊闻言,微微一笑。
笑过之后,她又恢复了往常慵懒调侃的模样,半躺在枕边,然后尾巴沉沉一落。
抹香刚好抱了个满怀,湿漉漉的鳞片磨蹭着她的脸颊,是好大一条的鱼尾巴。
*
“今夜月圆,九渊的动静又传来了。”
蓬莱岛的鱼王宫里,海祭司立在青铜红树旁边,以手抚额环,心有余悸。
她在海底深处,尚且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九渊石碑,就跟温漫失散了。
隐约之间,清姬看到了掩埋在水草下的古城废墟,但仅仅是惊鸿一瞥,旋即她遇到了海底机关迸发的水刺。
历经九死一生,她回到蓬莱岛上,鱼尾残缺一半,竟短时间内不能起身行走。
清姬立刻命侍女将自己带到祭宫,她看到那株青铜红树上,双生并蒂蓝色花朵,开得正艳。
原本隐藏在光影深处,显得略小的花朵忽然长大不少,很快便跟另外一朵并列而长。
海祭司颓然垂下手,终归还是慢了一步,让那条九渊人鱼出来了。
“她出来做什么?难道也要效仿其母,窃取鱼王血脉?”
鱼王不知何时出现,说得愤愤不平。
他膝下无子,但族中已有成年子弟,掐指一算,这九渊最晚一辈也到了传宗接代的年龄。
海祭司并不回答他,“王,别忘了,你杀了她的亲生父亲。”
“……”鱼王杀尽自己兄长后代,九渊无法触及,远嫁人族的水姬,他也动不了。这却也给他留下了后患。
“区区鱼女而已,不足为惧。”
海祭司轻轻一笑,“便是王口里的区区鱼女,令我断了半截鱼尾。”
这是警告,蓬莱不可染指九渊。
鱼王忍不住肃容,密使来报,他们的船三日后便能抵达。真正的水姬定是被掉了包,此刻待在船上的,是那条镇守九渊的人鱼。
海祭司看着鱼王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他们各怀心思,并不在同一线上。但如今,清姬虽然成功引导温漫,带着自己寻到了九渊,代价却是只能被暂时困在轮椅上,而至今未曾蒙面的流渊,她显然没有妹妹那般好对付。
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
涴姬必然是将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了自己长女,双生智慧又却都被她独得。
海祭司意识到自己轻敌了,她以为这些年轻一辈可以任凭自己摆布。为今之计,也只能借用鱼王这把刀了。
“如今看来,水姬不是新生一代第一条分化的人鱼,她并不具备资格继任海祭司这个位置。”清姬摸了摸额间的蓝宝石额环,“九渊那条人鱼,才是。她身负王族血脉,又镇守九渊,如今更是要继任祭司,纵观几百年,唯独她出现了这种情况,实属特殊。”
“……”篡位的鱼王忽然之间有了无限危机感,“此事,我会解决。祭司不可再插手。”
清姬颔首,“我如今也无能为力了,自愿闭门守祭庙,等待新任祭司。”
鱼王大步离去,没有注意到海祭司嘴角神秘的微笑。
鱼王做事,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他等不及对方上岸,火速派了身手敏捷的人鱼潜入船上,准备直接在半途将那条九渊人鱼截杀了。
他特意选了月圆之夜,方便行事。
船舱上的使节们坐立难安,等待刺杀消息传来。
熬过子时,海面风浪平静了下来。江大人枯坐在窗边,拈着鲶鱼须,眼睛眨巴了几下,左等右等,那边却始终没有传来消息。
王派来的刺客,到底靠谱吗?!
屋子里,有喘气声传来,浓烈的海水气息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
女子的呼吸声娇弱细小,似乎承受不住,又似乎在弱弱地抗拒。
纱幔后,高高举起的刀刺反光月色,晃得亮眼。
背对着刀光的抹香没有注意到,她现在只感觉自己要被那条漂亮的鱼尾缠死了。还有,她的手好酸。
空气里传来叮的一声,抹香抬眸,只来得及看到夫人指尖的银针忽然一根根迸发了出来,卷着强大的气流,急速地朝她后方飞去。
紧接着,是一叠声的哀嚎,有人倒下了,刀剑落地,乒乒乓乓乱响,旋即又恢复沉寂。
空气中潮湿的海水气息,渐渐地染上了血腥味。
抹香脊背一凉,忍不住想回头去看看。
“别看,我们继续。”流渊的声音含笑又沉淡,带着肃杀的血腥气,像开刃见血的出鞘利剑一般。
抹香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了,却也没有今晚来得如此刺激起伏。她忍住呕吐的冲动,继续沉沦在了潮湿黏糊的情状之中。
身后,是一地血腥。
终于有动静了!
聚在一起的蓬莱使节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长官。
江大人也难掩激动,“有火光!”
几乎将这排厢房所有窗户都照亮了,火把的影子黑黢黢地映照在上面,影子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变幻着,光怪陆离。
“走,我们去看看结果。”
江大人走在前方,身后的几位使节纷纷跟上,紧接着却看到他们的长官一步步后退着回来了。
他脖子上架着一把长剑,是人族才会使用的佩剑。
在众使节的注视下,紫衣少女的身影慢慢从门后绕出来。她握紧剑柄,“各位大人,稍安勿躁,我们殿下有事情与你们商议。”
“什……什么?!”
门口过廊上分列着几位将士,皆举着火把,将过路照得亮堂堂的。
有侍女慢条斯理地铺开了狐毛地毯,雪白一片。
江大人看着这架势,已经心凉了一大截。
其实早在之前便已经收到密报,距离他们大船远处有艘速度异常之快的小艇在追赶,估算一旬便能赶上。
虽然心有防备,但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快登船。
江大人望向那些火把,是了,这些人燃火把,不就是在茫茫大海中给对方指明位置!
可见她是今夜方才登船上来的。
就差一步而已!
思虑间,柔软厚重的毛毯上踏步走来一绝色女子,金钗挽发,气质矜贵淡漠,虽装扮略简,却也掩饰不了对方通身的贵气。
鸢尾利落地换了个位置,依旧将佩剑架着,低头行礼,“殿下。”
“嗯。”三公主走到这群人面前,站定,勾了勾唇角,“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大人悄悄抹冷汗,恭敬回道:“殿下安好。”
“我放心不下妻子的出远门,故而快船赶来,希望诸位不要见笑。”三公主又淡淡地说道。
“不会,不会。只是……”江大人迟疑。
“哦,鸢尾,放下你的剑,不可对大人无礼。”三公主仿佛这才看见横亘在江大人脖颈间的剑刃。
鸢尾利落收剑,然后站在了三公主身侧后方。
“殿下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夫人的房间,就安排在楼上东边,在下这便让侍女带您过去?”江大人立刻说道,他可是都听说了,这冒牌夫人夜夜跟那贴身侍女宿在一块,趁现在都没有解释的情况下,带着人族三公主过去。
人族喜爱吃醋嫉妒,想必定能引来这尊贵的三公主发怒。
鸢尾压下眼神,任凭这蓬莱使节作妖。
三公主颔首,“鸢尾,你留在这里继续陪几位大人。明日天亮了我再过来商议事情。”
“是,殿下。”鸢尾抬头,然后以剑相指,“各位大人,请吧。”
门关上了。
江大人看向同僚们,破釜沉舟般地狠命建议:“跳窗游海逃命吧。”
鸢尾的声音却忽然传来,“大人们,方圆几里的海域,都已布下水.雷,误伤了恐怕不好,还请各位多加注意。要是被炸了,倒是便宜了我们有顿现场鱼宴了。”
“……”几条弱小无助的人鱼只能抱头痛哭,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惹了人族。
船舱的过廊上安静无比,侍女战战兢兢地领着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三公主到了那东厢房门前,然后得到准许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三公主立在门前,感受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海水气息,是久违了的味道。
她伸手,欲要推门而入。
“嗯……夫人……你的尾巴……”
女子的声音缠绵入骨,撒娇魅惑至极,是床笫之间的轻声密语。
下一瞬,三公主紧紧握住了自己腰间的沉泪,手指骨节发白。
作者有话要说:三公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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