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收好针药包，慢慢地站起来，“殿下，夫人已经无碍了。请让她这几天注意静坐休息，之后便能恢复如常。”
三公主弯腰，重新将温漫抱入怀里，冷淡地“嗯”了一声，“以后你们不可单独见面。”
“不会了。”白芷立在旁边，垂下眉眼，安静地看着她们离去。
也没有机会了，这一别，就是海阔天空，任鱼跃。
外面的夜已然深了，一弯清冷的孤月挂在天空。
温漫将脸靠在三公主温暖的肩头上，听着她的脚步声，一步步传到自己心口。
或许是缓过来了，三公主原本冰冷骇人的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温漫抬起眼眸，偷瞧了她一眼。
“看什么？”三公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清淡如水。
温漫闷闷地问道：“为什么非我不可？水姬不过是一条无关紧要的人鱼，殿下要想娶人鱼，可以说，任卿挑选。”
人鱼王室能够跟大盛王朝联姻，已经认为是无上的荣光，再嫁一个人鱼公主，完全乐意的。
三公主望着前方的路，答案依旧不变，“你在海边救了我。”
温漫反而笑了，“水姬不信。”
三公主似乎被问得不耐烦了，语气变得很不怀好意，“其实本殿亲自去蓬莱，精心考察过，发现……”
“发现什么？”温漫立刻好奇地追问。
三公主勾起唇角，“发现你是最蠢的一条，比较好掌控。”
就知道别指望她能说什么贴心哄人的话！温漫踢了她一脚，闹着要下地走。
“别动。”三公主用力抱紧了她，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鱼。
她抱得那么紧，以为真的抱住了自己的妻。
“答应我，以后不准再起离开我的念头了。从今往后，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君。”
温漫听了，却想苦笑，三公主始终不懂，她为什么要执着地离开这里。
从她知道那些真相后，她就明白了，从一开始，她们的姻缘就混杂着阴谋，没有爱情，只有猜忌。
三公主固执地要留着她，哪里是忠贞不渝的爱，只是目的没有达成而已。
而温漫，她不想做一条没有感情的工具鱼。她依旧向往甜蜜的爱恋，三公主却给不了自己这份纯粹的爱情。
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抱希望的温漫沉默了。
回到院子里后，三公主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几天，好像都没有看见你流眼泪了。”
温漫直接毫无形象地坐在长廊边上，抱着柱子不肯走了，她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公主，“已经流不出来了，可能已经流光了。”
“是好事。”
温漫气得不想跟她说话了。
三公主打量着她的神色，“不进去？”
温漫抬起脸，看向依旧乌黑一片的天际，“好像快天亮了。”
“嗯。”三公主跟着她，望向远方，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让她也停留了脚步，陪在这条人鱼旁边。
事后她回想，这大概就是连老天爷也看不惯她，才给了她这些暗示。
温漫低下头，从自己腰间解下那条小木鱼，然后递给三公主，“殿下，你送过我很多东西，水姬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你。”
“嗯……这条小木鱼，是阿妈亲手雕的，听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就长这样，后来就慢慢地变成人形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长出尾巴。”
“要是长不出尾巴，殿下会嫌弃水姬吗？”
一直安静听她唠叨的三公主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不会。”
温漫笑了笑，就当三公主是在安慰自己。她看着三公主将自己的小木鱼收好了。
“殿下，收了我的小木鱼，是有条件的。”
三公主动作一顿，最后还是把小木鱼放进了自己怀里。“说吧。”
闻言，温漫抱着深红木柱的身子勉强坐直了些。“殿下，抹香说她不是公主府的家奴，也不是京都城人氏。我……想放她回故乡。她说，她这辈子一定再也不会踏进京都城。”
她抬眸，看向不语的三公主，“水姬想帮她，向殿下求一求。”
三公主的视线落在她苍白的脸庞上，“你看上去……很冷。”说着，她就要转身，帮她拿一条毛毯。
衣摆却被温漫抓住了，她抓得那么紧，让三公主忍不住蹲下来，跟她的目光对视着，“怎么了？”
温漫仰着脸，真真切切地凝视着她，“殿下，求你了，放抹香走吧。你……已经耽误了太多美姬的人生，既然不信任她们也不想碰她们，那就放手吧。”
三公主的脸色变了，“你是在说自己？”
“水姬不一样，水姬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只有死亡，才能让水姬离开殿下，不是吗？”温漫这句话说得很吃力，眼眸已经湿润了，但始终没有泪水滑落。
她真的哭不出来了。
三公主冰冷的脸庞微微动容，半晌，她才说道：“好。”
“现在，你要么进屋，要么披上毛毯。”
温漫清丽消瘦的脸庞露出淡淡的笑容，月光下宛如一朵悄然开放的海上花。
“殿下，来不及了。”
三公主浑身一震，抬眸看向她，“你……又要做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她也该腻烦了吧。温漫却是把一生的耐心都用在逃离她的这件事上了。她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雪白细腻的肌肤。
三公主目光有些凝然，“你现在……还有力气和我做吗。”
温漫噎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要在三公主眼皮底下做事情，就要快、狠、准。
她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三公主只来得及看到银光一闪，温漫闷哼一声，双手抵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在她震惊涣散的目光中，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露出的心口上，扎着一枚长长的银针，已经没顶了。
她当着三公主的面，就这样将自己杀了。
“殿下，水姬说过的……我活不长了。”温漫终于看到了三公主那张自信的绝艳脸庞崩裂，嘴角无力地翘起，“这次，殿下救不回水姬了。这银针，是我刚才偷偷拿的，跟白芷姑娘无关。”
“即便没有，还有沉泪……我总有办法杀了自己，殿下。”
三公主扶着她的肩膀，手指用力，几乎要入骨，不可置信又痛苦地质问她，“为什么？”
难道留在自己身边，比死还难？
根本不需要解释，她好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这才是三公主无法忍受的，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扶不住摇摇欲坠的温漫了。她刚刚把她救回来，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她又倒在自己面前，一次比一次果决，一次比一次残忍。
怎么可以！
温漫深吸一口气，“殿下，接下来别动我了，不然，加速银针入心，我只会死得更快。”
话落，三公主的身子完全僵住了。温漫与她平静地对视着，不是所有事情真的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的，更何况，我有血有肉，有灵魂，有人格！你，无法永生囚禁我这条鱼的！
三公主似乎读懂了她目光中的含意，她身子轻轻一颤，心口漫上了冰水般的寒意，似乎有什么即将喷涌而出。在温漫冷静得令人痛彻心扉的目光下，三公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地一点一点松开自己的手。
温漫靠在柱子旁边，剩着最后一口气，望着她惨白如月色的脸庞，不喜不悲。
三公主能够感受到，水姬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而自己，无能为力了！
“我……去找白芷。”她忍下泪意，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入体内，让她的身子变得僵冷僵冷。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脚踏空的茫然和空虚，她不想思考，不想动，也不想说话了，这一切都是梦，不是真的……
温漫看不下去了，她伸出手，抓住她的衣摆，一字一句地提醒着她，“来不及的，等殿下回来，我已经死透了。”
忽然，上方传来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声。温漫浑身一震，怎么可能，如此骄傲冷漠的三公主……
也会哭吗？
温漫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裙摆，三公主站在那里，仿佛失魂落魄的木偶，然后慢慢地蹲在了她的面前。
温漫这才看到，三公主的目光，难过得近乎灰暗。
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自己，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满满都是自己。
而自己啊，要与她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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