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栖梧山派出所杨小辅警正在铁塔下面等人。
昨夜暴雨倾盆,铁塔上倒悬的女尸体及时送到市局法医室解剖,现场勘探却被迫耽误。一夜暴雨冲刷,不知道还能留下多少线索。
七月烈阳高悬,这才半个多小时,柏油路上的积水已经蒸发将尽。
杨书辉被烤的恹恹的,看见刑侦大队长边彭带着手下,以及鉴证科痕迹技术民警荆远过来,下巴动动喊了声:“边处。”
县区级刑警大队长的级别一般是副科或者正科,但往高了喊总没错。当然主要是“边队”这个谐音听着有点搞笑。再则因为上半年3.15的案子,边彭出了大风头,而市刑警支队副队的位子已经空了挺久。
边彭脸上笑开了花,颧骨肌肉堆起来,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小杨啊,辛苦了辛苦了。荆远快点。”
痕迹技术警察荆远,绰号诗人。
他提着一大包吃饭家伙站在田埂上,看着被暴雨打的东倒西歪的玉米地不由头疼,再看看铁塔和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塑料布,勉强点点头。
荆远把拎包一放,拉开拉链,嘴里开始“做法”——“痕迹检验没捷径,现场勘验两眼盯,蛛丝马迹抓把柄,伏法认罪全靠你。”
暴雨过后的基站铁塔上干净的一尘不染,但指纹是手指汗腺分泌留下的印痕,除了体表汗液还有油脂。在铁塔的一根轧角钢横柱背面,荆远提取到两枚残缺的指纹和虎口痕迹。
边彭看杨书辉兴趣盎然,就跟他讲起案情:“昨天那个死者身份已经确定,叫钱红,45岁,官桥村村民。官桥村是不是属于你们派出所……”
话未说完,边彭的手机响起。
边彭一看是法医室的电话,连忙接通:“老胡,嗯,你说……哦,这样……好好好,辛苦了辛苦了。”
边彭一脸如释重负,咳嗽一声:“大家过来,宣布好消息,法医室出结果了。死者死亡原因是头部撞击钢板,造成颅脑损伤脑功能障碍死亡,排除人为打击造成。收队。”
杨书辉一愣:“那身上那些外伤呢?”
边彭笑眯眯的说:“狗咬的。”
“啊?”杨书辉眼睛瞪圆,一边眉毛挑起,脸上浮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怪异表情,仰起脖子看了一眼至少二三十米高的基站铁塔。
狗咬的?
边彭看他表情,语重心长的教育:“小杨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想搞大事,但咱们国家的办案资金和警力也不能随便浪费。”
衙门里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
边彭把手机塞进裤兜,瞥见杨少爷拉了一张驴脸,顿时心里不爽,但念及他爸也没发火,招呼手下就往回走。
基站铁塔建在田里,沿着泥泞田埂走五六分钟,就到那条水泥浇筑的乡间小路。这条乡间小路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过,开进来还没办法掉头。从小路走到机场大道,大概要走十几分钟。边彭的手下叫了一辆巡警摩托过来,正在路边等他。
杨书辉暗骂一声狗腿。
边彭跨上摩托,扭头对杨书辉说:“小杨啊,你在这里等等,一会我让他回来接你。”
杨书辉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不用不用,我爸经常教育我,年轻人手脚要勤快。边处,再见。”
边彭嘴皮子一掀又开始教育:“嗯,老杨说的不错。你回去让家属马上把尸体拉送。走程序出证明这些基础的,你们所长教你了没有?咦,怎么没见你们所长?架子挺大呀。”
“没有没有,我们所长腰伤犯了去省里看病。”听边彭提起自家所长,杨书辉急忙挤出灿烂笑容,“那个,老吴昨天为了保护现场淋了一夜雨,早上发高烧,死活不肯去医院,现在在所里吊点滴呢。”
边彭大手一挥:“哦。尽快把尸体拉走,对了,注意死者家属情绪,下个月市人大政情通报会,不要出漏子。”
“知道知道,边处放心。”
杨书辉站在路边,满脸虚伪假笑,手挥得跟赶苍蝇似得。待到巡警摩托远去,杨书辉拿出手机就开始给老吴吐槽。
“我跟你说啊老吴,边彭真不是个东西!敢说我们所长架子大,TM也不想想3.12那案子谁破的!就抢功的本事。丫的医药城的案子一直没能破,让局长骂成狗也不敢找我们所长。我呸!白瞎老子昨天冒那么大的雨保护现场,盖了那么多塑料布!”
老吴躺在躺椅上,一只手吊水,一只手在翻档案。身上盖着珊瑚绒毯,对面立式空调呼呼的吹风。
他听着杨书辉抱怨,拖出调子:“轻点轻点,人家是大队长,大队长。”
杨书辉呸了一口:“钱红一农村妇女干嘛要爬铁塔上自杀?不喝农药,不跳河,吊死在家不行吗?要闹事,那也该在村支部呀镇政府门口啊,吃饱了撑着跑那荒田里。还有那个张弓与,好端端一个人坐车去机场,干嘛中途下车?怎么受伤的?也让狗咬了?”
杨书辉是个话唠,一说话就跟开闸放水似的,不说完憋着难受。
老吴依旧是有气无力的口气:“我怎么知道,不过是有点不对劲。”
杨书辉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
老吴耷拉着眼皮:“真的假的谁知道,都结案了你想什么也没用,谁管你想什么。”他低声絮絮叨叨,不知道是跟杨书辉讲,还是在对自己说。
“等会,老吴。”杨书辉钻进他那辆红色凯迪拉克,“嘭”的一声关上车门,“你说啥?接上蓝牙的时候声音炸了一下,我没听清楚。”
老吴却不打算再说:“没什么,我们□□员不说没证据的话。”
杨书辉急了:“你有没有意思啊?”
他还待再说,瞥见市局痕迹技术警察荆远冲着自己跑过来,还一个劲挥手。杨书辉暗骂一声:“靠,不是想蹭老子的车吧。”
老吴问清是邢远,笑道:“诗人呀?他有两把刷子。你不是老念叨3.12么,他可是出了力气的。”
杨书辉闻言推门下车,笑眯眯地打招呼:“荆科长,我送你回去?”
荆远抱着他那包吃饭的家伙,喘地直不起腰:“不必,呼,不必了,你我南...辕北辙,无须舍近求远。”
荆远一边喘息一边文绉绉说话,杨书辉压根没听明白他说什么。荆远习惯了别人茫然的表情,扬手扔过来两个证物袋,转身走向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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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杨书辉电话时候,颜霁正在取钱。
问清楚所谓要认领的东西就是一个摔坏了没办法开机的手机之后,颜霁礼貌谢过,客气的等对面挂断电话。
取款机“哗啦哗啦”吐出一叠钱。
颜霁拿起钱装进信封,推门而出。热浪如潮水袭来,阳光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街对面一家奶茶店开张,门口放满花篮,让太阳一烤,有股腐烂的恶香,两串电子鞭炮噼里啪啦乱响,吵得人心烦意燥。
刑警队撤离,医院催缴医药费。颜霁这才明白,赵小兵说的好事,真是好事。
颜霁捏了捏信封里的钱,厚叠叠一摞:借老妈的两万块,怎么也够支撑一两个星期。一会就去派出所看看,如果是老师的手机,应该能联系上她父亲。怪我太久没跟老师联系,现在没头苍蝇似的。
一路心事重重的盘算,颜霁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推着自行车走到医院。
自嘲的笑了笑,颜霁锁好车走到住院部缴费处。中午医生休息,收费窗口相对清闲,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排队。
不多时就轮到颜霁,她将两万块从小窗口里递进去,收费员点了点,扭头对她说:“你好,还差二千三百四九块八毛。”
颜霁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收费员凑近麦克风:“你好,你的账单还欠元。”
颜霁难以置信,老师昨天晚上才住进医院,到现在还没24小时就用掉三万?
收费员面无表情的看着颜霁:“请问现金还是刷卡?”
颜霁一时无措,她想问问这些费用明细,后面排队的花衬衫大妈催促:“快点呀。”
收费员机械的再次追问:“你好,现金还是刷卡?”
颜霁头皮发麻,拿起手机问:“稍等,我看一下……”
话未说完,旁边走来一位西装男人,递给收费员一张交银沃德卡:“刷卡。”
后面花衬衫大妈急了:“怎么还插队了?这么大人了要不要脸。”
西装男转过头,他年近五十,眼窝深邃,鼻梁笔挺而嘴唇薄锐。炎炎夏日穿得西装革履,从头发到皮鞋一丝不苟挑不出毛病。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看向大妈,然后微微欠身。
花衬衫大妈脸一红,理了理胸前的珍珠项链。
颜霁还没弄清状况,收银员已经飞快的刷完卡,打印机咔咔咔打出一叠缴费单。
“等一下……”
西装男人抬手做请,示意颜霁边走边说:“颜小姐,不用客气。我刚刚和张教授的主治医生聊过。张教授失血过多,血液制品用了不少。费用没问题,抗病毒、抗真菌药价格不菲,何况还有各种检测化验,ICU的中央监护系统和高端监护仪。”
颜霁微微点头,她相信医院没乱收费。
不等颜霁询问,西装男人停下脚步,朝她伸出手:“正是认识一下,景星,晏总的管家。”
颜霁一愣,有些莫名:“晏总?”
景星矜持一笑,颇为自豪的介绍:“晏总获悉张教授出事,本想亲自过来,但医药城那边领导很早就去酒店等候,晏总盛情难却。”
“你们晏总,是老师的朋友?”话未说完,颜霁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抬手。
景星颌首:“晏总回国参加医药大会只是顺便,主要原因是受张教授邀约。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只能说世界上太多巧合和意外。”
说完他顿了一下:“颜小姐不认识晏总?你们昨晚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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