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霁望向窗外,汽车疾驰,那座基站铁塔渐渐远去。
三个小时前,杨书辉送她回家,半途被刑警大队的人拦了下来。他这辆红色凯迪拉克招眼,边彭只是奇怪他去哪,结果边彭的副队长在医院见过颜霁,知道她是报案人、受害人家属,于是便扣下来“了解一下情况”。
边彭亲自带着颜霁,沿着案发地走了一趟还原事情经过。指认现场之后,又叫来一个小警察给颜霁补充笔录。
烈日炎炎,蝉鸣都有气无力。
颜霁说得口干舌燥,只求赶紧结束,奈何小警察专业素养极高,骂天骂地骂田里虫子,一副随时要掀大盖帽摔地辞职的样子。
整整盘了颜霁二个小时。
刑警队可能不太讲究警民鱼水情,签字画押完毕,也没说要送颜霁回家。小警察从后备箱拿出一瓶闷得发烫的农夫山泉递给她:“这没公交站台,你往前走走。”
颜霁想起她交给刑警大队的钱包里面有张机场大巴车票,于是试探的问:“你们查过机场大巴吗?”
小警察看了她一眼:“别乱打听,查了。”
颜霁听出话中意思,显然机场大巴没有线索。她点头谢过,沿路往前走。
小警察在后面小声喊:“哎,你别走,我给你打个滴滴。回去赶紧补个卡,保持通讯畅通,我们随时可能联系你。这是我号码,你可以加个微信。”
颜霁回到市区,第一件事不是去补电话卡,而是去了闪电汽车租赁公司。
补办电话卡事小,公司的车事大。
赵小兵正坐在公司门口跟前台闲聊,隔着玻璃门看见颜霁,立即跑出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差点就报警,又怕你只是手机没电。哎,你脸上怎么贴创口贴?”
颜霁往树荫走去,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出了点事,车没了。我已经报案,其他要等警局那边消息。”
赵小兵呆住:“你全责?”
“嗯。”
赵小兵抓抓头发,扭头看了一眼公司大门:“没事,我们买保险了。就算保险公司不赔,咱们开的都是厂里的减配车,应该,也还好。”
颜霁点头:“那好,我先进去跟王总说一下。”
赵小兵干巴巴的宽慰颜霁:“嗯,你别太紧张。王总是我爸朋友,道上混的讲究义气,唉,实在不行,我手上也还有点钱。咦,王总。”
王总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手里夹着烟,腋下夹着皮包走出公司。
“什么!”一听车没了,王总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劈头盖脸将两人骂了一通。这条路虽然不繁华,但来来往往也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倒给王总助了兴,又续了根烟继续骂。
“行了行了老王。”一个男人推门下车,光秃秃的脑门在太阳下反着光,“别让老板久等。”
“是是是,这就来。”王总将手里的烟一扔小跑着过去,留下两个老同学兼合伙人杵在原地。
颜霁见赵小兵垂着脑袋窘迫不已,安慰道:“王总就是脾气直,人挺好的,至少没让我们现在就赔钱。”
“是啊。”赵小兵自嘲的撇撇嘴,侧头闻了一下T恤,“还给我们吸了不少二手烟。”
颜霁脑袋里有根弦“铮”的一惊,双眼直笔笔的盯着王总朋友光秃秃的脑袋,脑海里浮出一个相似的光头。
不会错,就是他。
颜霁鼻翼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还留着淡淡的烟味。
再深吸一口气。
还有,但变淡了一些。
那个时候……那个味道……那是很多很多书堆在一起,慢慢散发出的——油墨味。
不会错,是那个味道。
颜霁盯着远去的汽车,神色渐渐冷峻。而脑海中纷乱的记忆碎片在一块块拼凑,展露出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疑点:
事发那天晚上,载晏灯的出租车司机和在老师家里的租客是同一个人!
巧的还不止这个。
老师受伤的水泥小路在玉米田之间,那么偏僻就算黑车司机绕路也不到绕那里去。难道那个求救的声音是真实存在的?我听见了他们也听见了?
不对不对,当时那个光头司机说什么来着?
“堵这里干嘛呢!”
如果是听见求救开过来的,于情于理都不会说这句话。而是应该说类似——“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要不要帮忙?”
我让晏灯帮忙压着老师的伤口,然后载着她们去了医院,我带走了他的乘客,光头司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我再次见到他,是在世纪小区,在老师钱包里电费卡上的那个地址。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
在医院里,收费处要证件的时候,是晏灯将老师的钱包递给我。也就说,之前她在车里就看见了老师口袋里钱包,而她又早我一步离开医院。
她离开医院之后,很有可能就是与司机汇合,然后一起去了老师家。
老师的朋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她想从老师那里获取什么?她是不是在跟踪我?不然怎么会又在官桥村遇到?在官桥村有堂的司机为什么突然离开?为了坐我的车?她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赵小兵见颜霁脸色又惊又怒,连忙喊道:“颜霁?”
颜霁脸色极其不好,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一抬手制止赵小兵说话,沉声问:“能不能把手机借我一下?”
赵小兵连忙拿出手机:“哦哦,给。”
颜霁接过手机,又从口袋里拿出应照的名片。
电话那端,应照语气慵懒带着笑意:“没睡觉?是想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颜霁朝赵小兵示意一下,自己往旁边走去。一抬头却看见俩黑色轿车由远及近驶来,正是那辆送她和晏灯去官桥村的有堂酒店礼宾车,车前耸立的金属标志反射着刺眼白光,射入颜霁眼里直冒寒气。
颜霁微微眯起眼睛,皱起眉头。
晏灯果然在跟踪自己。
礼宾车在距离十米的地方停下,还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戴白手套,穿西装,胸口别着一枚珐琅徽章。中午三十六七度也不怕中暑,小跑着到颜霁面前——打开太阳伞。
颜霁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太阳伞,小伙子扭头就走,看背影似乎十分欢快。
“颜霁?”电话那端应照试探的叫了一声。
“所长你好,有个情况我想……”颜霁压下太阳伞遮住自己的脸,“是这样,我把老师送到医院的时候,她身上带着一个零钱包。钱包现在在刑警大队,你能问问到上面有几个人的指纹吗?”
“我哪管得到刑警大队。”应照话中带着笑意,迟了几秒才又开口,“我试试。”
“好。”
过了几分钟,应照的电话打过来:“你想问钱包,还是其他?”
颜霁喉咙耸动:“……电费卡。”
应照眉梢一挑,暗暗记下这个线索:“你和张弓与。”
颜霁一愣,莫名感觉手里的太阳伞也没那么重:“所长,你们有没有问过晏灯,她昨天为什么会去官桥村?”
应照端起咖啡杯:“看来我能从你那得到不少线索。她说手包忘在出租车上,同时那个人并不是她管家安排的接机司机,所以想到派出所查一下车牌。”
颜霁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突然消失,只觉整个人浑身轻松。她嘴角扬起笑意,举着太阳伞踩着路牙向前走:“应所长,事发当天晚上,我按电费卡上地址找过去,开门的就是那个光头司机,大概三十岁左右。他说那是他租了几个月的房子,我跟他交谈的时候闻见一股味道。当时没有起疑,现在想起来是我小时候在老师家闻过的油墨味。我老师是国立博物院的研究员,家里有很多书。但我从门缝里看,那个房子里特别空。”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带着饶有兴趣的上扬语调:“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你和你老师,你们是亲戚?”
颜霁解释:“不是,我小时候生了很严重的病,在省会医院住院,去省博参观的时候认识老师。后来妈妈有事,我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
应照想得则更深:“张弓与是国博研究员,她来这边是为什么事?”
颜霁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因为一些事情,我跟老师有一段时间不联系了。”
“不方便说吗?”应照语气体贴的施压,“以目前的情况看,你老师众多行为都极为异常,如果能全面了解她的状态,对破案极有帮助。”
“跟老师没关系,是我的问题。”颜霁转过身,背朝马路,“当时我想报考美院,只有老师支持我。她帮我找培训班介绍老师,但是最后,最后我没去。”
应照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艺考的培训费用不菲,颜霁拒绝似乎也说得通,通过这件事她也对那个神秘伤者张弓与有了些认知。
耐心开解了颜霁几句,应照才挂断电话。
颜霁收好太阳伞走到礼宾车旁,车窗缓缓落下露出晏灯那张苍白的脸。颜霁心头一阵心虚,毕竟自己刚刚报警准备揭发人家。推理半天,结果一场误会。
“晏总,谢谢你的伞。”
晏灯见她皮笑肉不笑,脸色更差:“上车。”
颜霁刚想开口拒绝,瞥见赵小兵朝这边走来,于是说:“等我一下。”
赵小兵对自己有意,颜霁最近也是心知肚明,好在两人白班夜班也说不上几句话。既然无意,那就不要招惹人家,能避就避。颜霁把手机还给赵小兵,转身上了晏灯的车。
两人坐在后排,汽车平稳起步。
颜霁看了一眼司机,侧头问:“晏总找我有什么事?”
晏灯目光离开手里的书,上下打量她:“你没回家。”说着视线后移,看向路边的赵小兵。
颜霁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沾灰带泥染着血,幸亏深色不显脏。再看晏灯衬衫白净,裙褶清晰,头发黑亮顺滑的可以直接去拍广告。可能还睡了一觉,双目湿润不见血丝。要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了。
颜霁挺直后背,想尽量少接触到车座,口中礼貌的回答:“还没来得及,晏总找我有什么事?”
晏灯收回目光,垂眼继续看书:“争光新村十二栋。”
颜霁愣住,这是她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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