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净似乎也呆住了，穆沐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一阵窒息的寂静，然后水滴声又渐渐响起。
“滴答——”
“滴答——”
“滴答——”
“别轻举妄动，”穆沐听到耳边是殷唯清的声音，“阿悟的魂瓶收不了它，水猴不是鬼，它已成精怪。”
穆沐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胸腔了，这种安静的对峙令人更加恐惧。
“被执念强硬留下的亡者并非恶鬼，”殷唯清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它执念所向的东西一定在这栋楼里，所以它一直没有攻击你们。”
执念？
穆沐突然有点明白了，那些水迹是它留下的吧？它或许是在寻找某个人，寻找某件东西，寻找某段回忆，所以它不辞辛苦从水里爬到宿舍楼里不停地寻找。可是它究竟想要什么呢？
就在穆沐暗自猜想的时候，那只水猴噌地一下蹿过他的身边，直奔容净那里。
穆沐呆住了，全身无法动弹。
水猴死死地拽着容净的衣角，瞪着大大的眼睛“噶，噶”地叫唤。
穆沐僵直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呆呆地想，它似乎没有攻击的意思。
容净也已经震惊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和那个小家伙对视着，判断着它眼里是否有敌意。
小水猴脸上干瘪的皮肤透出吓人的青白色，他一把抱住容净的腿，还是“噶，噶”地叫，眼睛瞪得很大，布满了血丝。
可就是这样一双类似于动物的眼睛，让人看着手足无措。那双大得吓人的眼里不是敌意，而是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情绪。
它声嘶力竭地想要表达，却只能卡在喉咙里发出“噶，噶”的声音。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地上，仿佛泪水落地的声音。
穆沐感受到了，那种强烈的执念。是那只水猴的，绝望而孤独的执念，令人窒息。
“滴答，滴答——”
它的执念像水，在漫长的时光中哪怕改变了形态，依旧无法消弭。那些湿冷的水汽全部是它没有流出的泪。
就在穆沐鼓足勇气想冲上去扯开它的时候，水猴终于发出了一个类似男童的尖利的声音，它嘶哑地叫：“哥，哥，哥哥……”穆沐怔住了，他看着那只小水猴紧紧抱着容净的腿，尖细的爪陷进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它发出尖利的哭声：“哥，哥，哥哥，救……”
容净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只抱着他号啕大哭的水猴，半晌，终是用颤抖的手轻轻抚了一下它还在滴水的脑袋。
小水猴嘶吼般地嚎啕大哭，像一只负伤的幼兽，在那么长久的孤单与绝望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怀抱。它全身颤抖，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孤独和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或许他是和哥哥一起去游水然后溺亡的小孩吧？
他在这条河边等着他的哥哥救他，一直等，一直孤独地徘徊在岁月里面。等到时间慢慢腐蚀了他的躯体，等到他的回忆慢慢模糊只剩下执念，等到他慢慢地变成了一只丑陋的小妖怪。
是认错人了么，在那么长久的回忆里面，一切都模糊了吧？还是太痛苦的等待已经折磨了它的心智，它只是想要回归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是，他的哥哥去哪里了？是害怕地逃走了，还是被湍急的水流带到远方去了，还是独自被救起用漫长的岁月来思念他的弟弟？
穆沐觉得眼眶涨得发疼。他突然就想起这些天的噩梦，想起了那个遗忘了多年的夏天。
在那个夏虫疯狂嘶鸣的午后，邻居家那个圆圆脸蛋的小男孩抓着他的衣角说：“阿哥把星星糖给囝仔，囝仔去河里摸螺给阿哥。”
囝囝，我要是陪你去就好了。你在水里挣扎着的时候是不是喊着阿哥，你那个时候是不是还惦记那个给你买星星糖的邻居阿哥？
那个哄闹的黄昏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小小的穆沐看着一脸青白瞪着大大眼睛囝囝，突然感到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但是那个小小的他还来不及感知什么叫做悲伤，就被他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带回了城里。
这一刻，巨大的疼痛和悲伤终于穿越了十年的时光，狠狠地刺中穆沐的心。让他蹲下身子捂着脸，难以抑制地哭泣起来。
他永远无法真正遗忘那个小小的男孩被捞起来的情景。他站在他们时常玩闹的石台上，远远地看见了小男孩握得紧紧的小手，他知道那是囝囝承诺要摸给他的螺，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阿哥你真好，囝囝岁喜欢阿哥。”那个小男孩口齿不清的童音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这句柔软的话穿透穆沐孤单的童年，来到了他独自伪装坚强的少年时光中，让他在一个莫名的场合里一边满怀温情一边兀自悔恨地哭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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