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结束,明织邀请边慈去学校外面吃牛肉面。店面开了几十年,环境简陋,但是味道特别好,一到饭点,店门外就会排起长龙。
同行的还有卢凝思和佟默,边慈跟他们不算熟悉,好在有明织在场,她擅长调动气氛,一顿饭四人行,谁也没有落单。
卢凝思是个八卦小能手,上到校长有过几段婚姻,下到门卫大叔暗恋高二某个语文老师,她全都知道。佟默呢,大概就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乖乖女,勤奋好学,十句话有九句都在说学习,尤其爱聊自己擅长的科目。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话题绕到补课班上,佟默对小课赞不绝口,说到兴头上,看向边慈:“边慈你报名没?那个小课很不错吧。”
前一句明明在询问,后一句又自顾自地评价起来,肉眼可见的矛盾。
边慈清晰记得,周五那天,她离开补课机构的时候,佟默还在场。那样的情况,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最后没有报名吧。
无意关心还是有意伤害,人性这种东西,边慈没兴趣研究,反正她没想过刻意隐瞒什么。
“没有报,太贵了,我的钱不够。”
佟默大概没料到边慈会这么直接,干笑了下:“这还不简单,没钱问家里要啊,钱花在学习上,父母肯定乐意。”
边慈看着佟默,脸色渐渐冷下来。
卢凝思突然“啊”了一声,对旁边的明织说:“我要先回学校,去图书馆借书。”
明织点头:“那你快去。”说完,她又看向佟默,“你今天不回家午休吗?”
佟默低头看了眼手表,回过神来:“呀,都快一点了,我先回去了。”
“好。”
卢凝思和佟默前后脚离开,边慈和明织站在店门口,一时无话。
明织隐约感觉到边慈心情不太好,原因不明,她不好细问,正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边慈反倒先开了口:“明织,斜对面是你家的奶茶店吗?”
明织顺着边慈的视线看过去,点头道:“对,就是那个。”
笑意重回边慈脸上:“走,光顾你家生意去。”
明织松了一口气,挽住边慈的手,满脸热情洋溢:“好啊好啊,我给你打折!”
奶茶店是小复式结构,装修以明黄色为主,与店名“芝士附体”相呼应。陈设摆件充满童趣,一楼候餐区后面的墙体,用黑色记号笔写满了东西。
边慈本以为是一些表白或者记录小目标的句子,结果走进一看,竟然全是各学科大大小小的知识点。
省重点就是省重点,就连附近的奶茶店都充满了学霸气息。
明织妈妈在吧台忙,见孩子带了新面孔过来,分出神问:“小织,这是你朋友吗?”
明织拉着边慈走过去,扑到吧台上:“是,她叫边慈,这学期刚转过来的。”说完,她转头看边慈,“边慈,这是我妈妈。”
边慈对明织妈妈笑了笑:“阿姨好。”
“你好你好,长得真标志,是元城本地人吗?”
“不是,我老家在林水镇。”
“水乡就是养人,你皮肤太好了,青春期都不长痘痘哦。”说着,明织妈妈递出餐单,“想喝什么随便点,阿姨请客。”
换做之前,边慈肯定会说“不用了谢谢”这样的客套话,她认为这样是对的,因为人情这个东西不能欠,欠了还不清,留在心里是一根刺。
可是有人说,她太爱道谢了,她过于客气。边慈意识到,自己用了十多年的与人相处法则,或许正确,或许礼貌,但拒绝麻烦的同时,也拒绝了好心好意。
如果温柔朝她奔来时,如果她暂时打开心房,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
万家灯火的光,烟火气息的热,愿意在她身上停留。其实这个世界不冷,只要推开门,芸芸众生该有的暖,都在外面等。
边慈没试过,但现在,此刻,她特别想试试。
她没有拿客套话回绝,翻着餐单,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下次吧阿姨,第一次就吃白食,以后我都不好意思来啦。”
然后她听见明织妈妈笑了。
明织妈妈摸了摸她的头,说:“好,那阿姨等着你下次再来。”
须臾之间,边慈在虚空处看见了答案。
答案说会的、会存在的。
边慈点了一杯招牌奶茶和一杯烧仙草,询问后得知烧仙草配料里红豆,她让阿姨换成了椰果。
明织以为她是给自己点的,给妈妈打下手的时候顺便问:“你不吃红豆吗?”
边慈摇头:“我不吃绿豆。”
等餐的间隙,边慈闲着无事,问明织要了记号笔,去墙面那处找空白处,写了一句: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写完,边慈发现在她落笔的上方,有一行物理口诀:反相振动正相反,同相振动完全同。
口诀不陌生,字迹也很熟悉。跟她前阵子住院时,每天收到的神秘人信件笔迹一模一样。
边慈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这时,两杯奶茶做好了,明织提着包装袋走过来,瞥见边慈屏幕上的照片,不解问:“你拍这个做什么?”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边慈问。
明织凑近细瞧,无奈摇头:“不知道,店里每天人来人往的。”
边慈本就是随口问问,没抱期待,自然谈不上失望。她收起手机,接奶茶的时候只接了那杯烧仙草,对明织说:“我先回教室了。”
明织还在研究墙上那行物理口诀,回过神时,边慈都已经走到了店门口,但招牌奶茶还在她手上,明织直起腰,出声喊她:“边慈,这里还有一杯呢!”
边慈推开玻璃门,暑气扑面而来,她转过头回答:“那杯是给你的,班长。”
明织拎着奶茶愣了几秒,倏地笑出声,朝着边慈那边灿烂地挥手:“谢啦新同学,欢迎下次光临。”
边慈背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踩着树叶碎影,往校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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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有同学在午休,连走廊都很安静,偶尔能听见几声蝉鸣。
一进教室,边慈先往最后一排看,见言礼在座位上写题,提着烧仙草直接走过去。
课桌边有道阴影落下来,言礼停笔,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杯奶茶就被放在了他的手边。
“谢谢不能说,那烧仙草能不能喝?”
顾及周围有同学在休息,边慈声音很轻,近乎气音,只有离她最近的言礼才能听见。
女孩声音入耳,言礼薄薄的眼皮轻颤了一下。
午后阳光下,他的眸色沾染暖光,视线扫过来,不经意的一瞥也带着热意。
炎炎夏日,边慈却似乎被不知道从哪来的静电扎了一下,猛地收回目光,抬起头理了理明明不乱的刘海。
言礼从奶茶杯收回视线,眸光垂落到边慈身上,他静默片刻,想忍不住不笑,开口时还是没忍住。
“能喝,不过你这算是记上仇了?”
边慈放下手,情绪恢复正常,听出言礼是在开玩笑,学着他说:“是啊,所以你也不能说谢谢,不然我会怄死的。”
奶茶杯外壁贴着小标签,备注栏上面有“不加红豆”四个小字,言礼唇角的线条出现细微变化,他没说什么,只是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
嘴里的食物全部咽下后,他握着奶茶杯,开口道:“很好喝。”
“那你多喝点,这个能解暑。”
两人说话声惊扰前面睡觉的同学,那人不太耐烦哼了两声,边慈递过去抱歉的目光,用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点了几下,模仿走路的姿势,嘴唇张合,无声对言礼说:“我回座位了。”
言礼会意,低低应了一声“嗯”,眼神落在边慈的背影上,直到她拉开椅子坐下,才悄然收回。
言礼继续写题,写着不加红豆的奶茶杯,被他放在目光所及的位置。
他没发觉更没细数,这一天下来,自己冲这杯子到底笑了多少次。
晚自习下课回家,到了十点半,用不吃绿豆的账号,跟边慈上完今天的辅导课。
课程结束,在线上互道晚安,各自下线。
月亮高悬,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言礼推开窗户,说不上是赏月还是赏灯。
让脑子放空了一会儿,言礼回书桌前继续写题,再抬头看时间,又是半夜两点。
言礼拿起衣服下楼洗澡,走到门前时,想起包里那个被带回来的奶茶杯,他倒回去,把奶茶杯一起带下了楼。
他在厨房将杯子清洗干净,放在沥水槽上,做完这些,才捞起衣物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杯子的水分已经被沥干,言礼带着它回到二楼。
进屋关门,言礼立在书桌边,伸手抽了张纸巾,擦掉奶茶杯表面的小水珠,然后用指腹在外壁缓缓摩挲,确保墨水不会被晕染,才坐下来,提笔往上面写字。
他下笔很轻,字迹也淡,台灯的白光映在他眼眸中变成一个点,随呼吸熠熠。
「
边慈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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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早读结束,卢凝思去办公室拿周末的英语作业。
明织和陈泽雨因为赌约的事情暗中较劲,但其实两个人都没什么底气,所以宁可憋着,也不主动去办公室问老师正确答案,宁可等到作业批改完,发下来自己看。
卢凝思抱着作业还没走到教室,就被暗中较劲的一男一女在楼梯口拦截。
英语老师批改作业有个小习惯,正确率最高的卷子会被放在最上面。
明织毫不客气抽走这一沓试卷最上面的那张,正好是边慈的,她直接翻面锁定最后一题——
题号前面的大写字母A,没有红色斜杠。
重点班的老师们批改试卷和作业,为了节省时间,只会在错题上划斜杠,不会在正确的题目上打红勾,因为年纪前一百名的学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做错的一定少于做对的。
陈泽雨从明织脸上复杂的神情中,看见了胜利曙光,他憋着笑,抽出第二张卷子,这张是言礼的,翻面看最后一题,果然,字母A没有红色斜杠。
陈泽雨难掩兴奋,高呼一声“YES”,凑到明织面前:“是我赢了,班长!”
明织一把将他推开,把试卷还给卢凝思,气呼呼地往教室走。
陈泽雨举着试卷连蹦带跳跟上去,跟个花孔雀开屏似的,从明织左边晃到右边,问:“班长,你喜欢什么样的玩偶服,我给你买。”
卢凝思抱着卷子在后面看热闹,笑着调侃:“小织喜欢水冰月哦。”
陈泽雨夸张地“哇哦”一声:“不行,太性感了,这样,织,你脸圆,我给你买阿拉蕾吧。”
明织彻底炸毛,揪住陈泽雨的后衣领,追着他打,一边打一边骂:“你要死啊姓陈的,你才脸圆,你全家都脸圆!”
拜课间这通闹剧所赐,一个上午过去,年级大部分人都知道了明织跟陈泽雨打赌的事情。
高三学习压力大,生活枯燥,一点点小事都能引起议论,如果是男生和女生之间,不管真相如何,总会被人为披上暧昧的薄纱,成为学习之余的消遣谈资。
下午第二个课间,接杯水的功夫,边慈就听见其他班的两个女生在嚼舌根,他们嘴里的版本,已经上升到陈泽雨和明织在早恋了。
“他们胆子好大哦,高三了还敢谈恋爱,不怕影响学习吗?”
“有什么可怕的,重点班的闭着眼睛都能考个211、985。”
“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嗯……那个了……”
边慈实在听不下去,摁灭出水开关,打断两个女生的碎碎念:“同学,不好意思,你们是哪个班的?”
两个女生聊得正嗨,冷不丁被打断,语气不算好:“十班的,你有事吗?”
边慈看向没吱声的那个:“你也是十班的?”
没吱声的那个,一开口语气更差:“是,跟你有关系?”
“没关系。”边慈语速不快不慢,“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讲。”
女生听完就凶起来:“你谁啊,要你来管我们讲什么!”
边慈扫了眼两个女生的脸,笑容无害,语气发凉:“你们的脸和班级我都记住了,要是以后有人造明织的谣,我就默认是你们说的,我是管不着,但你们班主任和家长,总管得着吧。”
两个女生心虚低头,水也不想接了,拿起水杯仓皇而逃。
边慈摁亮出水开关,等接满了水,慢条斯理拧上杯盖,准备回教室。
转身抬头,迎上四张熟悉的脸。
踩点三人组和言礼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从四脸震惊的表情来看,刚才她说的话,并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
总归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被同班同学撞见,尤其是被言礼撞见,边慈下意识握紧水杯,心头涌上一丝不自在。
不对……言礼为什么要尤其?
边慈愣了一下神,很快在心里自问自答。
谁让言礼长得帅呢,想在优秀异性心里留下好印象,是人类的本能。
踩点三人组不清楚边慈的真实想法,见她冷着脸不说话,联系她对外班女生说过的话,顿时肃然起敬。
从这一刻开始,边慈身上除了女神和高冷两个标签、又增加了讲义气和护短。
作为八卦当事人之一的陈泽雨,站出来,对边慈致以最高的敬意:“边慈同学,你是个好人,我决定退位,让你继承学习委员的宝座。”
边慈委婉拒绝:“我已经是课代表了,不能身兼两职。”
秦成书推了下鼻梁的眼镜,拿出年级第七的诚意:“边慈同学,以后学习上有困难,欢迎你随时找我。”
边慈点头:“谢谢你秦同学。”
焦宇达不甘落后,既没有官位可以送,也没有成绩拿得出手,他只能走心:“边慈同学,要是你想谈恋爱,我可以陪你。”
“……”
边慈:“不,我不想。”
“焦宇达。”
言礼突然出声,焦宇达红光满面看过去,对上言礼的视线,后背莫名发凉。
“什么事,哥?”
言礼轻笑,笑得焦宇达身后阴风阵阵:“没事,看你又做白日梦了,叫叫你。”
焦宇达:“……”
陈泽雨和秦成书鹅鹅鹅地笑起来。
笑闹过后,三人组进去接水。
边慈回教室,走了两步,余光扫到言礼始终跟一步之遥之外,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你有话想说。”
不是疑问语气。
言礼眼底掠过惊讶,很快接上她的茬:“聪明,那再猜猜我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超纲了,边慈只能盲猜:“你是不是觉得,我跟那两个女生说的话太冲了,容易得罪人?”
言礼否认:“不冲,很客气。”
“那我猜不到了。”
言礼走上前,目光落在边慈的小白鞋上,温声提醒:“鞋带散了。”
边慈低头去看,鞋带还真是散了,而且散得很彻底,稍不注意踩到就会摔跤。
只不过她没想到,言礼心这么细,察觉到这种小事就算了,还会特地跟上来和她单独说,没有当着陈泽雨他们的面提。
要是提了的话,刚才那种情况,她肯定会更加尴尬吧,系上不对,不系也不对。
边慈向言礼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握着水杯蹲下来,周围不知道被谁洒了水,地面不太平整,都是大大小小的水坑。
边慈本想将就放,回教室再擦杯子,往地面搁杯子的动作刚冒出苗头,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细长的手,指甲紧贴指腹,白白净净。
“杯子给我。”
课间嘈杂,走廊人来人往,诸多声音路过耳朵,只有言礼这一声,在边慈脑海中回放。
边慈“嗯”了声,把杯子放在他的手心,伸手系鞋带。蝴蝶结她一直系得很熟练,今天不知怎的频繁出错,系了四次才弄好。
可能蹲得有点久,边慈“蹭”的一下站起来,气血上脸,耳朵泛起淡淡的绯红。
边慈拿回水杯,被男孩握过的杯壁存有余温,身体先于脑子反应,等她回过神时,手已经由握杯身换成了抓杯盖,跟老干部拎茶杯似的。
好在言礼没注意看,好在上课铃及时响起来。
边慈回到座位才发现,自己的鞋带又散了,敢情系了四次还没有系好。
边慈啊边慈,你能不能别这么没出息!不就是提醒你系了个鞋带,又帮你拿了下水杯吗?这种谁都可以做的芝麻小事有什么好回味的!
好像也没有谁都可以,这么细心的人也只是言礼一个吧……目前。
那他就是性格好,关爱同学与人为善,你只是恰巧切身感受了一下而已。
脑中两个小人叽叽喳喳吵来吵去,边慈的后脖颈到耳朵尖全红,无语又无奈,仰头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终于表态:别争了,你们说的都对。
脑中小人这才消停下来,边慈弯腰又系了一次鞋带,这次她系了个死结。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散开。边慈晃晃脚,带着挑衅意味瞪了小白鞋一眼。
系好鞋带,边慈挺腰坐直,不知是心虚还是自恼,在老师进教室前,故意把中性笔掉到过道,给自己寻了个理所当然弯腰,并且往后面看的理由。
教室后排,言礼正在跟陈泽雨聊天,聊到兴头上,他靠着椅背笑起来,喉结跟着轻微震动,嘴角两边浮现两道小括弧。
他的气质清爽干净,一笑起来,少年气在眼角眉梢散开,像飞燕穿过夏日绿林,冲破喧嚣蝉鸣,在湛蓝天际留下一道白色轨迹,让赏景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灿烂起来。
边慈捡起中性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情绪渐渐消散,老师夹着卷子进教室,说这节课随堂小测,教室内又是哀嚎一片。
边慈接过明织手里的试卷,抽出一张往后传,打开笔帽写名字,填班级时,写到高三(2)班,她倏地笑了声。
明织听见笑声,朝后靠去,背抵上桌子,问边慈:“你在笑什么?”
边慈收敛了几分笑意,语气轻快:“没,我就是突然觉得,能坐在这里写试卷的感觉真好。”
“?”
明织转过头,诡异且同情地盯着她,表示受到了惊吓。
边慈低头开始写题,眼神清亮,悠哉得犹如在小岛海钓,明织见状,捂胸口望天花板,痛心感慨:“完了完了,又学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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