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不吃绿豆的回复,边慈倍感安慰。
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网友,始终对她存有善意,并且愿意鼓励她、帮助她度过难关。
在她身边,可能也有像不吃绿豆这样的人,只是她自己不够勇敢,不敢去试探。
从早自习到课间,明织有好几次想提起这件事,都被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她害怕从明织眼里看见跟其他人一样的失望怀疑,害怕听到明织问自己,边慈,你真的作弊了吗?
还有言礼,二班除了明织,跟她关系最好的人就是言礼了。
可是她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不知道言礼会怎么看她,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信任就像一张纸,一旦起皱,展开只剩下褶。
边慈不想让这张纸被不相关的人蹂.躏,她必须要解释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整理好心情,边慈收起手机,抱起手边的作业本,往致远楼跑。
跑进办公室,邱越明还在,边慈放下作业准备回教室,却被他叫住:“等一下边慈,先去政教处办公室,张主任在找你。”
边慈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她没多问,只说好。
周考的事情邱越明略有耳闻,见边慈心神不定的样子,连头发都跑乱了,不免心软,出声安慰道:“别担心,老师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边慈心里泛起一阵酸,她闷闷“嗯”了声,留下一句谢谢老师,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政教处在知行楼,跑过去不算近,天上的太阳已经冒出头,边慈跑到楼下时浑身散发着热气,碎发贴在额头,马尾摇摇欲坠。
反正已经晚了,不能这么狼狈去见人。
边慈拐进一楼的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重新扎好马尾,再看镜子,里面的人精神了许多。
边慈将擦过水珠的纸巾团成团,抛进水池边的垃圾桶里,深呼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往三楼的政教处走。
政教处的门虚掩着,边慈轻叩了下门,轻声喊道:“报告。”
话音落,办公室里的谈话声也停了,安静三秒,里头传来严肃的一声:“进来。”
边慈推门而入,在场的老师不多,就张主任、关飒以及教物理的吴老师三个。
言礼比她先到,在办公桌前站着,不知道在她到之前,老师们跟他聊了什么,他的脸色是少有的难看。
边慈到言礼身边站定,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只停留了短短几秒,里面的情绪太复杂,边慈没有读懂,但总归不是愉快的意思。
可能他觉得很烦躁吧,因为一件跟他没关系,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受害者的事情耽误了上课,还要在这里接受三个老师的质问。
想到这里,边慈下意识攥紧裙边,内心平添几分不安。
桌面上摊着两份物理试卷,关飒率先站出来打破局面,对边慈说话的语气还算温和:“边慈,别紧张,老师们叫你来就是想问问情况。”
边慈稳住心神,点了点头:“我懂,老师你问。”
关飒拿起边慈那份试卷,翻到最后一道大题:“这道题,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
边慈毫不犹豫:“是。”
吴老师坐不住,走过来插话:“边慈,这道题是从五中内部的竞赛题库挑的,前两问很多同学都能拿到分,难在最后一问,它是用来拉分差的,你知道吗?”
出自竞赛题库?最后一问用来拉分差?边慈还真不知道。
不吃绿豆会细讲这道题,只是因为它刚好集中了这半个月讲过的知识点,很适合做经典例题罢了。
张主任没有两个老师这么有耐心,板着脸,半劝导办威胁:“边慈,成绩差不可怕,可怕是品行不端,你是毕业班的学生,只要你勇敢承认错误,这件事学校会从宽处理,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记入个人档案。 ”
边慈神色坦然,有条有理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是竞赛题,但这道题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因为在周考的前一天晚上,我的补课老师给我讲过原题,所以我拿到了满分。张主任,我成绩确实不好,但我不会作弊。”
边慈从关飒手里抽出自己的试卷,翻到前面的选择题部分。
这次考试的选择题,涉及到比较多她的知识盲区,所以这部分丢分严重。
一道选择题6分,总共7道,边慈指着选择题评分栏的数字18:“说句冒犯的话,张主任,如果我铁了心要作弊,我为什么不直接抄选择题?”
“选择题就一个字母,大题有字母有数字有符号,步骤繁多,对视力要求高,能配个放大镜最好。假设这些条件,在考试的时候我都具备好了,我抄到最后顶多拿17分,而我抄7道选择题已经有42分了,这么简单的数字比大小,我还是算得清的。”
张主任没料到边慈看着文静乖巧,嘴皮子翻起来会这么厉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边慈已经掏出了手机。
视频进度条事先被她拉到讲这道题的位置,边慈按下播放机,把手机递过去:“这是那晚上课的视频,我的个人云端有时间记录,老师们请看。”
不吃绿豆的正太音在办公室响起,瞬间将严肃的氛围打乱,勾起三位已为人父母的教师的带娃回忆。
老师们明显一愣,边慈反过味来,淡定补充:“我的老师说他声音太难听,所以用了变声器。”
站在旁边的言礼:“……”
如果这世界上有比掉马更尴尬的事情,那它的名字一定叫公开处刑。
三位老师顶着强烈的不适,看了几分钟这段视频。时间和题目都对得上,足以证明边慈的清白。
关飒和吴老师看完视频向边慈投以欣慰的目光,张主任被边慈怼了几句,面子有些挂不住,看完视频,非让边慈再讲一遍解题过程。
边慈丝毫没推辞,连试卷都没看,就这么干站着,从第一问讲到了第三问,思路清晰,惹得吴老师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说完最后一个步骤,张主任看向吴老师,后者毫不吝啬夸奖:“说得不错,下午我的课评讲试卷,最后这道题你上台给同学讲。”
明面上是让她讲题,实则是让她亲手把上午丢掉的脸面捡回来。
印象里这个吴老师一直不太喜欢她,因为她会给二班拖平均分,导致物理总是考不过一班,而一班的物理老师跟吴老师是死对头,两人明里暗里斗二十多年了。
边慈不免感动,诚恳地说:“谢谢吴老师。”
关飒搂住边慈的肩膀,护犊子意味十足,看向张主任:“既然事情都查清楚了,我的两个学生可以回教室上课了吧,张主任?。”
每个人都在堵他的嘴,最后他反而里外不是人,张主任不耐烦挥挥手,下逐客令:“都走都走,别在我办公室碍眼。”
关飒赔笑:“得嘞,麻烦主任了,主任你先忙。”
吴老师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慢悠悠地说:“我也走啰,回去备课。”
一行人走到门口时,张主任厉声叫住关飒,怄气一般甩了句:“关飒,下次周考别安排言礼和边慈坐在一起,徒生误会,浪费时间!”
吴老师资格老,才不怕区区一个政教处主任,笑声回荡在走廊。
关飒不敢这么放肆,强忍住笑,顺老虎的毛:“了解,谨遵主任指示!”
张主任骂个不停:“滚滚滚!”
从知行楼出来,等张主任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关飒才对边慈说:“你今天受委屈了,下午上课前我去班里开个小会,跟同学们说说,边慈,老师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产生心理负担,好吗?”
边慈轻轻摇头:“不用了飒姐,事情查清楚了就好。”
关飒却很坚持:“我是班主任,你是我的学生,你受了委屈,其他同学不了解情况误会你,从中调解是我的指责。”
“那好吧。”边慈隐约猜到关飒在担心什么,索性表了态,“我不会有心理负担,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同班同学心生怨怼,现阶段学习最要紧,我都知道。”
话都被边慈说了,关飒正好省了心,没再多言。
倒是言礼,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沉默得反常。
关飒关心完边慈,又关心他。男生跟女生不一样,贴心肉麻那一套用不上,她改用调侃的口吻:“我们第一名怎么不吭声了?之前小嘴叭叭的,还抢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脏水?边慈听得一怔,问:“什么脏水?”
言礼后背僵直,含糊不清地回答:“没什么,飒姐乱说的。”
关飒“嘿”了一声,奇怪道:“我怎么就乱说了?先前跟张主任顶嘴,说什么‘你凭什么认定是边慈抄我,怎么不怀疑是我抄边慈?做领导不能太双标’的人不是你吗?”
“言礼我也要说你两句,你别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把学校领导放在眼里,我们对领导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这俗话说得好……欸,你跑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言礼最开始只是加快脚步,被关飒这么一嚷嚷,直接跑了起来,他腿长个高,一步顶别人两三步,跑过拐角只留下一道残影。
边慈整个人完全傻掉。
关飒无奈地笑了下,跟边慈小声说:“害臊了这是,脸皮还挺薄。”
边慈还惦记着言礼那句话,木然地问关飒:“飒姐,那句话真的是言礼说的吗?”
“是他说的,原话就那么冲,我可没添油加醋。你说这言礼平时性格多好,冲动起来还是没个度,到底是年轻啊……不行,回头我还是得找他谈谈话,这都复读了,可别惹事留下什么污点影响前程,成绩再好不能这么造。”
关飒絮叨劲上来挡都挡不住,边慈偶尔回她一个嗯,思绪早就随着那道残影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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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还没下课,边慈也不好找言礼说话,只能坐下先听课。
边慈刚把课本翻开,明织就偷偷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我相信你,你不可能作弊,这话早自习我就想说了,可是你一直打断我!气死我了!算了,原谅你,张主任没为难你吧?这件事要怎么处理?要不然下课我们去保安室问问,看能不能查监控?]
这张纸条很小,可是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
边慈眼眶温热,鼻子酸得要命。
相信她的人不止不吃绿豆一个,她在五中遇见的每一个可爱的人,原来都会为她点亮一盏灯,温暖地照亮她的心。
边慈没有在这张纸条上回复,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然后另外撕了一张便利贴,写上字递给明织。
[那道大题是我的补课老师教我做的,我把上课视频给老师们看了,事情已经解释清楚,放心吧。]
明织看完,手背在身后,竖起大拇指给她点了个赞。
边慈用大拇指跟她碰了一下,两个人都笑起来,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凑到前面,对明织的后背说:“谢谢你,小织。”
明织拍了下她的手,转过头笑骂:“笨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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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一响,边慈刚起身准备找言礼说话,结果他的动作比自己还快,拿着卷子就往办公室走,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没辙,边慈只好等他有空的时候再去。
这一等就等了一天,晚自习下课,看见言礼第一个冲出教室,边慈可以确定,他在躲着她。因为平时他们都是一起回家的。
边慈收拾好书包,跟明织一起出校门。
在校门口分别后,边慈往左,走了两步想起有张卷子没带,转身原路返回,一抬头,就看见了言礼。
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从这一脸错愕的表情来看,估计一直跟在她后面。
边慈有点想笑,怕笑出来言礼臊得更厉害,还是忍住了,只像寻常聊天那样问他:“你不是先走了吗?”
言礼沉默了一瞬,答非所问:“我们顺路。”
边慈假装没看出他的别扭,就着他的话问:“我卷子拿漏了,要回去拿,你是先回家,还是等我一起?”
言礼找了个很生硬的借口,用无所谓的口吻:“哦,我好像也拿漏一张,一起。”
他这么努力圆场,边慈都舍不得拆穿了。
回教室拿好试卷,再下楼时,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走读生走得差不多,住校生在教室上第四节自习。
往校门口走的这段路静得过分,白天的绿荫到了晚上,被晚风刮得哗哗响,显得鬼影憧憧。
边慈不敢往旁边看,但眼神又不知道往哪放,回了一下头,整座学校被夜色笼罩,教室里乳白色的光透在玻璃上,从远处看,像是悬在半空中的光斑,夹杂在绿荫中,连风声也变得温柔。
她顾着看灯,脚步没跟上,言礼在几步之外停下,出声叫她:“边慈。”
边慈扭过头,小跑两步追上去,趁着气氛好,憋了一天的话,终于找到了说出口的机会:“言礼,我想跟你说谢谢,不能说我也要说,就当破个例好了。你相信我,还帮我在张主任那里说话,我真的很开心。”
似乎过于煽情正经了点,边慈又补充:“所以我打算请你喝一周的奶茶,口味随便挑,你不能拒绝,再贵的我也请不起了。”
两句话无声化解了围绕言礼一整天的窘,边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除了接受,他还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一直别扭着,男子汉大丈夫,给台阶就得下。
“别太甜就行,我不挑。”言礼说。
边慈见言礼恢复正常,松了一口气,笑着打趣他:“胡说,你红豆都不吃,这还不挑?”
言礼轻声反驳回去:“你不吃绿豆我说什么了?”
“……”
边慈理亏,手腕交叉,做了个就此打住的手势:“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挤兑谁。”
“我同意。”
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玩英语接龙,两人词汇量相当,快到文具店门口时都没分出胜负。
“equal.”言礼回答。
边慈灵机一动,接连标出三个单词:“location、tight,我赢了,我说了三个!”
“……”
言礼回过神来,说:“哪有你这么耍赖的。”
边慈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马上就到家了,总要有个结果,明天让你赢。”
家和明天都是令人浮想联翩的字眼,言礼心想,输了把游戏,赢了个好心情,也值了。
“边慈——”
身后传来一声陌生的男音。
边慈和言礼同时回头。
店外门廊站着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平头男生,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在边慈身上。
“你怎么才回来?”
边慈看不太清人,只能凭着声音不确定地问:“赵维津?”
“不然呢?”赵维津抬步走到边慈面前,单手插兜,又气又怨,“除了我,还会有谁在这喂几个小时蚊子等你啊。”
说完,赵维津看着边慈身边的言礼,微抬下巴,问:“哥们儿,你谁?”
来者不善,语气欠揍,一听就是情敌。
言礼赢来的好心情瞬间全无,谁让他心情不好,那人心情也别想好。
言礼望向赵维津,对视数秒,他轻嗤了声: “哥们儿,你站我家门口,还问我是谁?”
情敌知情敌,言礼一句话扎到赵维津的心口,而且这一刀下去,还必须是呲呲直往外飙血的那种。
果然,赵维津嗓门猛地抬高,逼视言礼:“这他妈是你家?”
言礼点头:“对,我家。”他有意无意往边慈身前挪了一步,以一种护食的姿态,眸光从眼尾瞥向赵维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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