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人声嘈杂,暧昧影绰的灯光晃得人难受。鹿妍从中午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下楼坐在吧台时茫茫然杵了会儿,感觉更晕了。
“有没有酒?”她还觉得渴,问调酒师,“要甜一点的。”
高姝雅挂完电话,见鹿妍面无表情地在吧台要酒喝,忙过去拦:“醒了?不能再喝酒了,再喝今晚就得睡医院里了。”
鹿妍也没哭闹着非要喝酒,安安静静地撑着脸出神片刻,看神情还算自然:“丫丫,你这里有吃的吗?我有点饿。”
“就炸薯条这些,空腹吃太油腻了……不然你今晚就睡我家吧,等会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鹿妍点点头,又摇头:“还是我自己做吧。”
酒吧后厨的食材不多,鹿妍很快下了一碗阳春面,吃完回到场内,又像钉子落户般重新窝进了吧台前的高脚凳里。
“妍妍,你和顾执南……是分手了吗?”高姝雅看不下去了。
“没有。”
那就好,看来只是吵吵架。高姝雅正要劝,鹿妍又幽幽继续:“我们又没有在一起过。”
“……”
当初傅启州劈腿的时候,鹿妍虽然也在绝情喝了一晚上的酒,但至少还能看出情绪。高姝雅替闺蜜骂了一晚上的狗渣男,陪她哭了一通,第二天鹿妍和傅狗就断得干净彻底,还没遇过现在闷着不说话的状况。
连骂都不知道从哪里骂起。
鹿妍也不知道从何骂起。事实上,她现在脑海中的措辞空白,就算见到顾执南,也没想好第一句要问他什么。
点了杯酒,刚碰到杯壁的下一刻,身后毫无征兆地伸过男人的手,抽走了酒杯。
眼前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以往搭在方向盘上时,鹿妍都要找角度悄摸多瞅两眼。此时她只看了一眼,怔了瞬,随即抿紧了唇。
“吃晚饭了吗。”熟悉的声音响起。
鹿妍没应。
顾执南垂眸扫过背对他的鹿妍,接着对旁边的高姝雅略一颔首,语气是一贯的礼貌从容:“打扰,我来接她回去。”
高姝雅睨了眼调酒师,支开周围的人,迟疑道:“不然你还是问下妍妍,愿不愿意跟你回去吧。”
闻言,顾执南蹙了瞬眉。
“……你怎么过来了?”缓了缓,鹿妍总算回过头,眼里眨着明显的雀跃和欣喜,梨涡很甜,“今天下午我的手机关机了,没收到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回你。”
这转折看得高姝雅瞠目结舌。
顾执南一顿,将酒杯搁在吧台边,只字未提消息的事,问:“想回去吗。”
“回去吧,我有一些困……”鹿妍边说边挪下高脚凳,动作难掩酒后的迟钝,矜持补了句,“谢谢你肯来接我。”
“这,这就回去了?”高姝雅一头雾水,叮嘱了句,“那妍妍你路上小心,到家记得给我消息。”
深夜的街巷外仍亮着灯,对面,酒吧门口的露天散座里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谈笑。
替鹿妍开车门时,顾执南闻到她身上果酒的甜香,撑搭着车门的动作稍停,没撤开。他的眸光寸毫未挪地落在她身上,敛下眼问:“喝了几杯酒?”
“我都知道了。”
鹿妍极力维持的镇定一秒垮掉。
刚才在酒吧里,若有似无地打量顾执南的女人实在太多,众目睽睽下,她有再大的脾气也只是努力憋着。
“今天下午,我送我妈妈去机场的时候,看到你了,我就在网上搜了一下你。”鹿妍没看他,声音还算冷静,“……你要不要看一看,好像还挺多的。”
话音刚落,周围陷入长久的静默。
一路开车过来的途中,顾执南其实已经猜得差不多。
本来也确实是想,这次出差回来后就向她摊牌,届时她不论是生气或是难以接受,他都能提前有所准备。但凡事总有预料不及的时候。
听顾执南默认不言,鹿妍钝麻了一天的神经像是被人猛地勾着拉扯了一下,跳得有些疼。
她承认,最初是因为他那张脸,才起了想要靠近他的心思。
但逐渐了解以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个人哪里都挺好的,从外貌到人品,从谈吐到性格,他都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所以她想,认真谈一段平凡普通的恋爱就挺好,学历背景都不是很要紧。
想想也有点好笑,对方表露出来的只是他全部的冰山一角,她就已经对人家死缠烂打了。估计连他也觉得好笑,怎么只是哄骗两句,就有人当真,还傻傻地追他这么久。
鹿妍又想起方才在酒吧里对顾执南投以青睐的女人们,在他眼里,可能她并无区别吧。
一句为什么突然就不想问了。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银行卡,我没有动过,本来前两天就想还你,但你那时候不在。”沉寂许久,鹿妍从包里递过一张卡,思忖一瞬,解开安全带,“我还是打车回去吧。”
没有人接卡,面前堵着副驾车门的人也没让开。
鹿妍终于仰头看过去,顾执南仍然叩着车门边沿,昏沉的光影描摹出他深邃的五官轮廓,衬得眸色格外深。
“卡不用还我,本来就是给你的。”他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在浓夜中漾开,“用了多少都不需要告诉我。”
半晌。鹿妍忍下强烈的委屈,淡淡“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不缺钱。”
“不过,你还是拿回去吧。”见他不接,鹿妍把银行卡放进中控台的储物盒中,“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现在给我也不太好。”
“一开始就是你。”顾执南道。
鹿妍愣怔刹那,看他。
沉默片刻,顾执南敛下眼,平静承认:“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他是怎么能光风霁月地说出这种话的?
“当初在衡湖边上,你遇到我在救人不是巧合。”顾执南复而抬眸看她,目光深得勾人,“那天早上我跟着你出千鼎,跟着你回家,看你从公寓里出来,又一路跟到了衡湖边。”
“所以,那天你会遇到我是必然,救别人只是意外,原本我以为想跳湖的是你,打算救的也是你。”
鹿妍:“……什么?”
骗她的事,顾执南并不打算替自己辩解,言简意赅地从两人真正见面开始陈述:“你遇到我的那天,我就住在千鼎酒店。”
那天,顾执南投资公司旗下的新产品发布会定在千鼎举行,时间在上午。为了方便,主办方为每位参会嘉宾定了酒店房间,前一晚顾执南的整个团队应邀住在千鼎。
他有晨起健身的习惯,却没想到能在电梯门口碰到她。
她刚在酒店得知被辞退的消息,有些失神地在旁等电梯下楼,情绪失落而茫然,并没注意到旁边的他。
进电梯后,他没有按下健身房的楼层,而是任由电梯降至一层,跟着她出了酒店。
他的车一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
本打算送她到家楼下就折返,不曾想隔了几分钟又见她下楼,强自镇定的神色中隐着惊慌。他在车内等了许久,直到瞥见警车到来,才知道是她家里进了小偷。
处理完报警事宜,她没把自己闷在家里,出门随意坐上一辆公交车,到衡湖边才停下。
他就一直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见她委屈而失魂落魄,见有男人向她搭讪,见她对路边的小贩说,她失业又失恋。
失恋。
顾执南自认不是多高尚的人,曾经放过手的人现如今处于最低落的境地,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不会再客气。
“从那天起,我就在有目的地接近你。给你发威汀的面试邀请,将错就错当你的同事,赶走你的相亲对象,甚至于在你面前卖可怜。”顾执南的桃花眼衬着幽暗的光,“那时我想,你是同情我也好,对我愧疚也好,只要这次你能看到我,我都不介意。”
鹿妍还没缓过神来。
不是。
他是怎么能把错认得这么光明坦荡的?
还有什么叫从一开始起……他难不成对她还是一见钟情吗?
缓了片刻,鹿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相信。”
顾执南低缓应声:“我不值得你相信。”
“从今天起,你可以无理由怀疑我的每一句话。”顿了顿,他又道,“但我不会再骗你。”
鹿妍默了默:“什么意思?”
“我不只想做你的约会对象。”顾执南开口,声音低得有些偏哑,“从现在开始,我用真正的身份追你,你选择什么时候原谅我都可以。”
“……”鹿妍猝不防被他的逻辑绕进去,许久才出声,“我没有要原谅你。”
“那就不要原谅我。”顾执南找到副驾驶座边的安全带,敛下眼,替她重新系好,“你只用看着我追你,不需要回应我,也不需要做别的。”
“……”
鹿妍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她此时有些懵,茫然中还有些惶然无措,但刚才酝酿的委屈和愤怒已经随着两人的对话消失殆尽了。
还没捋清头绪,又听顾执南问:“现在送你回公寓?”
“……嗯。”想到什么,鹿妍思忖补了句,“不是佰乐花园……回我的公寓。”
顾执南关车门的动作稍顿,睫毛动了动,才道:“好。”
回去的路上,鹿妍窝在副驾驶座里没再出声。车内气氛静默,紧绷着的情绪甫一放松,酒意也跟着再次醺上来。
她借着玩手机强制让自己清醒些,思维却在发散。
鹿妍搞不清对方是不是还在骗她。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要骗她太容易。
但不得不承认,刚才顾执南说的一长段话里,没有一句是在刻意安抚她的情绪,可她有那么那么一瞬间,盯着他那双眼,确实心跳怦然一动。
不争气。没出息。
活该被骗成傻X。
心动不代表不生气。谁规定这两种情绪不能兼容。
于是鹿妍决定不再看顾执南一眼。
等回到自己公寓时,已经是凌晨近一点。
上周鹿妍就已经来简单收拾过了,此前狼藉一片的公寓勉强恢复到了能住的地步,不过一些破损的用具摆件还没来得及补上,乍一回来住还觉得有些空荡。
她的行李还在顾执南的公寓里。
……暂时就不去搬了。
洗完澡,鹿妍裹着被子,睡意全无。玩了会手机,微信里多了几条高姝雅的留言。
高姝雅:【妍妍你到家了吗?】
高姝雅:【喝这么多酒,记得吃护肝片再睡。】
高姝雅:【我睡咯。】
高姝雅:【对了,睡前问一句,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鹿妍已经确定了事情始末,就没再瞒着。她重复了一遍下午做的事,在浏览器中输进顾执南的名字,将搜索结果截图发给了高姝雅。
近十分钟后,鹿妍才收到对方发来的满屏问号。
真好。世界上又多了个失眠的人。
鹿妍满意地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她睡不着,索性捧着杯子,挪到窗边看了会风景。
凌晨两点,万家灯火尽数熄灭,没有风景可以看。
鹿妍喝完牛奶,恹恹地想爬回床上,忽然目光猛地停住了。
楼下有隐约车灯。
顾执南的车还停在楼下,维持在送她回来时的位置。
鹿妍的公寓在六楼,借着单元楼旁的一排路灯,能清楚地男人靠在车门边,面前燃着星点的火光。
在抽烟。
怔了须臾,鹿妍摸出手机,一句话已经打在对话框中,想了想,又一字不落地删掉了。
顾执南一直在楼下待到第二天。
翌日清晨,鹿妍如同间谍侦察般挑开窗帘往下瞅了眼,对方的车还在,但没见人影,应该在车里。
她忍了忍,在厨房削了半小时的土豆后,终于没忍住下楼找人,却发现车已经开走了。
接下来两天里,鹿妍都再没见过顾执南。
这几天鹿妍请假在家,也没闲着,将公寓里缺的电脑相机一一补齐,在收拾客厅时,余光瞅见从小书柜上飘下来一张纸。
纸上走笔翩跹地写着佰乐花园的地址,字迹漂亮有力,是顾执南那天写的。
鹿妍盯着这张纸默了半晌,这段时间被骗的实感后知后觉地又涌了上来。
说要追她,这两天却杳无音信。
她再傻都不会信第二次。
正挣扎着要不要把它扔进纸篓,手机铃声倏然响起。
“喂,是鹿小姐吗?您的包裹到了。”快递员笑问,“您现在在家吗,我给您送上来?”
鹿妍这几天买了不少东西,闻言回道:“我在六楼,您上来吧。”
“可这地址上写的是十五楼……佰乐花园3幢,”快递员不确定,“是您家吗?”
默然两秒,鹿妍反应过来了。
包裹里应该是她一周前买的风衣,当时想买给谁,不言而喻。
一瞬间,鹿妍觉得有些后悔。
她挑了几天才挑中的衣服,满心雀跃地期待他穿起来是什么样,却没想过人家已经穿起了最贵的高定西装。
“……是我的。”良久,鹿妍才接话,声音温柔糯软问,“请问楼下附近有没有垃圾桶?”
快递员经验丰富:“哦,我给您放垃圾桶后面的草丛里?”
鹿妍真挚道:“不用,您放垃圾桶里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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