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置信，鹿妍难得睡在自己熟悉了几年的床上，睁眼清醒到了凌晨近三点。
卧室安静到只有加湿器的轻微作响声，鹿妍摘下眼罩，如咸鱼挺尸般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既然顾执南就住在楼上，上下楼的公寓格局应该差不了多少，他睡的主卧说不定也是这一间。
本来只想谈一段简单普通的恋爱，没想到对方压根不是像他们这样的平凡工薪族。
知道被骗真相后生气的同时，她居然还舒了口气。
实际上以前有很多次，鹿妍看到坐在桑塔纳里的顾执南，就觉得不太舒服。
总觉得他像这样的脸，这样的气质，比童话魔法还守时的敬业态度，不应该只是开着苟延残喘的旧车，还濒临失业。
……不是。
她白担心什么？
被骗的是她。
现在看起来纡尊降贵来住老式公寓的是他，但最后失眠的居然又是她。
鹿妍的眼睫明明已经困得快要阖上，精神却在午夜蹦迪。想起让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这会儿正在安静入睡，她忽然拍着被子坐起来，觉得有些不太公平。
思忖了下，鹿妍摸出手机，戳开微信，发泄似的给顾执南甩了张表情包。
一会儿就撤回，反正他也看不到。
鹿妍：【[/磨刀霍霍]】
顾执南：【睡不着？】
几乎是秒回。
鹿妍正要撤回消息的动作猛地一顿，还没有所反应，对方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怎么了？”电脑桌前，顾执南停止浏览到一半的网页，“睡不着吗。”
鹿妍怔了怔，反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在看菜谱。想怎么给你做早餐。”顾执南声音浸在夜色里，微噙着笑回她，“本来就有些失眠，现在你打过来，就更睡不着了。”
……不是他给她打的电话吗？
鹿妍想起自己随口说的那两道早点，默了瞬：“皮蛋瘦肉粥和炸春卷都挺简单的，你随便做就可以，其实看什么食谱做出来都差不多。”
顾执南像是沉吟须臾，才淡淡应：“差不多也总有差别。想给你做最好的。”
“……”
这天没法聊了。
挂完电话，鹿妍盯着黑屏的手机，脉搏跳得整幢公寓楼都能被吵醒。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顾执南是这么会说漂亮话的人……不，她能发现个什么。
他以为这样她就能轻易原谅他吗？
鹿妍垂着脑袋，神色不为所动地摆弄了会儿手机，两分钟后，终于捏着手机开始后悔。
……刚才他那句话居然忘记录音留纪念了。
翌日一早，鹿妍爬起来的时候还残留着睡不醒的困意。
微信有一条留言：【早餐在楼上，要上来吗。】
清晨，朦胧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遍洒客厅。顾执南刚晨跑完一轮，换上衬衣从浴室中出来，正巧接到顾母的越洋电话。
“后天我和你爸就回国了，这次会在槐城待上一段时间。”屈芝华和蔼道，“执南，有空你也帮着劝一劝文文，有家不回，总住酒店里像什么话？”
“会的。”顾执南平静应。
“还有上回你说的那位喜欢的姑娘，要是人家肯，看能不能带出来吃顿饭……”
公寓大门开着，门廊处忽然传来两道的敲门声。
顾执南抬起眼，门口鹿妍并没有马上进来，反倒是一副客气礼貌的模样。他捏了捏眉心，有些失笑：“现在还不行。”
挂完，他道：“进来吧。”
鹿妍确信昨晚自己报的是两道早点，不是二十道。
眼前的公寓窗明几净，装潢设计简约明朗，客厅的实木长餐桌上琳琅摆满了餐点。从西式煎培根到中式汤包，装在雕花瓷盘中腾袅着食物的诱人香气。
鹿妍很久才出声：“这都是你做的吗？”
“有些食材是昨晚准备好的，我还没试过味道。”顾执南进厨房给她拿了碗碟，虚撑在桌沿一侧，垂眸看她，“应该不至于太差。试试？”
望着满满一桌，鹿妍本想说做这么多也吃不下，临到口却闷成了：“……谢谢。”
顾执南没应，琥珀色的浅瞳被眼睫毛的阴影罩落，隐约失落的模样：“不用跟我说谢谢。”
迟疑一瞬，鹿妍还是把手里提着的盒子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是什么？”
装着风衣的快递包裹已经被鹿妍拆了，她新翻出个纸袋，将叠着风衣的礼盒装进去。此刻顾执南瞥见礼盒上的品牌商标，顿了顿。
是家男装品牌。
“这是你上回送我蚊香托的回礼。”鹿妍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补了句，“你要是觉得不喜欢，也可以还我。”
顾执南看了半晌，眸色渐沉，道：“不想还了。给你做两个月的早餐，好不好。”
鹿妍：“……啊？”
“两个月是不太够。”顾执南容色如常，修长手指抚过鹿妍提过的带子，明明没什么意味的动作，在他做起来无端有股晦暗的暧昧，“那就四个月。”
“你不用……”鹿妍绷不住了，“也没多少钱。”
顾执南视线落在她晕着色的脖颈上，想俯凑过去做些什么，却只能克制忍着，静静颔首：“还是六个月吧。”
“……”鹿妍闭嘴了。
餐桌宽敞，顾执南坐在对面，没一起吃早餐，而是接了个紧急的线上会议。
鹿妍咬着煎饺，并不露声色往前瞅一眼。
这次顾执南在她面前没再刻意收敛，神色冷淡地驳回对方的提案，给的指令也言简意赅。挂完会议，他拿起手边的文件翻了片刻。
“你在干什么？”鹿妍有点好奇。
闻言，顾执南止住翻文件的动作，抬眸盯着她，低缓着声道：“讨你喜欢。”
等他在桌上摊平了文件，鹿妍才粗略看到一点内容，内里花花绿绿图文相杂，根本不是什么商业文件，是一沓打印下来的菜谱。
“怎么了。”见她憋着不说话，顾执南微抬了瞬眉，桃花眼里笑意稍纵即逝，勾魂夺魄似的，“早餐味道不好吗。”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招人。
鹿妍捏着勺子，差点被美色勾得要开口原谅他，忍住了，彻底闭嘴吃早餐。
顾执南的厨艺不错，上回鹿妍就吃过他做的排骨面，是在屈文文家的别墅里。
等冷静下来，鹿妍喝着糯软的粥，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瓷勺：“你之前和屈文文认识吗？”
既然威汀是他投资的酒店，那屈文文可能也……
顾执南稍顿：“他是我的亲弟弟。”
“……”
她早应该知道。
“……你别看了。”鹿妍避开他一瞬不瞬的眸光，脑袋没抬，耳廓有些发热，面上却不显道，“我还没有原谅你。”
片刻，顾执南敛下眼，顺从应：“我知道。”
.
但屈文文不知道。
小霸王一觉睡到临近中午，没想到按铃叫餐的时候，套房管家身后进来了鹿妍……和他哥。
“哥——们！”屈文文登时从瘫在沙发里站起，就差没当场稍息立正，忙用手薅了两把头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看你。”顾执南神色敛淡。
屈文文虎躯一震，跟鹿妍解释：“今天我要回学校看同学，等下吃了饭就去，所以就让他早点过来了。”
鹿妍暂时没戳穿，目光幽幽从屈文文的脸上挪到顾执南，又挪回来。
以前屈文文那头张扬不羁的红发太醒目，两人又差了十岁，以至于她从来没注意过，其实仔细看两人的五官是有些相似的。
五官轮廓都生得深邃，只不过屈文文还没那么分明，而眼睛是稍微上挑的凤眼，并不是顾执南那样的桃花眼。
“我和他是同父母生，只是姓得不一样。”顾执南道，“我跟父姓，他跟母姓。”
屈文文震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什么，鹿妍姐，你都知道了啊。”
鹿妍看不出生气：“嗯。”
见他哥没什么反应，屈文文才敢来了场世纪认亲，转向他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送她过来。”顾执南言简意赅，又转达了一遍顾母在电话里的叮嘱。
屈文文已经顾不上爸妈要回国收拾他这事了，他打量鹿妍，又看了看他哥，总觉得有点惊悚。
鹿妍姐都知道了，他哥居然没被切成丁？
鹿妍不爱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仍像往常一样给屈文文介绍了遍今天的料理，从用餐顺序到事项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屈文文想，至少现在他还感受着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等他用餐的间隙，他哥坐在客厅的办公区一角，神色不变地开着视频会议，中途助理还过来送了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
“南总，下午和天行置业的约谈已经改到下周二。”宋和收起合同，恭敬道。
会议结束，顾执南摘掉耳机：“晚上的酒会致辞，让吴历去一趟。”
宋和依言调整行程：“好的。”
屈文文眼睁睁地看他哥在一点点空出下午的时间，没想到有天他能在哥这里也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愣道：“哥，你等会儿真要送我回英德啊？”
闻言，顾执南从文件里抬起眼，简扼问：“晚上你在学校吃饭？”
“是，是吧，”屈文文挠头，“我想去学校看看我学妹，顺便陪她在食堂吃晚饭。”
“嗯。我让司机送你去。”
下一刻，屈文文就见他一贯矜贵淡漠的亲哥转眸看向鹿妍，神色流露几分笑意，问：“等会想去哪里，我送你。”
鹿妍从笔记本里抬起脑袋，就见房间里几人都望着自己，连顾执南身边那个毕恭毕敬的助理也望过来，表情含着错愕。
“……”鹿妍心上一跳，下意识道，“你不是屈文文的司机吗。”
顾执南笑意敛了些许，睫毛动了动，才低声道：“现在是你的。”
最后鹿妍还是去了英德中学。
一路上，鹿妍都在低着脑袋玩手机，没怎么吭声。
她觉得自己现在不太能跟顾执南进行正常对话。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她还没从被骗的脾气中抽离，但对方顶着那副无可挑剔的颜，低眉敛眸地说几句好听话，她的心跳还是会加快一点。
微信里，高姝雅听完鹿妍的描述，半点没想到顾执南：【骗人感情，还甜言蜜语，这就是百分百纯渣男啊。】
高姝雅：【傅狗啊？】
高姝雅：【他是不是又回来找你了？】
鹿妍：【……他找我干什么。】
高姝雅：【前段时间他不是取消订婚了吗，我以为他跟狗皮膏药似的又来缠你。】
鹿妍对傅启州一点兴趣都没有，回了句，两人的聊天重点逐渐从渣男转向高姝雅最近遇见的某个帅哥。
“到了。”
英德是所寄宿制的私立中学，正是午休时间，在校门口登记来看孩子的家长还不少。
顾执南今天开的是他自己的迈巴赫，甫一停在门口，就招来不少打量。
“哥，那我先走了。”屈文文一眼注意到等在校门口的学妹，按捺不住地下了车。
停完车，顾执南替鹿妍打开副驾座车门，问：“想逛一逛吗。”
鹿妍点点头：“嗯。”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她和顾执南同处一车几个小时吧。
两人登记进校，不同于上次，今天林荫道上行走着不少穿英伦校服的中学生，熙熙攘攘地嬉闹过去，时不时好奇地往两人这边看几眼。
鹿妍的目光慢慢移到旁边男人身上，顾执南一身笔挺的白衬衣黑西裤，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几分英隽成熟的内敛。
屈文文曾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提过他哥，现在一点点的，都串起来了。
说他哥自小就是尖子生，一路跳级升学，十八岁创业成功，一心继承家业忙工作。
是顾执南。
说他哥以前会玩跑车，玩音乐，打游戏，骨子里比谁都叛逆。
还是顾执南。
鹿妍一时半会还不能将他都联系起来，心道，她对他的了解简直太少了。
“我以前在这里上学，是年级里年龄最小的学生。”顾执南出声，“那时候，我的课进度和别人不同，也没有同班同学。”
鹿妍懵了瞬：“只有你一个人上课吗？”
“嗯。”
那和一对一的家教有什么区别。鹿妍想了片刻：“那课余的时候呢？”
“没有课余。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上别的课了。”两人转进林木葱郁的石子小路，顾执南语气如常，“所以，我的中学时光确实过得很短。上次在这里跟你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刻意想骗你。”
鹿妍顺着回忆了遍，确实是。
是她自己误会他辍学的。
“也不是没想过要辍学。”周围的校广播里放着首欢快的音乐，顾执南顿了顿，轻哂继续，“既然不能辍学，就只好把这种无聊的日子缩短一些。”
鹿妍愣怔，闻言仰起头看他，这会儿即使对方穿着沉稳的精英西装套，也掩不住他此刻眉眼间凌厉飞扬的少年气。
……学渣反抗枯燥学习的方法是辍学，学霸居然是跳级。
还没回，鹿妍又听他道：“如果在学校时遇见你，我不会这么早就毕业。”
鹿妍：“为什么？”
“想早恋。”顾执南容色沉静。
“……”
这谁还能忍得住？
反正鹿妍忍不住。
她觉得自己对顾执南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的忍耐力已到极限，下意识捏了捏耳朵，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瞅见不远处的黄龙石碑。
校史馆。
“进去看看？”顾执南问。
“……好。”
今天是校开放日，校史馆里还有家长参观。鹿妍跟着顾执南进去，转过第一展览区，就看到了纪念墙上众多照片中的那张毕业照。
已经过了十几年，照片被裱得有些发黄，但照片上的少年依然轮廓清晰。
鹿妍过去时，听到有小女生指着中央的照片憧憬道：“爸，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帅的学长。”
女生父亲老大不乐意：“再帅能有你爸年轻的时候帅？这都多少年了，再帅也跟爸一样发福了。”
“你胡说！人家十五岁考的大学，现在也才二十七八。”
那父亲谆谆教导：“闺女，你别净看人家长得帅不帅，看看他的学习成绩，人帅是会变的，这个学习成绩变不了，好好向人家学……”
鹿妍瞅了瞅旁边仍旧颀长挺拔的顾执南：“……”
等他们离开，鹿妍终于看清了专属于少年的那一栏。
顾执南，校董事长之子，十五岁考入T大经管院，底下满满几行都是竞赛奖荣誉奖。
怪不得他说他没有课余时间。
往上看，鹿妍望着那张旧照片，发现中学时候的顾执南和现在不太一样。
少年顾执南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立在校门口，身形修长，微抬着颌，十五岁的颜值已经初见端倪。
脸是同一张脸，但看向镜头的神色却是淡漠的，甚至带了些凌厉不耐。
少年的棱角和冲撞都被包裹在运动服中，强制按捺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脾气。
鹿妍回忆了遍她的高中，那时候的中学男生们普遍都在干什么？
打球，打架，翘课，泡网吧。
反正不是没日没夜地跑全国各地竞赛学习。
午休时间还没过，等两人出校史馆，远处，操场上一片打球的喧闹叫好声。
鹿妍忽然开口：“你有没有以前很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
“什么。”顾执南侧过脸，垂眸看向她。
“就是打球之类的，”鹿妍思忖片刻，斟酌提议，“我看那边也有几个家长在打，你可以去看看。”说完，她又拿出手机，顺理成章地补了句，“你去吧，我正好想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其实他在中学想做却没做的事，无论是跑车还是乐队，在成年后都做了个遍。
顾执南看着还真要作势打电话的鹿妍，喉结动了动，半晌，转瞬即逝地笑了下，回答她最初的问题：“有。”
鹿妍目送顾执南远去的背影，打算过会就找个打完电话的理由，去球场看他打球。
顾执南打球……是什么样的？
她看了片刻，逐渐觉得不太对。
等会。
他去的方向好像是教学楼，不是篮球场啊？
看不见对方的背影后，鹿妍在原地等了十五分钟，还是没忍住，往同方向走去。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教学区的学生们抱着书往楼上冲，赶时间还不忘回头闹一下同伴，谈笑声从鹿妍身边掠过，夹杂着校广播台主持人清脆的背景音。
“……今天的广播时间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在收尾之际，我们来播放最后一首点歌。”
“最后，是由高三一班的顾执南学长点给鹿妍同学的一首歌，Le coeur a ses raisons，心有所属。让我们来听完这……”
鹿妍：“……”
同时同刻，小花园里，屈文文刚打算问小学妹能不能牵个手，听见广播台的报幕，完全愣住。他哥？
他哥？！！
他哥——
不要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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