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入口,服务生一路将鹿妍两人领至僻静临窗座位。唐竞助理站在旁接了一个电话,随后弯腰与他耳语两句。
“抱歉,我可能只能在这留二十分钟。”唐竞对鹿妍解释,“临时有事,要赶去机场一趟。”
鹿妍摇头:“没关系。”
“执南他也挺忙的吧?”唐竞喝了口水,随意聊道,“当年他是我们几个同学中年纪最小的,现在又成了最成功的,也不知道平时忙成什么样。”他笑,“忙久了,都忘了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是什么滋味了。”
鹿妍神情稍怔,随后将菜单递给唐竞:“我昨晚来吃过,这里的素鲍鱼还不错,如果你口味清淡,可以试试。这个椰皇花胶鸡也不错,但上菜慢,你可以点清蒸鲥鱼,这道比较快。”
鹿妍询问对方的口味,两人很快点完了菜。唐竞想起:“我听说你是厨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总不能说是因为整蛊短信吧。鹿妍迟疑:“算是……在看比赛的时候认识的,四年前,在西班牙的国际美食大奖赛上。”
唐竞注意到她挂着的通行证,懂了:“你也想参加比赛吧?”
“嗯。”
两人闲聊几句,唐竞笑:“上回我们聊得少,我还没看出来。难怪执南喜欢你。”他调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鹿妍没听明白:“啊?”
“以前,我,逸凡,Kevin和执南,我们四个在同一学校读博,真正熟起来是在学校车队。”唐竞回忆,“我那会儿是读完国内大学直接申的博,大概二十三岁吧?我们仨年纪都差不多,就执南最小,比我们要小六七岁,才十七岁,T大少年班提前修完学分跳过来的,给我们吓一跳。”
即使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鹿妍还是语噎了一瞬。她镇静应声:“嗯。”
“美国十七岁已经能考驾照了,执南每天就在车队跟我们一起跑车,哪都去,洲际方程式比赛也跑了好几次。那时候他也忙,但不忙学业,忙赛车,忙乐队——他是乐队的鼓手,对了你听过他打架子鼓吗?特劲儿。”
鹿妍想起数月前顾执南在酒吧敲的那段鼓:“听过,他现在的头像还是架子鼓。”
“是,那就是他以前的鼓。”唐竞笑应,“那会儿我们私底下聊天,问以后都想干什么,他说他想当赛车手,白天跑车,晚上就去搞地下乐队。谁能想到,天才跳级出国读博,是为了避开家人玩赛车啊。”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我们在波士顿参加大学生方程式,附近街区有人袭警,爆炸声都传我们这儿来了,现场乱成一片。执南车都跑出去了,硬是被旁边那辆给撞停了,尾翼全断,人也多处骨折。”唐竞有些唏嘘,“没过两天,家人也赶来了,也不知道谈了什么,赛车和乐队就不了了之了。”
怪不得之前屈文文说,顾执南以前受过伤。
“我问他怎么不继续跑了,他说总有做取舍的那一天,人在其位谋其职,确实没办法,不过好在都尝试过了,倒也没什么遗憾。”唐竞对鹿妍道,“你跟以前的他很像。”
鹿妍认真听着,一时没接话。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下定了决心要攒下留学金,在梦想拿奖开餐厅的路上横冲直撞地走了下去。
十七岁的顾执南也不是少年老成的家中长子,而是打游戏打得很好的真少年,喜欢赛车,会打架子鼓。只是后来鹿妍认识的这个他已经沉稳许多,偶尔一瞥,少年气却未减。
无关学历,无关家世。
鹿妍垂睫拿热毛巾擦手,心事搅成一片。她心想顾执南这人,每个阶段的这个他,她好像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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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烹调项目持续整整两天,翌日是料理烹调组的决赛。
GCC向来在凤毛麟角中挑尖,威汀酒店的西餐在国内数一数二,一道小牛菲力搭配白芦笋色香味俱全,拼尽全力也只摘得第四名。至于先前辞退鹿妍的千鼎,更是遥在第九名。
第三日,甜点组的比赛开跑,一支马来西亚的队伍脱颖而出,凭着狐猴攀树造型的拉糖夺得第一。遗憾的是,前五并未有国内的厨师团队。
“未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年轻人,得加油啊。”Aron有感而发,在机场与鹿妍道别,“我很期待能在以后的领奖台上看到你。”
鹿妍点点头,抿出一对浅浅梨涡:“我已经打算报名明年的GCC个人赛了。”她停顿两秒,“至于去法国的事……让我再考虑一下。”
“是需要认真考虑,当学徒至少要半年时间,很辛苦。”Aron能体谅她的犹豫,补充道,“Leo当年是法国餐饮公认的厨艺泰斗,跟着他的团队,能学到不少。不过你知道的,我始终认为,自我创新才是料理突破的诀窍,这也是我看好你的理由。”
回槐城的飞机上,鹿妍脑袋抵上机窗,在出神。
从成年走到今天,她的目标一直没变。
在国际美食大奖赛拿奖,用赢得的奖酬作为启动资金,在槐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私厨小馆。如果是数月前,她知道有去法国跟着名厨做学徒的机会,她压根不会犹豫。
但现在总觉得有事没做完。
这两个月来她不知道有多消沉,现在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想问问顾执南,他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过她。
越想越心潮澎湃。鹿妍一鼓作气,打开手机,戳开微信置顶,对着和顾执南的聊天框酝酿良久。
刚矜持编辑好一句“你回国了吗”,下一秒,消息被无情阻拦。
忘记了,没网。
鹿妍木着脸关掉手机,网恋果然需要勇气。
港市到槐城三个小时,出停机坪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下了摆渡车,鹿妍随大流往提行李处走,低头开了手机,还想着继续骚扰一下顾执南,却被高姝雅的微信消息刷了屏。
高姝雅:【妍妍,你什么时候回来?】
高姝雅:【出事了出大事了!!】
……
高姝雅:【下飞机了告诉我。】
鹿妍:【怎么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高姝雅的电话直接打来,听上去异常虚弱:“妍妍,你给我那个蚊香托,就当时我替你查出来,是二百多块的什么檀香蚊香托……”
“嗯,怎么了?”鹿妍停下脚步,“难道你弄丢了?”
“别吓我了,现在我哪敢弄丢它?!”另一边,高姝雅左肩夹着手机,紧张地将丝绒布袋供在自家客厅茶几上,“我问过朋友了,它是个盒子。”
鹿妍以为自己听错了:“盒子?”
“是,全球限量的盒子,拿来当收藏品用的,不是用来托蚊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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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妍径直打车到了高姝雅的公寓。
两人对着桌上巴掌大小的乌黑盒子看了半晌,鹿妍捞过来仔细看了一圈,怀疑地瞅了眼高姝雅:“这真的是盒子?”怎么能连锁扣都没有。
“你还记得我上回给你推荐的那个时尚杂志造型师吗?他已经嚎了两个小时了,”高姝雅把聊天记录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吧。”
今天下午高姝雅从亚城探亲回来,捎了一行李箱的特产,随手拍了一张照发给几个朋友:“要什么随便挑,今晚自己来绝情拿。”
槐海区你大爷:【谢谢宝贝咯,但我最近减肥,不吃惹。】
槐海区你大爷:【你行李箱里边那个黑盒子设计得还挺像哦,是用来装什么的?】
高姝雅:【你瞎,这是蚊香托,朋友借的。[图]】
就在高姝雅给黑盒拍了特写的一分钟后,男造型师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哎唷姝雅,这明显就是Valerio密盒的仿版好不好!有谁会把一个盒子当蚊香托啊,小心点啦宝贝,你要被时尚抛弃惹。”
鹿妍默了一秒,转头看高姝雅:“什么密盒?”
“瓦莱里奥,一个意大利珠宝设计大师,听说相当于珠宝设计师里的凯撒。”高姝雅打开平板,把搜索结果给鹿妍看,“去年他和一家高奢品牌联名设计了一款‘黑钻动物’系列的戒指,全球限量发售十枚。妍妍你看。”
“可……这跟盒子有什么关系?”
“装戒指的盒子就长这样,也被叫做‘Valerio密盒’,需要密码才能打开。”
“关键是,这是仿品也就算了。”高姝雅将鹿妍手上的小盒倒转,底部的黑色磨砂面上浅浅雕刻了一长串字母,由于整个盒子通身黑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像是防伪码。她惊魂未定,“我刚才去官网搜过这串码,确认了,居然是真品。”
消化片刻,鹿妍艰难问:“……什么?”
“它是真的!”
鹿妍捧着盒子,见高姝雅指了指盒子顶部一圈圈内陷的同心圆纹:“这里一共有十个圈,我那朋友说,从最里到最外圈依次代表数字零到九,密码四位数,试对了就能打开。我怎么敢开,妍妍你不然试试?”
这要怎么开?
鹿妍耐心地端详了一遍圆纹,在晃如白昼的顶灯直照下,她还真发现每圈凹槽里都嵌有一个突起的小圆粒。
气氛犹如什么国宝级文物的大型鉴宝现场,旁边高姝雅屏气凝神地旁观:“发现什么了吗?”
“丫丫,你有牙签吗?”
“有的有的!我给你拿。”高姝雅抽了一根牙签给鹿妍。
鹿妍试着用牙签拨动了下圆状小球,发现小球紧连着底部凹槽,顺时针稍用力推动小球,槽底也顺着圆弧滑开,露出一圈镂空的环。视线顺着缝隙往里探,盒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滑开一圈代表一个数字。密码是多少?
“我刚才去官网查了,这款黑钻动物系列戒指,每一枚都有它的专属语。”
高姝雅摆弄着平板,又搜到了别的:“你看这里写,‘在中世纪的意大利,黑钻被称为和解之石,表示永生忠诚的爱’,嘶,这会不会太浪漫了点——”
高姝雅正想抬头看看鹿妍的进度,就见对方不知道做了什么,随着低微清脆的“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鹿妍维持着打开盒子的姿势,没动。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上的黑盒,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剧烈。
正感叹的高姝雅凑过来一看,彻底噤声了。
真的是一枚戒指?!
巴掌大的扁圆柱小盒中,黑丝绒软垫里静静嵌着一枚钻戒。铂金戒环设计简约,自戒台处自然化为一对鹿角,托着一颗精细切割的黑钻,在灯光下闪着漂亮而润泽的光晕。
打开盒子的密码是0124,她的生日。
鹿妍怔了片刻,放下盒子,拿过高姝雅膝上的平板电脑,垂眼搜索。
“我天,这是真的?真的是黑色钻石?”高姝雅已经疯了,拍了张照发给先前的造型师朋友,“等会儿,这得要多少钱啊?!”
没几秒,朋友给高姝雅发来语音,恨不得扯着嗓子喊:
“装钻戒的盒子!钻戒!每克拉两百万美元的黑钻!你们居然用来当蚊香托?!!”
一片闹声中,鹿妍终于在官网搜出了这一枚鹿角黑钻戒的专属语——
M dear.(我亲爱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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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楼下已经是晚上近十点。
小区静谧无声,偶尔有夜跑的路人经过,毫无预兆地吹了一声口哨。鹿妍闻声看过去,发现这声口哨不是对自己吹的,而是对停在公寓前的迈巴赫。
开得起迈巴赫还住在这里的,除了顾执南还能有谁?
车里无人。鹿妍迟钝两秒,眼眸亮了亮,等进了电梯间,几乎是下意识地摁了顾执南所在的楼层。
“南总,广通科技的审计文件和报表我已经在催了,不出意外,今晚——”电梯门开,宋和恭敬地站在门口,余光瞥到了鹿妍,一愣,“鹿小姐。”
鹿妍认出眼前这位戴眼镜的男人,是顾执南的助理。
公寓间的门半开着,宋和拉着行李箱等在门外,气氛静默两秒,鹿妍出了电梯,一眼就对上了顾执南的视线。
站在玄关处的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脚边立着同色行李箱,是将要离开的模样。
愣着对视片刻,鹿妍雀跃的心跳逐渐缓下来,没头没尾地问:“你是准备搬走了吗?”
“等我五分钟。”顾执南吩咐完宋和,将门敞开,看向鹿妍,“室外冷,先进来。”
宋和推了把眼镜,退到电梯边,将自己隐成了一块合格的背景板。
“……你急着要走的话,我就不进去了。”鹿妍停在玄关,并没再往里走。她顾着有外人在,憋着的话一句也问不出来,半晌问,“你最近很忙吗?”
玄关处的空间并不宽敞,顾执南垂眸盯着眼前的鹿妍,顿了顿回:“还好。”
“……哦。”
哪里是还好,全世界都快知道他很忙了。
鹿妍忍不住抬头看顾执南,在接上他目光的刹那,心跳猛然一快。
他一双桃花眼在灯色映衬下眸光流转,眉眼如画,鼻梁修挺,这副玉雕似的五官,两个多月没见,还是这么好看。
不是。
这人长这么好看,她自卑能是她的错吗?
无言对视半晌,鹿妍紧抿着唇,带着壮士断腕般的紧张,打算关了门把话问出口:“我想……”
“Aron跟我说,你在考虑去法国进修的事。”顾执南倏然出声,平静得像是随口一问,“决定好了吗?”
鹿妍的手从门把上撤回,闻言回头:“还没想好,但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缄默两秒,顾执南应了一声。
“我想——”鹿妍转身深吸了口气,正想继续关门,而这回连手指都没搭上门把,就被自后伸过来的手给拦住了。
隐忍压抑到了极致,顾执南直截了当地伸手绕过鹿妍合门落锁,修长的手指扣着门把,像是怕鹿妍在此刻推门而出。
“走什么。”
他的声音勾着低哑,听得鹿妍心尖猛然被掐了一把。她茫然转回身,刚想说话,就见阴影罩落,顾执南虚虚撑着门把俯过身来,额角抵在了她的肩窝处。
鹿妍僵滞着感受肩上的重量,气氛沉默片刻,又是一声问:“不走好不好。”
此刻顾执南靠着她的肩膀,鹿妍鼻间漾着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木质香,心里像是揣了一百只小鹿在跳,耳朵不受控就红了。
她刚才也没想走啊。
“……哦。”
鹿妍都怕对方听见她现在的心跳声,屏息等着顾执南起来,等了半天,她感觉近在咫尺的人动了动,随后传来轻微“啪嗒”一声。
玄关处,唯一一盏廊灯黑了。
黑暗里,肩窝处的重量渐轻。鹿妍感到顾执南的气息自她脖颈慢慢游弋往上,微凉的鼻梁蹭过她的颈侧,一路吻过下巴,最后摩挲般轻咬着她的下唇,低道:
“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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