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许家人问斩的日子已过去几日了,许如卿仍然杳无音讯。
虽然他说过还会回来,但殷子时知道,他是待不长久的。
花盆里的花开的肆意,枝桠毫无顾忌的生长出来,有一种杂乱无章的美感。
殷子时仔细的给它浇水,见贤师兄每次看到这盆花就想给它修剪修剪,殷子时都拦了下来。
这是盆自由的花。
任何雕琢都会污染它。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门没有关,殷子时就偏过头去看,一个黑衣公子倚在门边,脸色苍白,微微扬起嘴角:“见善,我回来了。”
眼前的人削瘦又苍劲,同最初那个华贵的世家公子相比称的上是大相径庭。
他眉眼间又添了些阴郁,还有一些戾气,看得殷子时忍不住皱眉。许久未见,竟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安之,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殷子时放下花洒,走过去同他说话。
“在来的路上耽搁了。”许如卿轻描淡写的说。
应当不是什么好事,见他不想多谈,殷子时就没有追问下去。
“你的剑呢?”殷子时问。许如卿背着行李,唯独那把剑不见影踪。
“当了。”许如卿无所谓的说。
那把剑是许如卿从家中带来的,他平素里十分爱护,如果不是实在难以度过的境地,他是绝不会典当的。
看来此次下山之行并不顺利。
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担心,殷子时执着的盯着他的眼睛,想问个清楚。
许如卿垂下了眼睛。
殷子时抿唇,每当他不想交谈的时候就会这样,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如卿转移话题:“我此次回来,只是想与你告别,如无意外的话明天就走。”
“你要去哪?”殷子时有些吃惊,先前虽然早有所料,但没想到分别的日子来的这么突然。
“我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从前听闻的美景,如今都想去看看,人生这么短,一天都不想浪费。”许如卿微微笑起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殷子时的确有些意动,只是实践起来有点麻烦。他这思索皱眉不言语的模样,落在许如卿眼里就是无声的拒绝。
许如卿脸上的笑落寞下去,自嘲般低喃:“是我想差岔了……”
殷子时正走神,没听清他这一句,一句疑惑的“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见许如卿站起身要同他告辞。
“我先回未名居,有些杂物还未整理。”
殷子时还想说什么,他转身要走,殷子时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手中的手腕骨节突出,清瘦了许多,脉搏缓慢的跳动着,肌肤透着凉意。
许如卿却被一股惊惶攫住,猛地挣开了他的桎梏。又见他发愣,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有出声,沉着脸离去了。
他在生气。殷子时清楚的知道,许如卿不是生他的气,而是在气自己。
他毕竟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竭力维持的表象被戳破,现实像一截陈年的腐木浮在水面,上面生满了腐烂的真菌,散发着肮脏的气息。
他命不久矣了。
殷子时是会医术的,他先前见许如卿面色难看,尽管他竭力掩饰,还是有几分异样,心中就有了疑惑。
近距离看,他的耳朵失去了光泽,气息也不稳,直到摸到脉搏,殷子时才知晓,他并非是大病初愈,而是药石罔顾。
他这短短的二十年人生,第一次茫然无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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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要从许如卿那日离开刑场说起。
许如卿离开了刑场,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会儿就想要回普宁寺去。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急迫的想见到那个人。
只是出了城门,就有几个人堵了他的去路。
是四个穿布衣,面容普通的青年男子,气势汹汹的拦住他,不发一言就掏出匕首向他捅过来。
许如卿用剑去挡,时不时提防背后冷不丁的一刀子,五人缠斗乱做一团。许如卿被他们近身后,长剑就难以施展开来,换了匕首后也只是勉强招架住他们的攻势。
他们是练家子,招招都是直取要害,不像许如卿,习武仅仅是为了防身。若不是教头曾经教导过他,凭之前的水平只怕连十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许如卿身上渐渐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汩汩地流出来,将他的青衫染湿。
他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己难逃一死,就拼命的重创了一人,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然后逃了出去。
身后有追兵,流血过多的身体也逐渐发冷,许如卿不由得沉下了心。
眼前的场景渐渐开阔起来,许如卿僵化的思维一点点活络,熟悉的山林,熟悉的悬崖,他心一横跳了下去。
追上来的三人在悬崖边上往下望了一眼,见这悬崖烟雾缭绕深不见底,不由得啐了一口。
“算这小子走运!”
“老大,大人要的是他的首级,咱们这样怕是交不了差……”
“走!下山去这崖底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许如卿攥紧藤蔓吊在悬崖边上,听顶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这才费力的爬上去,撕下衣袖勉强将伤口包住,踉踉跄跄的离开此处。
这是都城边缘的一座无名山,他从前总是来此游玩,对这座无名山峰熟悉的很。这悬崖虽然陡峭又深不见底,但人若是从此处摔下去,首先会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并不会滚下去。崖边又有许多粗藤蔓,爬上去也很容易。
幸好今日的雾够大。
派来杀他的人都不曾蒙面,想来是认为必定会得手罢。至于幕后之人的身份,他心知肚明,除太子一派,不会有其他人。
只是何伯伯是中立一派,他不愿连累到他。是以虽然早发现了有人跟踪,许如卿还是将他们引到了城外。
剩下的一切,悉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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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卿去了医馆,大夫为他止了血,又让他在医馆修养几日。
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大夫却遗憾的告诉他:“那匕首上淬了毒,虽不能令人暴毙,但这毒缓缓侵入五脏六腑,令人逐渐失去生机,蔓延至全身之时,便会毒发身亡。”
“治不好了吗?”许如卿指尖猛地一颤。
“那毒已入脾,难以根除,老夫虽为你除了一些,但余毒未清,假以时日仍会危及性命。”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不过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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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你会做什么?
我只想呆在我爱的人身边。
但又不想被他看到我死去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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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在轻轻的敲着木鱼,低声诵读经文,声音飘过来,带着说不出来的慈悲。
殷子时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拨弄着念珠。他抬起头仰望佛祖,心里很轻很轻的说,佛祖,您怎么能失信呢?
您答应过我要让他得偿所愿的。
“见善。”住持停下动作,认真的问他。“你真的要下山云游吗?”
“是。”殷子时低头答道。
“为何突然起了念头?”住持不解的说:“我曾以为你们几人之中,唯独你不会有这个念头。”
“只是忽然明白,生命真的很短暂罢。”
殷子时双手合十,朝住持行了一礼:“还望师父允许。”
住持就叹息一声说:“去罢。”
不入红尘,又怎么会识破红尘。
只是原本白纸般纯粹的一颗心,染上色彩,就再也不复当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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