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看起来古朴又厚重,高高的楠木书架,陈列的书籍。有位年老的太监常年守着,笑起来脸上皱纹丛生,十分慈祥,眼睛清明有神,半点苍老感都没有。
一见便知是个聪明人。
赵元介请他将年史调出来一阅,老太监眯眼笑:“当不得一个请字,十二殿下这是折煞奴才了。”
赵元介只抿唇笑笑,知道他心里其实是受用得很。
老太监给赵元介取了最新编撰的一本年史,藏经阁平时来得人不多,但每日有人清扫,那些书只落了薄薄一层灰。
而这本年史,崭新得发亮,好像有人常抚摸它似的,半点灰都不曾有。
赵元介翻了翻近几年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事件,就跳过去翻到二十年前。
内侍少监殷淮安猝于广绪二年。下面是生平,还配了张眉眼端正的肖象画。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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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感觉又和之前不同,殷子时身临其境,眼前的一切都活了过来,身体的感官也很清醒。
鼻尖萦绕着龙涎香馥郁的味道,殷子时眨了眨眼抬起头来,发现手里端了盘蜜色糕点,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很美味。
这是御书房。
赵琼品味不俗,摆设陈列都是些淡雅的瓷瓶。奏折高高的堆在御案上,赵琼低头批改,九旒冕上的玉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间或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一幕……该死的熟悉。
这不是殷淮安死的时候吗?
殷子时面无表情,用力捏了捏手中冰冰凉凉的碟子,触碰到的真实感令他皱眉。
所以,他回到了过去?
殷子时翻阅着殷淮安的记忆,如同过去那样,将糕点放在了御案上。
忙碌中的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望着殷子时露出笑意:“你来了。”
语气出奇得轻柔。
殷子时微微低头,眼神落在那碟子蜜糕上,冷淡又透着丝关心:“这是岳西国新贡的核桃蜜糕,陛下尝尝可还合胃口?”
“赏你了,朕不饿。”赵琼又低下头,手上的朱笔飞快的挥动,在奏折空白处留下苍劲有力的小字。
“陛下,奏折晚些批阅罢。”殷子时压低了声音,“核桃蜜糕快要凉了。”
殷子时之所以敢这样顶撞,正是因为知道皇帝会有的反应――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将朱笔搁在墨玉笔托上。
赵琼嘟囔道:“都说了不饿……”
“陛下,您的晚膳也没用。”殷子时严肃着脸。
“好吧。”赵琼放弃辩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取了块核桃蜜糕放到嘴边。
殷子时的视线就跟着落到他的嘴边。
男人的唇微张露出几颗雪白的牙,只是张了张就闭上,然后抿紧的唇微微一弯。
“淮安可是想尝尝?”
殷子时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糕点就不容分说的送到了自己唇边。
……要命。
殷子时有殷淮安的记忆,吃下这糕点会死,不吃会崩人设,崩了人设也离死不远,实在是令人两难的境地。
殷子时正打算找个借口拒绝,却被莫名的感觉控制住,不由自主的张开嘴。
这个结局……难道不可逆?
殷淮安了解赵琼正如赵琼了解殷淮安,所以当那块糕点递到唇边时,他乖巧的张开了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正是因为无法抗拒来自同伴的亲近,又不能抵抗帝王的命令,殷淮安此刻的心情是一种无奈而又微小的喜悦。
几乎称的上是宠溺,殷子时面无表情的想。被动的感受到这点微妙的情绪,还有不受控制的身体,都让他很想崩个人设。
赵琼俊秀的眉眼间有股奇异的温柔,他亲手将那小巧的糕点喂进殷子时嘴里。
殷子时不能动弹,只有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的情绪。
嘴里的糕点慢慢融化,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却带来一种尖锐的疼痛。
有腥甜的血从喉咙口涌上来,殷子时费力的咽下去,身体恢复自由,对现状来说却是毫无用处。
赵琼一直注视着他,手抖得厉害,表情却没有变化――仍然是镇静、冷淡、威严的。
殷子时感受着属于殷淮安那股错愕惊异的情绪,同样有一丝困惑:为什么要杀他?
殷淮安不结党营私,也不挟势弄权,实在是位顶贴心的下属,非要寻过错,最多是和某个王爷走的近了些,有些风言风语。
赵琼的确因此事敲打过殷淮安几次。
身为皇帝的亲信,殷淮安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时刻关注着,那个王爷曾是帝位的继承者,赵琼的竞争对手,虽说后来赵琼上位后他一直看起来安安分分,但赵琼始终对他放心不下。
但如果是因为这个而对殷淮安下杀手,未免太过荒谬了。
殷子时手脚发凉,原是半弯着腰,毒效发作后就软软的跪在地上,一边身体靠着御案勉力支持自己不倒下去。
他直勾勾的盯着赵琼,面上还是惯常的淡漠。
没有吃惊,没有痛恨。
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赵琼被这目光一刺,撇过头去,心跳声如同擂鼓一声大过一声,他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再一回头,那人半垂着眼,嘴角一抹暗红的血。
殷淮安的五官如同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精致好看却失了生气。
赵琼伸出的手微微的颤抖着,探了探鼻息――他死了。
他死了啊。
赵琼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他伸手想抚摸男人的面颊,却在触手可及之时顿住,猛地收回。
他的唇动了动,神情有一丝恍惚,声音微弱的如同蚊呐。
“……我不后悔”
殷子时也是凑过去才听清楚他的低喃。
原本吃下那有毒的糕点,殷子时以为自己要死了,也许会再次穿越。
但是剧痛退却,意识清醒时,他已成了幽灵一样的存在,虚浮在半空中,一脸懵的看着地上气绝的自己。
……长得还怪好看的。
这是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却更偏向于阴柔。
殷子时冷眼看着赵琼所有情绪变化,只觉有股难以忽视的怪异感,但非要说个明白的话,他也理不清楚。
赵琼的低喃从最开始的底气不足到后来越发坚定。
脸上那一丝脆弱好像晃眼看错了似的,换成了病态的温柔。赵琼弯下身将殷子时的身体抱起来,一手将他锢在怀里,一手合上了他半睁的眼。
“我不后悔。”
他轻声说。
我不能后悔。
殷子时费解的看着赵琼这口是心非的模样,十分想撬开他的脑壳瞧瞧,可惜他现在是只鬼。
有人在看他。
殷子时转头,眼神一凛盯着空中一处。
空气好似被戳了下,气流晃动,一个人影从其中啪叽一声掉下来。
赵元介一脸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原本是以上帝视角看着这场君臣死别的场景,梦里的一切鲜活得不可思议,也许是白天看了史书的缘故,殷淮安的眉眼更加请晰,比那书上的肖像画要俊美的多。
那人的笔触尚不能绘出他三分之一的韵味。
而他的死去更加令人不忍。
父皇这个样子简直称得上怪异。在赵元介心中,对于父皇的印象一直是不苟言笑十分威严的,这样温柔可亲的父皇,他还是头一次见。
“你是何人?”殷子时冷声问道。
奇特的出场方式着实吓人一跳,殷子时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我……”突然看到空中飘着的人,赵元介愣了下答:“我是赵元介。”
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虚无,抱着尸体的赵琼的身影渐渐模糊。他们身处一片云雾缭绕之处,有淡淡的微光,轮廓清晰的人或事物只有他们两人。
殷子时就是再傻也不会再认为自己这是回到了殷淮安被杀的时候。
他看向还一脸不在状态的赵元介,沉声问道:“这是何处?”
赵元介注视着他,像是在说梦话。
“我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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