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介说起这些上一辈的纠葛口吻是风轻云淡的,也许是在梦里的缘故,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
殷子时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提起敏妃,他的眼眸微眯,眉头轻皱,眼里有幽亮的光。
敏妃、三皇子赵元宏,宫女秋月。
他咀嚼着这几个人名,眼神锐利,锋芒毕露的样子,像一匹苏醒的狼。
殷子时静静的听着,听到他说到秋月,要如何如何惩治她――先重用她,然后一点点扒开她的掩藏身份,叫她在这过程中,惶恐不安,受尽折磨,到最后夺去她的性命,也变成一种恩赐。
殷子时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了解他。
“不做好人了吗?”殷子时低头看他。
“殷少监,”赵元介嘴角弧度不变,半垂着眼帘,“你知道的,好人啊,是活不长的。”
殷子时沉默,殷淮安的记忆告诉他,的确是这样的,只是看到当初那样柔软的人,变的坚硬()起来,他虽然欣慰,更多却是惋惜。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赵元介岔开话题,问他:“殷少监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不知。”殷子时皱了皱眉,同样很苦恼这个问题,赵元介的梦实在是太无聊了。
赵元介松开了牵着他衣袖的手,虽然身高只到他腰间,脸也很稚嫩,此刻严肃又认真的表情却令人难以忽视。
“那殷少监有何打算呢?”
“我想出去。”殷子时开口,仿佛是他的错觉,他听到有个声音从他的胸膛里传出来,与他的发音重合――好像有另一个灵魂也在说。
“已经二十年了。”赵元介抬起头看他,想到之前梦见的殷淮安死去的场景。
他是想出去见父皇吗?
殷子时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左手拇指,那里曾经有一枚白玉戒指,是赵琼赠予他的,在他死后被赵琼取了回去。
“你们过去了二十年,”殷子时沉声,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可对我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既然我没有归为尘土,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我可以以另一种形式“活着”,为什么不能真正的活着?
占领你的身体,控制你的思想,模仿你的行为,然后来到他的面前,让他跌落王座,让他惊讶、惶恐、不敢置信。
叫他追悔莫及。
这些想法疯狂的在脑海里翻滚,殷子时弯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孩的额头。
他露出了温和的笑,精致的五官一瞬间柔和起来如同忽然绽放的昙花,皎洁又幽清,惊艳的赵元介屏住了呼吸。
他说:“你累了,睡吧。”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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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殿下起的格外早。
乐环将早膳送到殿下面前,眼神在殿下的眼角眉梢扫过,试图从中获知殿下今日的心情。
眉还是那对眉。
眼也还是那双眼。
俊美一如往常,甚至比往常更添了些味道。
乐环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
她的目光被殷子时捉住,殷子时微微一愣,立刻就弯起眼睛抿唇笑起来。
啊……都是错觉吧。
被迷得晕乎乎的乐环心想。
她刚想回个微笑,唇角还没弯起来就见殿下一脸严肃的夹起了一块碧玉朱蜜――
“殿下那是苦瓜!”
她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殿下置若罔闻的将苦瓜含进了嘴里。
殿下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面露不悦,反而将苦瓜咽下后又夹了一块。
貌似,殿下吃得蛮开心的?
盯着殷子时毫无波澜的脸 ,乐环有几分不确定和不敢置信。
殷子时完全没注意到婢女的惊诧,久违的食物的香甜勾住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
嘴里的苦瓜蜜饯混在一起,味道有几分古怪,但殷子时喜欢苦瓜,这点古怪的甜味也能忍受。
他吃得开心,眼角眉稍都舒展开来,只是眼角余光捕捉到宫女乐环一脸奇怪的表情,他总算想起了自己遗漏的事。
殷子时将苦瓜咽下去,慢条斯理的用手帕擦净唇边,又仔细的擦净每一根手指。
他将手帕丢进乐环怀里,朗声笑道:“走!去国学堂找七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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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子时漫不经心的走着,不苟言笑的样子有几分严肃,书童卫衣在前面引路,抱着一叠厚重的书籍,微微弓着腰,低头做一副谦卑姿态。
殿下平日里宽厚待人,总是很体恤下人,今日不知是哪个不识相的东西惹了殿下不悦,只盼着别把这火烧到他身上才好。
已经可以望见国学堂的一角雕刻镂空花纹的墙壁,它在青翠茂密的竹叶中得意洋洋的探出来,嘲笑那一片翠竹渺小又瘦弱。
卫衣放慢了步子,用极为恭顺的语调,回头对殷子时说:“殿下,到了。”
殷子时轻微的应声,微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种不近人情的漠然。卫衣退到他的后方,微弓着腰,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进了国学堂。
推开轻巧的门,门移动发出吱呀声,在此刻喧闹的房室里,并不能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屋里弥漫着一股松墨香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殷子时循着香味,目光定在最中间那处书案上。
身材欣长的布衣书童站立一旁,弯下()身子低眉顺眼的磨着墨,动作柔和又小心翼翼。
而一身青色绣竹叶暗纹锦袍的俊秀青年好整以暇的盘膝坐着,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另一位隔桌的青年,开合的嘴角弯着嘲讽的弧度,两人的低声细语隐在喧闹的人声里,听不真切。
殷子时的目光从那价值连城的油松墨上轻飘飘的略过,心下对那人的身份有了明确的认知。
便是那圣宠滔天的三皇子赵元宏。
国学堂的皇子来的差不多了,关系好的都凑在一处说着些宫中趣闻,赵元介的书案放置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殷子时走过去坐下,卫衣将怀里抱着的书籍整齐的放在一旁的文案上,又将文房四宝规规矩矩的摆好。
而后是磨墨,征得殷子时的意见后,卫衣小心翼翼的握着墨块开始研磨。
墨块在研磨下渐渐出汁,墨香四溢,却只能算是好闻,完全比不上三皇子那块油松墨香气怡人。
他感到不爽,尽管这从胸腔里传来的情绪并非来缘于他的自身。
是赵元介的心情。
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能透过梦境窥视现实,亦或是身体的习惯性反射。
“嗳――发什么呆呢?”前面正襟危坐的人忽然回过身来,一张放大的俊脸猛的凑近,殷子时瞳孔一缩。
咳,好大的脸。
殷子时面无表情,过了两秒才想起来赵元介的反应应该是被吓了一跳才对――看这人对他熟捻亲近的态度,也许还应该带着娇嗔的抱怨?
只看过女生这样打闹的殷子时在脑海里把自己和前桌的人的脸代入进去――
无法想象。(太糟糕了)
殷子时不由自主皱起眉。
而那人却误会了他皱眉的意思,目光如刀般四下一扫,再转过身来手里就多了块包裹着墨蓝色帕子的油松墨。
“喏――拿去玩。”
赵元齐将那块墨搁在他的桌上,一同搁过来的还有他两只胳膊――他转过身来坐着,以一种十分亲昵的姿态,眼神柔和的好像在说‘这下你可开心了吧’。
面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就是赵元介唯一一个当做兄弟的人,七皇子,赵元齐。
这样想着,殷子时缓缓露出笑容来。
“谢七哥赠墨。”
他望了卫衣一眼,卫衣立刻拿出来新的工具,重新研磨起来。
冰冻的雪山悄然间滑塌了一角,露出它底下那片鲜花遍地,芬芳扑鼻的一小块草地。
充满了生命力,又叫人心情愉悦。
赵元齐温柔的笑了。
“十二弟,父皇的诞辰近在眼前,你可准备好了给父皇的贺礼么?”
“贺礼?”殷子时低声重复了一声,然后仿佛想起来什么,他双眸发亮,咧开嘴笑起来:“自然是备好了。”
为您备了一份超大的惊喜呢。
亲爱的陛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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