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馨再次见到妹妹那熟悉的表情, 一如当初在将军府中，每回桂氏朝她冷眼相对，她这个姐姐稍微安抚几句便能得到尹如姝流露感恩的神情。
其实桂氏不待见尹如姝在府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尹如馨并不像她母亲那样明显, 因为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形象有一丝的污点。为了得到太子妃之位她已经准备了多年，不能为了一个不起眼的丫头而功亏一篑。所以尹如姝孤立无助的时候，她还是偶尔会去帮衬一些。
如今见到从前熟悉的神情, 尹如馨反倒放心了：妹妹还是从前的那个妹妹。若是尹如姝真完全变成了公主妃，今日王爷交代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尹如馨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事，趁着张罗宴席的间隙还在不停想着法子, 现在倒是踏实了不少。
“如姝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就好，其实这日子啊, 也是自己的心说了算。别人怎么看其实不重要，只要自己觉得快乐幸福，那便是真的好。”尹如馨带着一脸的了然，接受了妹妹的强调，但眼中不时泛起几缕同情。
李鸣嫣在旁看得真切，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尹如馨误会尹如姝生活不顺, 但这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原本只想当个旁观者，现在她倒是跃跃欲试，想要参与进去, 看看这尹家截然不同的两姐妹，到底能有多大的差异。
“谢谢姐姐关心。”
其实尹如姝有很多话想说，有关于儿时酿成大错后姐姐的求情, 也有从前未出嫁时姐姐淡淡的关心，还有远嫁后姐姐心中仍然对自己的惦念，都让尹如姝情绪纷乱。可是话到嘴边，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谢谢。
尹如馨哪里是真正了解妹妹，只当这句谢谢是客套话，草草应了便又张罗着接下来的菜。虽然尹如姝说过不必浪费，可是尹如馨还是吩咐厨房接下来的菜不能再做成辣的了，一旁的尹如姝只得无奈叹息。
尹如馨将身边的下人们陆续叫来，逐一吩咐，做足了主人家热情好客的姿态。李鸣嫣轻轻用手肘推了一下身边的人：“你别抱期望了，她若真是个能听得进旁人话的人，也就不会嫁到这里来。”
这个她，自然说的是尹如馨。尹如姝敛眉，李鸣嫣的话虽然直白，但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小到大，似乎尹如馨从没有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过自己的决定，只有旁人迁就她的份。
“如姝今天是到姐姐府里做客，别客气，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说。姐姐这里虽然地处南疆，但好歹也是郡王妃，只要是南疆有的，都不会吝啬的。”
吩咐完厨房，大概紧急修改菜单，需要一些时间缓冲。尹如馨笑着解释，生怕尹如姝觉得她物资匮乏。
“此行前来打扰姐姐，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还让姐姐如此操劳，如姝怎么好意思。姐姐，今日之宴，仅此一次好吗？他日若是还想找我叙旧，一同品茶便可。”
尹如馨的笑容冷了下去：“这话我可不爱听，若是你们明日离开，那只此一次还说得过去。但若是你们长留，我岂有不招待的道理。”
别说李鸣嫣的脸色不好看，就连向来好脾气的尹如姝也有了不悦之色。听姐姐的意思，难道隔三差五就要叫她吃这样一大桌子菜吗？这根本就是浪费，毫无必要的浪费。
“姐姐的好意如姝记在心里了，只是南疆这两年来的收成不算好，该节约的地方还是尽量节约为好。”尹如姝的委婉比之前少了些，直言希望姐姐顾及南疆民情。
这也是皇后在宫中常说的话，她虽然不常去皇后宫里，但只要她去的时候，皇后总是会留她一同用膳。倒也不是故意刻薄待她，她们婆媳间吃的是同一桌菜，即便萧锦苡也在，也没有什么特殊照顾。
“如姝，看来你这个公主妃还没悟出该有的道理。我们的身份注定了我们不可能跟那些普通百姓过一样的生活，要不然我们如何去管理这些人？”
尹如馨悠悠开口，开始与妹妹探讨起身份的象征。
“南疆的平南郡王虽然比不上京城里那些异姓王爷，但也是偌大的南疆之主。若是让人知道我们王府里如此寒酸，怕是会怀疑南疆力薄，毫无根基，引来四周虎视眈眈。你说，这不是因为一顿饭而给王爷添乱吗？”
尹如姝却不认同：“皇家奉了天命代管这天下苍生，若是心中无百姓，处处都彰显与百姓的不同来，又怎么设身处地为他们去着想？若是不能明白百姓生活，又如何能真正做好管理者？”
尹如姝的这番话，其实也是今日第一次真正说出来。萧锦苡其实不常与她深入探讨朝政，因为皇后常说，后宫不可插手政事。所以萧锦苡也很有意识地避开正面插手朝政，自然也就不可能将这些事带回去。
李鸣嫣本来强忍着的嘴角忍不住地抽动了好几下，不得不说，今天的尹如姝让她重新认识了几遍。每一次的新印象都会揭开全然不同的新面目，却让她越来越欣赏。
天下女子何其多，但如此胸怀百姓的又能有几个？李鸣嫣生在丞相之家，却碍于女子身份，无法从政。幸得父亲宠爱，从小就能跟在身边，耳濡目染也是一心为国。如今已经转变了印象的李鸣嫣不仅欣赏起尹如姝来，心里还生出了进一步结交的念头来。
“妹妹能有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实际管理过程中，你就会发现，若是与他们毫无差异，谁又会在意你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若是不能突出差异，旁人为何又要听你指挥？我知道说这些对你来说有些抽象，你也不必逼自己去明白这些。你身为公主妃，是无需操心这些的，姐姐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尹如馨说完，脸上无奈，还带着一丝虚假的羡慕。尹如姝将姐姐的反应看在眼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击碎了尹如姝曾经的印象。也许，她真地太不了解姐姐了，从来不知道姐姐的心里，竟是这样的想法。
难道，造福百姓，前提是要让自己高人一等，巩固自己的特殊地位才能成功吗？尹如姝无法认同这个观点，也知再与姐姐辩论下去也不会达成共识，遂放弃了说服的念头。
尹如馨见李鸣嫣被冷落多时，心中本不愿搭理，看着宿敌插不上话她心里是暗爽的。不过谈论政务，李鸣嫣应该比尹如姝更有资格。此时若是再加上李鸣嫣的表态，定能让尹如姝心服口服。
“鸣嫣，你说我刚才这话是不是有理？如姝虽说当了公主妃，但毕竟从前在将军府中未能被特别教习，所以难免感情用事。”
尹如馨还不忘强调尹如姝从来没有被当做当家主母来教导，所以大局观是欠缺的，才会说出什么要跟百姓打成一片的笑话来。
人人都羡慕生在皇家，人人挤破了头想要在皇宫中站稳一角，怎么可能跟普罗大众一样？谁要成为那千千万万普通人一个？若是付出那么多努力，只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她又何必如此辛苦！
李鸣嫣似笑非笑，似乎并没有心思参与辩论。不过两姐妹的对话她是听得清清楚楚，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也早已鲜明地对立起来。
“虽然我是个普通女子，但有幸从我爹的教诲中也识得一些为官之道。仅代表我自己，我赞同公主妃的说法。若不能亲近百姓，便无法真正懂得百姓。你若是不懂得他们，永远都管不了他们，即便他们暂时都很听话。”
李鸣嫣的这话又比尹如姝说得更重了些，尹如馨自然无话可说，尹如姝却从中得到了启发。她颇有深意地望向李鸣嫣，从前总是淡淡处之的李鸣嫣，此时却给了她一个十分明显的鼓励跟赞许的眼色。
没想到，李姑娘的心中，也存了天下。
改良了口味的菜陆续被端了上来，尹如姝一口也尝不出美味来，甚至比之前的辛辣还要难忍。口中的苦涩从最初的一丝瞬间融化开来，布满整个口腔，无论她咽下什么菜肴，都混杂着浓烈的苦涩之感。
尹如姝知道，这顿饭，再奢华丰盛，也无法改变她们姐妹之间的差异。不仅如此，甚至将从前没那么明显的分歧无限放大，让她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无法再跟姐姐站在一处了。
来时路上的牵挂与期盼，在这短短的两餐中消失殆尽。此时她只想早些离开，去寻找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她想要看见萧锦苡深情的双眼，只有从那明亮宠溺的眼中才能让尹如姝感知，这个世界上，有那样一个人，是真正与她站在一起的。
尹如姝心中有了距离感，尹如馨自然没能从中打探到什么实质的东西，甚至聊到最后，就连齐儿入宫后的生活，尹如馨也不忘问上几句。可是尹如姝虽然都如实回答，但都恰到好处地在更进一步地时候终止了话题。看着尹如馨一次次碰壁的样子，李鸣嫣在心里笑了无数遍。
看着一大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李鸣嫣倒是觉得今日这饭吃得格外舒服，果然不枉她今日起那么早，还精心打扮了一番。至少尹如馨脸上的灰败，没白亏李鸣嫣消耗掉的上好脂粉。
苏醉关了门后其实并没有回到床上继续睡，甚至连鞋都没有再脱。可是她偏偏什么都没做，她知道被自己关在门外的李鸣嫣，又等了片刻才离去。
今日的李鸣嫣很漂亮，其实她每天都很漂亮，但今天格外好看，就像那日在醉心楼里初见时。苏醉等到临近傍晚，还是没有听到李鸣嫣回来的动静。
踱步到小院中，这里很安静，适合此时的苏醉来调整心情。但她很快便发现了另一个人，正静静看着她。
“苏楼主，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此处。”萧锦苡淡笑着走过去。
“这里应该不是什么禁地，我有可以来的自由吧。”
“这里当然不是禁地，而且还是等妻子回来的绝佳之处。”萧锦苡抬手指了指小院尽头，正好连通了去往大门的方向。
只要大门处有动静，这里绝对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苏醉侧了侧身，不答萧锦苡的话。
“既然苏楼主也在意鸣嫣，为何不让她知晓呢？”
萧锦苡的话，让苏醉陷入沉思。这个问题，她又何尝没有问过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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