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说得不错,上元节这日大家都出来游玩, 戴面纱的姑娘确实不多, 嫁了人的妇人戴面纱的就更少了。不过路以卿不在意这个, 旁人看不到她媳妇的脸, 她就满意了。
两人提着花灯走在人群中, 依旧手牵着手,四周投来的目光终于少了些。
上元节的灯会哪里都有, 不过不同的地方规模和热闹程度显然是不同的, 而长安可称其中之最。
路以卿牵着沈望舒逛过了整条朱雀大道, 猜过灯谜, 赢过花灯,看过杂耍, 听过鼓乐,四处的热闹都凑了一番, 这条直通城门的主街便也逛到了尽头。
朝廷布置的灯会只在朱雀大道, 但上元节的花灯又哪里只挂满了这一处随便分出条小道去,也都是满满的灯火人流,全是百姓自发挂起的花灯。于是整个灯会四通八达,大半个长安的坊市都跟着布置热闹了起来, 离开朱雀大道换个地方,便又是另一番热闹了。
路以卿左右看了看, 便拉着沈望舒往一条岔道走去, 边走边道“前些天我去将作监取花灯时听说了, 今岁朝廷准备了焰火, 上元夜便会在太平湖畔燃放,咱们正可以去看个热闹。”
沈望舒自然应好,然后跟着人流随着路以卿,便往太平湖而去。
太平湖是长安城西的一处湖泊,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但却有活水往来,是以每到上元总有人爱去湖边放河灯。河灯入水便会在太平湖中飘上一会儿,然后又会随着水流而去。
人都说河灯承载着放灯人的心愿,最终会飘向远方,将心愿送到神明处。但太平湖上的河灯大抵飘不到神明处了,因为湖面宽广河灯众多,大多顺水飘不了多远便会沉溺,第二天又会被衙门派人打捞出来。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跟孔明灯也终会坠落一般,放灯的人也只是在意那一瞬间的心情罢了。
路以卿和沈望舒来到太平湖时,便见湖面上已是一派灯光粼粼,湖边也还有人在放灯。
抬头看一眼天空,只见圆月高挂星辰难觅,也不知朝廷的焰火几时才开始放。于是路以卿心思一动,便指着湖面上的河灯对沈望舒道“阿沈,咱们也去放盏河灯吧”
上元节来太平湖放河灯,这对于许多长安人来说都是常事,可对于两人来说却还是头一回。她们成婚至今已近八载,但可惜其中四年不在长安,剩下的三年路以卿还受着失忆之苦。每回的上元节她都恰好刚失忆,那时便是对着沈望舒也是防备重重,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逛灯会放河灯
是以路以卿此时一提,沈望舒便也心动了,主动牵着她往路边卖河灯的小摊走去。
每逢上元,太平湖畔卖河灯的小摊便有许多。两人随便寻了个看得顺眼的,路以卿俯身捡起一盏便问摊主道“你这河灯能飘多远”
摊主闻言笑了笑,答道“我这河灯能将郎君的心愿送去该去的地方。”
话说得倒是好听,不过也就唬唬外乡人了,因为长安人都知道,这些河灯最后的归宿要么是湖底,要么是被人当做垃圾打捞丢弃,所图的浪漫也只这一夜罢了。至于所谓的心愿会送去何处,最后能不能实现,又岂是区区凡人能够决定的
路以卿觉得这摊主挺狡猾的,正想放下手中河灯,却见一旁沈望舒已经蹲下身去挑选了。于是她到嘴边的话立刻就变了,转而兴致勃勃问沈望舒“阿沈,你可看中了哪一盏”
沈望舒随意挑了一盏,便举起来给路以卿看“阿卿,你看这盏可好”
其实这湖边小摊上摆的河灯都是大同小异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好挑选的,可看着沈望舒手里的灯,路以卿还是会觉得这一盏是不同的。所以她毫不心虚的点点头,然后笑盈盈的赞道“这盏河灯确实不错,阿沈的眼光总是这般好。”
湖畔游人如织,路过小摊的人偶然听到这话,也会投来一二视线。待看清女子手中举着的河灯,不少人失望疑惑,有人发现卖灯的是两个年轻人,便又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沈望舒大概是习惯了,也不觉得路以卿言语有哪里不对,面纱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好看的眼睛也变成了微弯的弧度。或许也正是因为她蒙了面纱,一双美眸反倒被衬了出来。那眸中映着灯光月光,更映着眼前人。此刻浅浅一笑,也似含着万千风情,引得人忍不住沉沦其中。
路以卿呆了呆,回神之后微微别开了眸子,灯火明暗处的耳根却是早已经红透了。
沈望舒没留意到这些,她选定了河灯便对摊主道“不知这里可有笔墨,能否借来一用”
河灯便是许愿用的,卖河灯的摊子上又怎么可能少了笔墨摊主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河灯是卖出去了,于是高高兴兴递上了笔墨,让两人去写心愿。
沈望舒先提笔,她看了看身旁的路以卿,垂眸写下四个字年年岁岁。
路以卿这时自然也看了过来,四个字占据了河灯半边篇幅,剩下的一半沈望舒便没再写,而是将笔墨连带着河灯一起递了过来。
接过河灯的路以卿只停顿了一瞬,便含笑在河灯另一半写下了四个字与卿常伴。
写完的心愿的两人相识一眼,眸中的温柔缱绻便只有彼此最是清楚。而后她们付了钱,买下了这盏河灯,又兴致勃勃跑去了湖边。直到将这河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随水远去,心中也渐渐生出几许欣然,几许满足,甚至几许期盼。
路以卿悠悠开口“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长安人都知道这些河灯的下场,每次上元节却还有那么多人会继续买灯,继续放灯。所为的,大抵就是这一刻的心情吧。”
沈望舒看着湖面星星点点的灯火,忽而问道“那阿卿你相信许愿能够达成吗”
路以卿回头看她,一双黑眸中也似有星光璀璨,带着满满的温柔“我不信河灯许愿,但我相信你我的愿望能够达成。”
放过河灯,又沿着河畔走了一会儿,一丛焰火终于冲破黑暗在夜空中炸开了。
知道今夜太平湖畔会放焰火的人显然不少,这焰火方一炸开,原本就热闹的太平湖畔便更热闹了起来。尤其一些年轻男女,本是在湖边约会的,这时候也都往空地跑去看起了焰火。
人一多,便显得拥挤,路以卿护着沈望舒好不容易才寻了个安稳处,抬起头却只能瞧见半片天空。当下便不满的撇撇嘴,埋怨道“早知道人这么多,就不来了。”说完又对沈望舒道“下次我让人备好焰火,咱们自己放来看。”
沈望舒看她这一脸的不高兴,却不由笑了,然后牵着路以卿的手摇了摇“出来玩的,阿卿何必不开心焰火而已,也不是头回见了,不过就是过节图个热闹。”
这话倒也没错,更重要的是沈望舒肯哄她,路以卿原本的不开心也就立刻消散了。
头顶的焰火炸个不停,哪怕只能看见一半,也能瞧出这焰火的精致绚烂。路以卿看了一会儿便明白,这将作监的工艺,自己花钱想在外面买到一样好看的焰火,大抵是不容易。于是也不挑剔更多了,便拥着沈望舒一起看了会儿,直到焰火散尽,喧闹的人群也重归平静。
身边的人渐渐离开了,路以卿还拥着沈望舒没有放开,甚至将下巴也搁在了对方肩头“今岁这焰火倒也不错,可惜咱们没能寻个好位置,也只能等明年了。”
她说着话,热气却都喷吐在了沈望舒的脖颈间,惹得人一阵不自在。
沈望舒微微偏了偏头,又抬了抬肩,路以卿便会意的抬起了头。然后才听沈望舒说道“也不是年年上元都有这般焰火的。说来去岁也是多事之秋,如今高坐朝堂的也不过是个稚子,我还以为今岁的上元朝廷也不会有什么动静,没想到还弄了焰火来凑热闹。”
路以卿闻言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而后一本正经解释道“就是因为如今幼帝登基,朝廷没什么底气,才要弄出这份热闹,不然怎么安抚民心”
沈望舒想想也是,又忍不住笑“在朝中待了这几月,阿卿长进倒是不少。”
路以卿听了夸奖,惯例得意洋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哪里还有之前的正经沉稳。
两人说话间,身边的人便散的差不多了,焰火散尽也颇有些曲终人散之感。所幸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两人看看天色不早,便打算返身往回走了,路上再有热闹看一看,上元节便也过去了。
只是提灯游玩的两人却没想到,回程的路刚走没几步,倒是又遇见了几个熟人。
是沈望舒的熟人不是路以卿的,曾经的沈望舒也是长安城中的贵女,往来交际也总有自己的贵女圈子。只除了当初见过的阿宁之外,沈望舒与其他人的关系也只能说是泛泛,而这泛泛之交在沈望舒坏了名声,决定下嫁给商贾之后,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若是从前在长安城里遇见,这些人八成都要当做没瞧见,否则说起话来也要带几分高高在上。可如今却不同了,这些故人再看见二人,便都主动迎了上来。
寒暄客套,虽然没有明显的巴结,但曾经被驱逐出圈子的人,显然又被她们重新接纳了。
几个女子凑做一堆,仿佛热闹的客套寒暄起来,置身其中的沈望舒却并没有多少兴致。只是顾虑着这些人的身份,担心自己的态度会影响到朝中的路以卿,这才耐着性子与这些人打交道。
那边沈望舒与人说着话,路以卿隐约不耐的在旁等着,正无聊间,衣袖却不知被谁扯了扯。上元夜游人多,她下意识的意味是谁路过时不小心剐蹭到了,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过了一会儿,她的衣袖又被人扯了扯,这才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去。
这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还与沈望舒生得分相似。然而此刻的路以卿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她下意识的扯回衣袖后退两步,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这一声质问音量不小,饶是四周喧闹,也让众人听了个正着。
原本还在说话的几人霎时一静,纷纷回头看来,拉扯路以卿衣袖的沈娉婷更是慌张。原本装出的三分可怜,这会儿倒有了七分真“不,不是,姐夫,我没做什么”
路以卿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但皱紧的眉头和脸上的不悦,却是显而易见的。
都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这些曾经的贵女,如今的夫人什么没见过当下便有人掩唇轻笑了起来,也有人在旁边轻描淡写的插了话“路大人勿恼,娉婷确实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最近遇了些事,心慌意乱之下见到你与望舒,这才想要向你们求助呢。”
沈家与路家那些事,如今的长安贵胄大半都是知道的。而如今沈家败落,连带着沈娉婷的夫家也跟着失了靠山难过起来,她们说这话便多少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在。
路以卿却觉得不止于此,可当着外人的面她自然也不会多说。当下绷着下巴点点头,便当做知道了揭过这事,更不想留沈望舒这个沈家女儿在这里,再受另一番试探委屈。于是三言两语结束了话题,便与众人告辞,牵着沈望舒离开了。
隐隐约约,还听身后有人叹道“这沈望舒到底幸运,当初那般处境嫁去了商贾家,最后竟也翻了身。我都不知该说她是命好,还是眼光好了”
随后的言语便都消散在了上元夜的热闹中,只这旁人的夸赞也并不能让路以卿开心半分。
她担心的看着身边人,欲言又止。
沈望舒却不怎么在意,牵着路以卿一边走,一边随口道“这些人惯会捧高踩低,当初对我如此,如今对沈娉婷也是如此,实在没必要在意。”
路以卿闻言却有些心疼,便道“那你今后都别理她们。”
这话说得沈望舒一笑,然后她转了话题,终于问了一句“沈家现在到底如何了”
路以卿斟酌了一下,还是直言了“不太好,也不太遭。沈家人的官职大多清贵,这种位置不容易捞功劳,也可不容易获罪。之前襄王谋逆没有追究到沈家,现在也不好旧事重提。所以沈家人虽然被人寻了名目针对,但大部分也就是丢观去职罢了,至少于性命无碍。”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一个家族真正要在长安官场扎根,又哪是那么容易的沈家的先祖也不知用了几代人才挣得如今地位,家业毁起来倒是真快。
只这不关两人的事,所有的选择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最终的结果也只能他们自己承受。因此沈望舒听到沈家人性命无碍,便也不在意了。唯有想到之前的沈娉婷,沈望舒心中才隐约生出几分酸意来“今日这事,是该说我那庶妹心思不纯,还是说我家夫君太过招人呢”
路以卿一下便听出了秋后算账的意思,但她觉得自己可冤了,忙举手道“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招人,我只要招媳妇喜欢就够了。”
沈望舒闻言抿起唇角笑了笑,可惜路以卿没能看见,她只看见媳妇转身就走。
路以卿一下子就慌了,三两步追上去,也顾不得大庭广众,一把便将人抱了起来。沈望舒因此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忙在她肩上拍了两记“你做什么旁人都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然而路以卿并不肯,她反而将沈望舒抱得更紧了“这里人这么多,你跑了万一我追不上怎么办我看还是我抱着你走吧,咱们也早些回去,免得再遇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沈望舒失笑,又拍拍她的肩“行了,这里离家远着呢,你哪儿抱得动”
路以卿嘴硬“那等抱不动了我就背着。”
沈望舒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倒在了路以卿肩头。路以卿也不管她是在笑什么,总归是不想在外面待了,好好的上元夜也让人不得安宁。
所以还是回家好,回家守着媳妇过上元也不错。,,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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