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易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铁笼子中。
铁笼子在一辆马车上,而马车被一匹白色的马拉着, 正沿着空旷的街道, 向着未知之处行去。
白马的头上戴着铁制的头盔,这个头盔很是特殊, 在马的额头位置有一根像角一样的凸起, 乍一看这匹白马就像是传说中的独角兽。
在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后, 喻易第一时间向道袍的口袋看去。
大概是察觉了喻易找寻的意愿, 一个黑色的小脑袋从口袋中探了出来。
“喵呜。”黑猫小蔷薇竭力仰着头, 用它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喻易。
“小蔷薇乖。”喻易笑眯眯地摸了摸黑猫的头, 他发现这个小家伙不仅聪明,还比他之前认知中的猫要安静许多。
此前在他跨入餐厅之后, 他口袋里的小黑猫就再也没叫过, 就好像是意识到了当时紧张的环境,不想给他添麻烦一样。
像是不满这个称呼, 小黑猫啪叽一声,用爪子拍走了喻易在它头上兴风作浪的魔爪。
喻易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在确定小黑猫安然无恙之后,他便开始观察起了四周的环境。
此时的天色并不明亮, 抬头望去,挂在半空中的太阳不大刺目, 就像是隔了一层水幕, 有一种虚幻之感。
这让喻易再度想起极夜城邦那被永恒定格的苍白天日。但这里的太阳又与极夜城邦不同, 极夜城邦的太阳好歹是太阳, 但这里的太阳与其说是太阳,倒不如说更像一盏悬挂云上的庞大白炽灯。
白马行进的街道空荡无人,街道的边缘以及沿街的建筑上摆着一个个燃着的烛台。稍显昏暗的街道被这一个个烛台照出一种凄冷的明亮,喻易觉得只需沿路再挂几张黄白挂纸,这条路就能完美出演出殡现场。
隔着铁窗向前望,他的前方也有一个被马牵着的铁笼子,铁笼子中的是他之前还见过的、另外一位罪民。
对方大概被他突然出现在一个铁笼子内部的这件事震惊到了,正在东张西望。
望了一会儿后,他将手抓向铁笼子的的围栏,看起来是想试试暴力突破。可在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铁围栏前,围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铁柱上竟然浮起了一个个金色的符文,随后,一道电光在围栏之间亮起。
这道电光应该威力不小,以至于对方还没有接触到围栏,便迅速收回了手。
察觉到来自身后的目光,对方转身恶狠狠地瞪了喻易一眼。不过也许是自认丢了面子,他也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只是单纯瞪了一眼就把身子转了回去。
喻易摇摇头,只觉有些好笑。他看向一旁将自己围住的围栏,抱着试试笼子强度的念头,向着围栏伸出手去。
“喵呜”
发现了喻易这个动作的小黑猫声音急促地叫唤了一声。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口袋里的它,这时候却不安分地蹬了蹬腿,将前爪扒在了口袋边,看起来焦急地想要出来。
“小蔷薇是在担心我吗”喻易自然发觉了小黑猫的异常,他空着的一只手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顺手将小黑猫按回了口袋中,嘴上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喻哥皮厚着呢。”
在他另一只手距离围栏仅剩一寸之遥时,相似的场景再度出现:围栏上出现了金色的符文,紫色的电光暗含威胁地咆哮。
喻易神色镇定地继续把手往电光里蹚。在电光与他的手接触之时,他手掌上亮起了金色的、经络一般的纹路,与此同时,一个黑白的阴阳鱼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人的手掌中本就有乾坤六合,而到他这个境界的天师已能将这天然的六合乾坤运用起来。
涡旋的黑白阴阳鱼与紫色的电光相抵,喻易的手安然无恙地穿过电光,握在了一道围栏上。
在围栏上金色的符文隐隐排斥下,喻易神色不变,手下微微向着一侧施力。
下一刻,喻易的表情当即变得古怪了起来。
因为他原本还握着的、笔直笔直的围栏,此时已经弯曲成了一个明显的u形。
他错了,真的。他单知道从能量波动上来看,这道围栏应该是介于5阶和6阶之间的强度,他不知道这道围栏竟然那么外强中干,他本来只是想拉一把试试强度,可谁能知道,这铁疙瘩竟然那么不经拉
喻易一边忏悔,一边又握着这根围栏往反方向施力,企图将这根铁棍恢复原位。于是这个比腰间盘都要突出的u形围栏,又被强行往直了扳。
等收回手的时候,喻易看到围栏中段,那个依旧不自然的弯曲,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默默转过了头。
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喻易有些不确定地安慰自己。
好不容易用两个爪子推开了脑袋上那座大山,却刚好目睹了喻易刚才所作所为的小黑猫
小黑猫沉默了一会儿,就扒在喻易的衣服上,向着喻易的肩膀进发。
“怎么了,小蔷薇闷了”喻易转头,伸出手拖了一把小黑猫,笑。
小黑猫借此成功登上了喻易的肩膀,这会儿,它没管喻易的称呼,而是自顾自望着喻易身后。
喻易随之向后望,身后是一径无人驾驭的、带着头盔的白马,而白马拉着的车上,依旧是一个个装了罪民的铁笼子。
看起来所有的罪民都被传送到了铁笼子里。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这里。但他有意去寻找时,却又无迹可寻。
喻易摊了摊手,没有纠结多久就转过了身,顺便把肩膀上的小黑猫也抱了下来。
“来,小蔷薇,我们回去吧,站在肩膀上面可不安全。”喻易伸出手指弹了弹小黑猫头上的白蔷薇花环,笑眯眯地把小黑猫塞回了口袋。
小黑猫一爪拍开喻易的手,生闷气似的,缩在口袋里不动了。
喻易被拍了一爪,面上却只是笑,好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又过了半晌,喻易向着前方远望过去,已经能够看到远处站着一群人。再近一点时,他发现那是一个围满了人的广场。
这些人穿着简朴的,类中世纪款式的衣服,样子都很独特,这种独特并非在于他们的长相,而在于他们四肢上的铁镣铐。
面前每一个人的四肢,都戴着铁镣铐。
人群外围的人发现了喻易所在的这一列铁笼子的靠近,面上皆浮上了一种古怪的表情。在他们的招呼下,整个围着广场的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运着铁笼子的白马于是得以向着广场中央继续行去。
铁笼子穿过人群期间,喻易听到了来自人群的窃窃私语。而转头望去,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
喻易仔细辨过那一张张围观的表情,从中看出了一种杂糅着好奇与恐惧的情绪。
好奇他还可以理解,但是恐惧又是怎么回事喻易感到疑惑。
除此之外,他还好奇这些人的身份。他原本以为这个终局审判世界中,只有被发配到此地接受审判的高次宇宙罪犯。但现在看来,这里竟然像是一个存在原住民的世界。
毕竟这群围着的人,无论从微弱的能量波动,还是从统一的衣着来看,都不像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
还有,这些疑似原住民的人围在这里是要干嘛
喻易虽然疑惑,但没有人能为他解答这个问题,最终只能暂时把这个疑惑压下。他看着拉着铁笼子的白马把他带到了广场中央,准确地说是广场中央一个圆形高台的下方,就停下了脚步。
喻易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圆形高台,此时的高台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便听到了一阵夸张且熟悉的声音。
“尊敬的陛下,这些就是最近一批的罪民。”
喻易挑眉望去,入目的果然是一只矮小的、穿着不合身正装的猴子。这只猴子,正是刚才还坑了他一把的西西弗斯。
不过此时的西西弗斯却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个性格傲慢无常的家伙有着很大的出入。
虽然衣服上依旧挂着张扬的一排勋章,但西西弗斯的双手却拘谨地放在身前,丑陋的脸上竭力挤着一个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更近于谄媚的笑。
而这个谄媚的笑,是对着他身边那位身量高挑,披着一身黑色的长西装,金色长发上戴着一个王冠,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宝石权杖的女人。
从西西弗斯的话中,喻易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个气场强大、冷硬,有着一代女枭雄那般凛然不可侵气质的女人,就是西西弗斯之前提到的那位“陛下”。
而在喻易看来,这位“陛下”最特殊的地方并不在于她出尘的气质,而在于她面上戴着的,一个与她通身气质颇有些格格不入的防毒面具。在防毒面具的遮掩下,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虽然这个防毒面具作为一种饰品称得上风格清奇,但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它也让人不得不忽视这位女性“陛下”的长相,将关注点放在她枭雄一般的气质以及她的身份上。
“行。”在西西弗斯殷勤的介绍与恭维之后,女人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她的声音是一种沙哑的烟嗓,这样的声音很容易给人慵懒散漫之感,但经由她说出,却全然是一种成熟的冷硬感。
女人话音刚落,便挥动起了手中的权杖,随后,二十道藤蔓从圆形高台的地面上破出,其中一条藤蔓向着喻易置身的铁笼子而来。
而这时,台下的人们也察觉到了台上的来人,如潮水般的、激动而喜悦的欢呼声在喻易耳边爆炸开来。
从这些欢呼中听到“国王”字眼的喻易,猜测台上的这位戴着王冠的“陛下”是这个世界的女国王,而这些欢呼大多因这位女国王而生。
看起来原罪伊甸的原住民对这位女国王很是爱戴尊敬。
在粗壮的藤蔓缠住铁笼子的上端时,喻易只觉关着自己的这个铁笼子一阵晃动,便连人带笼被这突如其来的藤蔓拉扯到了舞台之上。
他一边向着口袋伸手,揉了揉口袋里的小黑猫,权当安抚,一边扫了眼四周,果然,其他十九位罪民也被连人带笼地拉上了高台。
二十条藤蔓很快消失,女国王用冷厉的目光扫过高台上的二十个罪民,权杖点地。随即,喻易倏忽感到左手手腕一烫,他捋上左袖子看过去,便见刚刚发烫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剑形的符号。
他当即瞥向自己的旁侧,见其他人也多是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便料想其他人的身上也出现了如此的剑形符号。
“我走了,你找人带他们去三骑士那里。”女国王似乎对一切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向身旁的西西弗斯吩咐了一句,然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吹了一声。
在这哨声响起不久后,一道白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天空之上。
随后,高台上,大风卷地而起,喻易伸手挡住风沙,透过指缝看向女国王的身侧。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出现了一头戴着金色王冠,正合起庞大白翼的白狮子。
女国王跨步坐上这头白狮子,白狮子振翼而飞,很快带着女国王飞离了这片大地。
喻易抬头望向天空,白狮子正载着女国王向着半空中的那道日轮冲去。
而直至如今,台下民众的呼声依旧不绝于耳,如崇拜神灵一般狂热。
这时,喻易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奇特的预感。在他成为一个天师之后,他便没有再等闲对待自己时或降临的玄奥感知,而在转职为高次宇宙的预言家后,他更不会错过这种疑似高纬度感知方式的直觉。
而现在,这样的直觉正催促着他转过身去。
喻易遵从心意转过身。身后的,是一群仰望着天空,面露崇拜的人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或者说,仅凭肉眼,看不出其他。
喻易沉默地伸出手,把鼻梁上的墨镜往下拉了拉。
地上那一张张狂热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眼眶深陷。一只只形销骨立的手扭曲着向着天空伸去,就像是被定格了挣扎的模样。
这些手皆布满淡红色尸斑,晃荡着白灯笼一般的白手套。但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套,手套的根部连着皮层皱缩的手腕,被泡发得轻飘飘的人皮顺着手套的根部延展膨胀而出,
数量庞大的手重重叠叠地朝着上方伸去,一张张空洞的面目执着地仰望着。
黑色的海藻缠上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带着干涸的泡沫,从尸体幽深的的口鼻出伸出。地面上的,还有离断的,裂帛一般的肢体。
喻易在人群中一寸寸地扫过去,可所有、所有、所有的的画面中,都是绝望的挣扎,与全无希望的死亡。
所见之处,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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