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一位宇宙学家提出的“自我一致性学校”认为, “有一条未发现的物理定律, 阻止任何会改变将来的行动”。
喻易记得,在梦中的那个未来里, 他负责对付那头6阶的海怪, 而三危负责对付木马群, 三危的确成功解决了木马群,却因此旧疾恶化, 没入海中。
等他寻找三危无果,重新回到海面时,却发现上的独木舟,已经变成了破碎的木块。
他原本以为, 调换了二人的位置, 三危就不会因为动用太多的力量,导致病情恶化,他也能及时接应三危。
可最终, 未来的标志性事件依旧难以避免地发生了。三危避开了与木马的群战,却遇上了在原本的未来中, 未曾出现过的海怪, 依旧旧疾恶化, 落入海中。独木舟破碎的结果, 再一次出现。
一切, 还是回到了命运交界之处。就如他曾经遇见的、经历的, 无数死亡的命运那般。像是注定的、难以抗衡的命运。
灰色的海水, 传来冰冻三尺的寒意, 与令人不安的湿漉感。穿入海中的阳光,皆被朦胧成海面并不明亮的白色光圈。
喻易摘下了墨镜,发狠般挥动着双臂,划开周身灰暗的光线,破开冰冷的海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道下落的身影。
第六感正在耳边嗡嗡作响,如果三危如梦中那般沉入深海,梦中那毁灭的命运,便会在现实中重演。
不过,就算没有这样的第六感
喻易急切地向前一蹬,抓住了那只熟悉的手。来自深海的污黑漩涡,传来一种向下拖拽的吸力。
喻易将双手指穿过三危的指尖,将手掌贴在了那双冰凉而苍白的手掌上,然后,十指紧紧扣住。
就算没有这样的第六感,他也绝对、绝对不会松手。
三危可是和他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绝不会让三危如梦中那般死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静谧的海下,三危隔着海水望过来。纵然正承受着灵魂撕裂、五脏破损之痛,他也只是隐忍地蹙着眉,沉静的双眼,映入了海上的微光,仿佛月映万川。
喻易看着三危的那双眼睛,展露出一个带着宽慰意味的笑,将内力顺着眼前的那双手,倾注而出。
内力被一股脑地灌入三危的体内,三危体内的五脏破损的颓势,稍有放缓。
喻易心中沉重,但在三危的面前,他只是极力扬着嘴角,双臂施力,在海水和枉死者怨气的重重阻力下,将三危拉至自己身前。
在海的阴影下,三危的眼窝更显深陷,微拧的眉峰与眼下苍白的皮肤上显眼的青色,让他看起来疲惫且虚弱,但他的目光依旧很亮,像是一种沉着,更像是,一种抗争。
但探过三危身体状况的喻易知道,此时的三危,已经神志不清了,如今他还能睁着眼睛,大概只是最后的求生意志在支撑着他。
喻易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三危,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三危的额头。额下的温度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温度,倒像是一块坚冰。
冷得就连他也跟着面部僵冷。
喻易压下眼睑,加紧驱动着内力,升高面前人的体温,嘴上扯出故作轻快的笑意,威胁道“你这家伙,赶紧好起来吧。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敢保证,堂堂e岛岛主,却爱吃甜食的事情,可就要暴露在整个高次宇宙了啊。”
三危神色宁静地望着喻易,明明意识模糊,却像是在耐着性子聆听。
“你别不信啊,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人。”喻易挑眉,又加了一句以增添自己言语的可信度。
来自三危额头的冰冷的温度,让他生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原本还暗自腹诽,三危这张万年神色寡淡冰冷的脸简直跟棺材板似的,现在倒是觉得,要是三危的病能好,棺材脸不棺材脸,又有什么关系
在内力不懈的升温下,额下总算能感到一丝温度,喻易也没有多说,只默默松开了一只手,又扣紧了另一只手,拉着三危的一只手臂,转身向水面游过去。
因着水下漩涡的吸力,在喻易抵达三危身前的这段时间里,二人下潜的深度已有几十米,再加上海水不俗的阻力,喻易的游动速度快不了多少。而此时不是陆上,他也难以凭借土遁迅速短距离移动,只能靠游。
直到转过头,喻易才敛起面上本就难以为继的笑。
他并不能亲生感知,三危眼下正在经历的痛苦到底到达了何种程度,但通过三危持续性破碎又修复的五脏,以及初见时三危好像只是随口一提的“老毛病”,他大概明白,这样的病痛,已经折磨了三危很久。
如此非人能承受的病痛下,三危也活到了现在,那么,那些只在梦中出现过的事情,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喻易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车祸现场的破碎的尸体、病房分明虚脱却死死攥着呼吸机的手、顺着利器流淌而下的鲜血还有他在死亡面前,似被注定的无数次迟到、错过与缺席。
他总是看着他们死前的痛苦,可他并不能体会他们的痛苦。于是他去学了验尸,去辨析死亡的成因,再去文献中寻找死亡的痛苦。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原理与文字永远无法传达到他的五官。
他看着他们痛苦,却只能站在原地,站在原地一无所知,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们的生命在无药可医的地步沉入深渊。他最终不能代替他们痛苦,也无法替换他们的死亡。
他痛恨自己的迟到,痛恨自己的错过,痛恨自己的缺席。他问他自己,为什么他一事无成,却仍旧活在这世间
每一次目睹,都会让他无地自容,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活着,却活得像个苟且偷生的懦夫。
喻易将三危的手扣得更紧,背负着两个人的重量,朝着海面那个模糊的白色光圈,逆流而上。
可是他想,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他看到的那些未来,并非毫无意义。
从他在宿枝的手下捡回这条命的时候,他可就决定好了,要再试最后一次的。
只要他还活着,便会有无数个最后一次。
海的更深处,交叠在一起的无数魂魄,向着浅海的生灵伸出了手。幽灵的手并不会受到海水的阻力,不出片刻,便抵达浅海。无数双枉死者的手臂,像是幽暗处被水流拉长的海藻,带着欲图将海中的人拉扯至地狱的恶意,晃晃悠悠地漂浮而上。
几双鬼魂的手臂直直向着喻易和三危而来。
喻易早有准备,内力构成的无形屏障,挡住了那些外来的幽魂,他逆着水流,目光坚决地向前。
那些幽魂不甘心就此松手,于是就这么一直紧紧趴在这无形的屏障之外,锁链一般,缠绕而上。随着时间的过去,整个屏障都布满了灰色的魂灵。一张张可怖的面孔挤满了二人的身侧,阻挡了前方的道路。
喻易已经没有符纸了,八卦阵一个接着一个,自他的手中向前推去,推开那些阻隔视线的灰色幽魂。海面的光圈,好像就近在眼前,但海面之上的空气,似乎还遥遥无期。
无尽幽魂,被湮没在了八卦阵中,却又有无尽的幽魂,阻隔前路。也许是因为大海包容了太多,也许是,大海的本身,便由数不尽的枉死者的魂魄构成。
深邃的海下,似乎一切皆变得无限微渺,灰暗的海水与枉死的魂灵,吞噬了陡峭的群山,吞噬了象征文明的建筑,持续性地向上压迫,压迫文明的遗孤,压向天空之上,那仅存的白昼虚影。
便是在这样的大海下,两道渺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向着海上行进。
手下来自另一只手的触觉,维持着一种不健康的凉意,在不知多少次驱散前方幽魂之时,喻易回头望去,望到的,是三危愈发苍白的脸,他原本紧抿的唇,在此时,微微张开。
喻易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三危快没气了的征兆,可此时距离海面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这些幽灵的阻挡,三危根本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没有别的办法了。
喻易当机立断,手上施力,将三危拉至身前。三危半阖着眼,眉宇冷冽,意识迷蒙地望过来。万幸的是,此时三危的意识,还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依旧屏着呼吸。
喻易没有再拖,他一手扣在三危的手上,一手捏住三危的下巴,对着三危的嘴,吻了上去。
唇下陌生的触感让喻易有一瞬的怔神,但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下一瞬便回过神来。喻易有些不自在地闭上了眼睛,控制着体内储存的空气,渡了过去。
三危依旧半睁着眼睛,安静望着身前的人。灵魂撕裂的痛苦盖过了所有的知觉,让他一时难辨冷暖,就连他胸腔中的窒息感,也被压得彻底。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的意识,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看到一道人影,人影带给他熟悉的感觉,但是他却并不能看清人影的模样。就在这时,他感到了一道奇异的触感,这种触感,来自唇上,带着水下的湿润,还有一种柔软。
随之而来的,是被舒缓的窒息感,还有一种来自灵魂的牵扯。灵魂带给他的,几乎全是撕裂的尖锐痛感,但此时此刻,尖锐被缓缓抚平,终日撕扯着神经的痛感不再那么毁天灭地。他迟钝地发觉,原本不全的灵魂,正在缓慢修复。
这修复确实非常非常缓慢,只是他残缺部分的千分之一。但相较往日无边无际的撕裂,仅是这千分之一的修复,便让永恒的对抗安息了下来,也让意识,逐渐清明。
在无生的苦海中,他终于望到了青山。
等估摸着渡过去的空气能让三危撑一段时间后,喻易才睁开眼睛,用手抵着三危的下颌,边拉开与三危的距离,边帮着三危合上了唇。
此时他与三危的距离依旧很近,若不是在水下,二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约莫能够清晰地听到三危的呼吸声。三危正半掩着眼睫,眼中透着几分茫然。
“喂,我可是说过了啊。”喻易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三危的肩上,弯起了唇,神色认真,“我会救你的。”
三危的意识刚清醒过来,听到的便是喻易的声音,从喻易的手中传来的,温暖的气流,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手臂,灌入他铁般锈蚀的胸膛。
他向前望去,望到了一张澄明的笑容,和一双,好像含着希望的眼睛。
他屏气凝神,动了动手指,听到来自胸膛下、带着热度的悸动。
热度在铁锈般的胸腔中蔓延开来,他知道,这无关灵魂伴侣,也无关灵魂的牵扯。
只关乎,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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