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枫月泪】拍摄进度, 与预期相同。

    8月31日, 初秋时节, 是【枫月泪】全组杀青的前一日。

    温墨今天只有一场戏,且是夜戏, 这会儿的她, 正在酒店睡午觉。

    抱着上午左谨塞到她怀里的枕头,微曲着长腿,睡得香甜。模样安安静静,骨相之气如冷泉,澄澈透肤, 是个真真的睡美人!

    助理安安悄悄刷开房门来看一眼, 见她还缠绵梦乡,便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在片场的左谨,这会儿正穿过街面去休息。因着隔壁的剧组在搞大动静,扰得这儿没法现场收音, 在现场制片去沟通的时候, 大家都暂时找地方歇一会儿。

    回到休息室坐着的左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与温女士日夜相处,她的身体如何, 即使她不主动说起,自己的心里也是知晓个大概。

    期间,试探着询问助理安安,但安安得了温女士的吩咐, 是缄口不言,嘴巴紧得很。

    遂即,雇人去查温女士回【海城】那两日的事情,得了一些信息,不由愧疚陡生。

    收回手顺着绳子取出观音吊坠,握在手中来回摩挲。面上神情恍惚,已然是神思游离。

    半晌,呢喃轻语:“温墨啊!”

    百般情愫,归于一人名。

    将观音吊坠放进领口,抬眸问助理:“月月,这会儿温女士醒了吗?”

    被突然叫到的月月,正在偷闲打游戏,忙回着:“温老师应该在睡午觉吧,我这就问问安安。”

    左谨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翻开【枫月泪】40-50集的剧本。一心二用中,对于原本的结局,有了想要改动的心思。

    另一边的陈导,正叉腰在屋外活动筋骨。

    “这一天天坐的,感觉骨头都要萎缩了。”

    听到陈导的话,门边石阶上坐着的导演组人,摸索出红色香烟盒抖出一根,说着:“今晚上,咱们组团去做个全身按摩吧,好好松松全身。”

    其他人跟着附和:“这很可以啊,让人好好敲敲。”说着话的人,伸手要了根烟,点燃后慢慢抽着,从鼻子里吐出两股白烟。

    陈导扭扭脖子,一阵咔咔脆响,“哥几个去吧,我晚上回去看看粗剪,再瞧瞧有什么镜头需要找补。”

    坐石阶上抽烟的人,吐出一圈旋转的白雾:“得,你要是不去,咱哥几个也没劲,还不如在房间搓麻将来的有滋味。”

    陈导扶扶眼镜,脚下踢了一颗石子过去,“你哪是没有劲,就琢磨着拉我去买单。”

    这话刚好让现场制片听到,“都是兄弟嘛,来来来,嚼颗槟榔,晚上算我一个。”他和隔壁剧组沟通完来的路上,于某个场务手里顺了半袋槟榔。

    “滚。”陈导笑骂他一声,取一颗槟榔丢在嘴里,问他:“搞定了?”

    “搞定个屁,咱们就静静地等着吧。”现场制片分着槟榔,八卦着闲聊:“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啊,直接上手打起来,所以泡妞要谨慎,泡了大哥的女人是要头破血流的。”

    坐门边的人觉得烟不香了,丢在地上给踩灭,起身拍拍屁股下的灰尘,“被你这一说,心痒痒想去看看。”

    导演组的人一窝蜂去瞧热闹了,在左谨来的时候,就剩下陈导一个人在外头耍太极。

    “左老师你来了,是有事?”陈导动作未停,继续活动着筋骨。

    左谨示意月月将手中水果盒递给陈导,道:“想和陈导坐下来,聊聊剧本的结局。”

    “结局?”陈导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摸一把滚圆的后脑勺。随后见着清洗好的水果,镜片后的双眼一亮,“结局部分单个镜头都拍好,现在要聊什么?”

    左谨:“想让剧中的顾兮月和顾兮枫,在最后能相遇。”

    “这个嘛———”陈导吃着甜滋滋的水果,坐在一旁蓝色塑料凳上,想了又想,继续道:“你知道第一稿的结局是什么?”

    助理月月搬来塑料凳,左谨也跟着坐下:“陈导请说。”

    “这第一稿啊,我把顾兮月给写死了。”说出一句,陈导眯眼笑,停下吃水果,赞着:“是真清甜!”

    左谨也不急,就等着他咽下后,再听他慢慢说。

    陈导连吃几块,看左谨气定神闲地不追问,心里有些受打击,暗暗嘀咕着:这左老师能不能有点好奇心

    只好主动开口:“后来改稿的时候,觉得顾兮月太惨,我就把她写活了,继续默默地守护顾兮枫。”

    左谨:“既然陈导都觉得兮月惨,何不再重修结局。”

    陈导摇摇手,不小心将牙签上戳着的水果甩出去,一脸的肉疼,看得他的男助理撇过脸去,一副这人我不认识的模样。

    陈导:“你想怎么改?搭戏的演员杀青的差不多,早就离组了,现在可不好再叫回来,估计都已经上戏。”

    对于这些,左谨心里是清楚的,在来找陈导之前,就已经想好。

    左谨:“只需要顾兮枫和顾兮月,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在街角不期而遇。”

    陈导镜片后的双眼眯起,笑她:“你这是夹私货了啊,不过......”

    左谨静待他下文。

    陈导:“不过,如果两人相遇,和之前剧情矛盾了,再者,顾兮月虽然对顾兮枫是好的没话说,可对其他人,那可是实打实的心狠手辣。”

    剧中的顾兮月,行事果决狠辣,手上染了无数先进分子的血液,二人活着见面,只能是拔枪相向,何来姐妹情深的温馨。

    左谨唇角微勾,缓缓道:“是在梦里。”

    陈导双眼大睁,里头亮光闪烁,示意她继续说。

    左谨:“顾兮枫虽不知顾兮月为她做了什么,可到底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在心底深处,还是渴望与妹妹的感情似从前,想见到妹妹。”

    陈导频频点头,最后在她说完话时,打一个响指:“我有灵感了,我要把顾兮月写死,然后你在梦里与她遇见。就这样定,漂亮啊!”

    陈导脑内灵光闪动,当即就起身走回屋子里,翻出纸笔开始修改结局。

    左谨微怔过后,摇头失笑。

    自己来这里,不是让陈导把结局改回初稿。快步跟上去,想打消陈导突生的灵感。

    可人刚刚张嘴,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陈导,赶紧咳嗽一声,朝男助理使眼色,让他将人请走。

    男助理想哭,他就是一助理,哪里能请左视后走人,当即两眼一翻,缩头遁到门外。

    助理不靠谱,陈导只好自己来,摘下眼镜擦拭,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左老师啊,你看这顾兮月,可是杀了易家二少一家的人,也就是顾兮枫公婆一家。她们不仅是党派不同,更是有血仇,无缘无故做梦总是不好,得有一个契机。”

    左谨:“陈导......”

    “你不用说,我都懂,结局就这么定了,你不用有任何担心,不需要其他演员,就你和温老师。”陈导脑内结局的画面已经有了,“在原结局的基础上,通过顾兮枫的独白,简单带过顾兮月的死亡,不需要实际镜头,淡淡的、轻轻的,能敲碎人心的细微情绪。”

    陈导在原地转圈,已然是所有心神,都陷入构建的画面中,他的声音继续:

    “这就是顾兮枫做梦的契机,在梦里,顾兮枫见到顾兮月,她们姐妹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站在河对岸,河风吹起衣角发丝,朝对方浅笑,融在日落的万里霞光中。到此,画面淡出,【枫月泪】全剧落下帷幕。”

    说完后,陈导双手一拍,兴奋地冲出门,拉住躲屋外的男助理,“马上给外联制片打电话,马上去找一条风景秀丽的大河,明日落日余晖的美景下要用。”

    “好的好的。”弱小的男助理拍着他的手,觉得自己再被他勒着衣领,就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嗝屁。

    .

    到了夜里,片场各部门忙着,准备着最后一场夜戏。明天再熬半天,就要彻底杀青,各个浑身轻松,干劲十足。

    街面灯火起,明明暗暗交替着黑与红的极致。

    演员在走位,摄影机在调整机位,毫无滤镜的镜头里,显示在监视器中,质感真实,细节清晰,一帧一画似电影。

    这场戏的背景,是在1921年7月末,全国各地共产主义组织代表,在上海望志路106号开会,隐藏在背后虚构的故事情节。

    拍摄开始:

    拍摄:42集22场,夜外,街道

    主要角色:顾兮月、顾兮枫、黄包车夫、钟表铺老板

    内容:顾兮月递信

    场记在镜头前打板,拍摄正式录入。

    夜色里灯火璀璨,街面、店铺,人来人往,热闹不输白日繁华。

    黄包车夫,短衣大敞,汗水从额头一路落下,猫着腰铆足劲拉车跑,遇到前路有轿车行驶,便停下避让;有行人挡路,便大声吆喝着提醒。

    坐在黄包车上的顾兮月,神情寡淡,双目微阖着沉思。

    黄包车夫拉着她,在路口拐弯时,好心地提醒一句:“这就要拐弯了,您可要坐好喽。”

    车上的顾兮月淡淡地“嗯”了一声,半阖的双目睁开,瞧着街边夜景。

    视线不期然扫着顾兮枫,她正走向一家钟表铺。身形与之前相比,消瘦了许多,周身温柔之气也散了不少。

    顾兮月收回视线,微微叹息,随后道:“将车拉到前方阴影中停着。”

    车夫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抹一把脸上汗水,爽朗地应着:“好嘞!”

    即将踏入钟表铺的顾兮枫,回头向外扫了一眼,见着无可疑人之人,才抬脚迈进。

    顾兮月隐在光的阴影中,斜倚着瞧钟表铺的牌子。

    半晌,不见人出来,在黄包车夫好奇的注视下,顾兮月朝他招招手,递出一个时辰前写好的纸条,同时还有打赏的三块大洋。

    车夫双眼一亮,立马从地上弹起。

    隐在黑色车篷下的顾兮月,低声交代,“拿着这张相片,去斜对面的钟表铺,将纸条亲手交到这人手上。她姓顾,进去后,若是没有见到人,可压着声音,朝楼梯口喊上一喊。”

    顿了顿补着:“若是她要问是谁递来的,你告诉她,是一个...想吃了她的坏人。”

    黄包车夫因她后半段话愣住,随后借弱弱光亮睁大眼瞧照片,随口说一句:“这相片上的人,长得真俊,和您真像。”

    “你眼神倒是好!”顾兮月唇角微勾,懒懒地向后靠去,声音幽幽空灵:“去吧!”

    车夫乐滋滋地穿过街面,差点儿和一辆轿车碰着,被人从里头呵斥几声。

    靠在黄包车里的顾兮月,发出叹息:“时也命也!”

    进入钟表铺的黄包车夫,被穿长衫的老板拦住,“你贼眼溜溜,这是寻谁?”

    黄包车夫笑得憨,拿出照片询问:“老板好,您瞧见这姑娘了吗?她刚刚进来。”

    掌柜看到照片,面色微变,瞳孔急缩中后退半步,防备地打量他:“我刚刚低头修表,没太注意这位姑娘,是否来过。”

    黄包车夫也吃不准老板的话是真是假,可想起刚刚客人交代的话,忙转身朝楼梯口喊着:“顾姑娘,在吗?顾姑娘在吗?”

    老板急了,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免不了一番挣扎缠斗。

    楼上的人听到动静,先后探头向下看。

    穿青色长衫的儒雅男子,朝顾兮枫说着:“这车夫,是来找你的,可是这儿暴露了?”

    顾兮枫也不知下面情况,朝几人道:“我下去看看。”

    几人点点头,叮嘱着:“小心!”

    顺着木质楼梯走下的顾兮枫,站在最后一阶上,示意老板将手给松开。

    问他:“不知您是谁?可是要找我?”

    得了自由的黄包车夫,拿着照片和人对照,裂开嘴笑着:“一模一样,是找姑娘您的,有人托我将这纸条,亲手交给您。”

    顾兮枫没有去接,视线越过他看向门外,随后收回才下了最后一阶,接过展开细看,上头尽是歪歪扭扭如毛毛虫的字。

    看明字意,捏着纸张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在重新卷起时,头抬也未抬地问车夫:“刚刚,是谁让您送的信?”

    黄包车夫朝外看一眼,笑着回:“是一位能吃了姑娘您的人。”

    楼上楼下竖着耳朵听的几人,不由微微一愣,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黄包车夫办完事,就惦记着他的车,人也不多停留,捏着照片腿脚飞快地跨出钟表铺。

    顾兮枫抬脚欲跟,却又停住,示意老板去看看。

    人折返回到楼上,在几位同志面前,重新展开纸张。

    几人默默看完,皆是面色大惊。

    【这车夫是我们的人吗?】

    【我看他这憨劲不像,应该是有人雇他,可那人是谁?】

    【不管是谁,看字迹,是不想露面】

    【且不说这消息是真是假,能找这么憨的人来送信,想来也不是一个严谨的人,恐是有诈】

    【信上说,在今夜,法租界的巡捕,会到望志路106号去巡查,让里头开会的人迅速撤离】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顾兮枫望着那如小儿所写的字迹出神,待几人声音渐停,才接着:

    “我现在赶去望志路,与那儿接待的同志说一声,是真是假也不容耽搁。”

    儒雅的长衫男子赞同道:“不知这是否是旁人设的套,我们几人分开赶去,确保万无一失。”

    几人赞同:“好!报信成功的第一人,在门外柱上一米处划一道勾。”

    商量好的几人,下了楼梯,店铺老板也正好回来。

    顾兮枫问着:“可有见到人?”

    老板摇摇头:“只来得及瞧到黄包车的黑色篷子。”

    递信成功的黄包车夫,按照车上客人的话,改变行车目的地。走街串巷,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少。

    许久后,黑暗的胡同里,走出来的,只有神色寡淡的顾兮月一人。

    踏着幽幽月色,消失在一盏孤灯照着的胡同口。

    “收工。”陈导拿着黄白二色的喇叭喊,“恭喜温老师杀青。”

    “收工啦!”场务一个接一个,将每日最期待的字眼传开,引来大家放松的欣喜声。

    现场工作人员,纷纷说着:“恭喜温老师杀青!”

    陈导身边的男助理揉着脑袋,提醒着:“导啊,你忘记你改了结局吗?明天温老师还有一个镜头。梦,记得吗?梦中相会。”

    “啊呦我这脑子!”陈导这会儿有点懵,可话已经习惯性放出去,“这杀青的最后一场戏,念叨这么久,一时把刚定的事情给忘了,唉!”

    男助理替他愁:“现在这么办?”

    陈导头一抬,单手扶着眼镜笑了笑:“还能怎么办?将错就错,让温老师请客呗!别人请客,饭菜是真香,酒也好喝!”

    男助理弹弹自己的脑壳,啥话也不说了。

    陈导拿着早上出工时就准备好的花束,啃着半截黄瓜就溜达过去,“辛苦温老师,今晚要不要请客喝一顿?明天午饭后开工,大家都可以熬夜。”

    温墨笑着:“陈导辛苦!晚上必须聚聚,辛苦大家了,麻烦你张罗着,全剧组能来的都来,有什么活动交给安安去办。”

    “全剧组就不必,给你留点私房钱。”陈导对她挤眉弄眼,一副你我都懂的表情,实则是心虚得不敢狠狠宰:“各个部门老大,主创们聚聚,其它工作人员得留着明晚杀青宴,今晚就让他们自由去活动。”

    “行!”温墨歪头看向助理安安,“麻烦去张罗一下。”

    助理安安知道墨姐姐在明天傍晚,还有一场戏,此刻还不算杀青。

    可瞧墨姐姐没反对,就点点头,应了一声“好的”。转身去找现场制片,拿着对讲机,将不知待在哪里的各部门老大,通知一遍。

    刚刚这场戏,是分为好几段拍摄,钟表铺的戏是集中在一起先拍。

    此时的左谨,一身白色长袖T恤、黑色的休闲长裤,全身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她抱着一早去花店挑选,亲手包扎的花束走来,随着陈导提前祝贺:“杀青快乐!”

    “谢谢!”温墨伸手接过,与她轻轻拥抱了一下。当着所有人面,老老实实地没占便宜。

    “熬夜对身体不好,今晚吃些饭菜就可以,酒不要碰。”左谨说着话,抬手将温墨怀里的另一束花取出。

    瞧着自己送的花到左谨怀里,一旁的陈导嘴角抽了抽。左老师这占有欲,是连一束鲜花都不放过啊。

    而且,她刚刚这话,可不仅仅是说给温老师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讪讪地摸摸鼻子,带着自己的助理,昂首挺胸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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