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是虚浮着脚步将这些文书记载交给宣九之后,蓝蔻火急火燎的驻着手杖一瘸一拐的朝着言若海的办公处走着。一路上同僚的目光都十分奇怪。
等真正到了言若海的门口之时,她却步了。
她刚才脑子一热,跑到这儿来了。她现在该怎么对言若海,一个父亲说,南庆的潜伏计划被发现,冰云,已经被锦衣卫……
准备敲门的手,终究是放下了。她自己都不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像是天塌了一样的消息,更何况是冰云的亲生父亲……
“蓝大人,您,是有事找主办吗?”四处一名与她相熟的同僚问道。
蓝蔻摇摇头:“没有……”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开了。
言若海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那股凌厉,换之是隐藏得很好的担忧与悲伤,若非是感同身受,不会轻易发现:“义父,您……您都,知道了?”
言若海点点头:“早晚都要知道。你腿还有伤,先回去吧……”
蓝蔻回去之后,直接将自己锁在了房里。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但是,她不得不努力的清醒下来……
冰云,当初的潜伏计划,除了陛下与监查院的主办之外,就只有她和范闲知道其中的内幕,至于冰云的下落,对外宣称的是,被撤职之后受了打击,一病不起,一命呼呼!
现在,究竟是冰云自己因为疏忽而暴露?还是承受了被人从背后放出的冷箭?!若是第一种,那么北齐的谍网,将会彻底暴露,溃不成军;若是第二种……她会不留余力的将这个人揪出来,无论是普通官员还是皇室之人!
当天晚上,不幸的消息终于得到了确认,庆国监查院四处架构在北齐的密谍网络很幸运地保存了绝大部分,但是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密谍头目的言冰云,却在北齐上京的绸缎庄里,被北齐大内高手们生擒!
内奸!内奸!
蓝蔻脑海里这两个字一直跳动着,绝对是内奸!若是冰云自己的疏忽,那谍报网是从底层开始崩溃的。可是,谍报网保留了大部分,反而是头目直接被擒,这绝对是有人泄密!
接下来的谈判,她不用在辛其物的后面,写文书了。那个谈判的场面,不像是一群文人的谈判,而是像一群乡下的泼妇在骂街,祖安发言,能有多粗鄙就有多粗鄙。
而她呢?其实,这些在鸿胪寺骂街的人,是明面上的,而她,则在暗处,正陪着言若海,签署人质交换协议。是言若海请了宣九,换了人,带着她来的,
当今圣上下令,用监查院地牢最深处的那个肖恩,换言冰云。她之前听费老说过,肖恩之前是陈萍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活捉了肖恩,而且陈萍萍的那双腿,就是在那个时候废了的。
她当时就问了:“这……是否有些……?”虽然接冰云回来是好事情,但是……有种道不明的感觉。
“陛下说,肖恩已经七十多岁了,老了,”费介解释道,“而言冰云是我大庆崛起的人才,年轻,这次你弟弟能够打赢这场仗,有一多半是他的功劳,这功劳不言而喻,所以,不亏。再者,北齐小皇帝提出了另一个消息,你,记得司理理吗?”
“记得,怎么了?”
费介道:“这司理理啊,是北齐小皇帝亲口所说的,本来是他看上的人,这次呢,也打算一并要回去。”
……
身为一个皇帝,能把自己的心上人送来敌国,还是送到醉仙居做花魁。这人是打算把绿帽子戴到底了是吧?
言若海签署协议的时候,像是风轻云淡一般,利落的签了字,走了。
在几人即将跨出门的时候,对方的使臣说了一句:“言大人放心,贵公子在本国过的很顺心。”
蓝蔻正待张嘴反驳,被言若海一拦:“我今日本想看看北面的同仁究竟是如何高明,竟能抓住我从小教大的小兔崽子,但看见你这个蠢货,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蓝蔻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的义父点了个赞。
那位使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言大人,言辞不要太过,你可要知道,贵公子现在还在我们手上。如果我们是蠢货,那贵公子又算什么?您又算什么?”
“因为冰云根本就不是你们抓住的!”蓝蔻还是插上了话,“我说得对吗?使臣大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头也不回的随着言若海出了门,不管使臣的脸色有多难看。
言若海还在与陈萍萍谈着事情,她在门外等着言若海。等到一刻钟之后,二人走了出来。言若海看着蓝蔻:“还没回去?”
“院长,义父,”蓝蔻道,“这次使团出使北齐,我自请。”
陈萍萍笑着看了看言若海:“你看看,我说了什么,这孩子,肯定会这样做的。”
“看来,院长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蓝蔻苦笑。
“……帮我好好看看,是谁在背后放冷箭!”言若海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这眼神,绝对不平和,而是迸出了杀气。
等待蓝蔻离开之后,陈萍萍满意的看着蓝蔻的背影:“总算是把爪牙磨得锋利了些。”言若海道:“那孩子赤子之心一片,还望院长手下留情。”
“人心不狠,难以存世,”陈萍萍道,“蓝蔻能有这种意识,说明已经能托付大事了。”赤子之心?但愿他经历了以后的事情之后,还能保留这一片赤子之心。
谈判以两国交换人质为结果而结束。谈判结束之后,就是宫宴。
在进宫之前,蓝蔻先在家里吃了顿好的。蓝芝看着这几天几乎都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哥哥突然间胃口大开:“大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蓝蔻摇头:“没有。”破事儿一大堆,烦心的事儿倒是不好。
“那你今天进宫,还吃这么多?”蓝芝疑惑。
“宫里席面不好吃,我若不先吃饱,等晚宴散后只能饿着肚子。”宫里的菜,不是冷菜就是过于油荤,吃下去回家也是个吐,不如早点吃饱,去了后吃点水果就好。
而且……她听到了一个消息:此次随着北齐使团来的还有北齐文坛大家庄墨韩,她隐隐觉得这次的晚宴似乎没那么简单。
等到她坐在了座位上,才明白,原来,真的没有那么简答:范闲又来了,嗯,对,又来了。但这次她不再与他坐在一起。论爵位,她是一等靖武公加忠荣公,坐在仅次于两位皇子的下位,顺便一说:林相没来。而范闲是司南伯之子,虽有官爵在身,监查院的身份不算,不过是个正八品上官,坐得离自己远了些。
宫宴上,她一直努力的忽视着两道从上位射来的目光!一道炙热,一道时不时的闪避,但是却是虎视眈眈。只管吃着自己的水果。
范闲比她惨,她好歹只有目光注视,但是范闲却有人来挑衅。当庄墨韩拿出一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画,指着范闲说他那首“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是抄袭他老师的作品之后,她算是明白了,这庄墨韩是别人找来诬陷范闲的。范闲也哈哈大笑起来。
庆帝见状,皱眉:“范闲,为何失笑?”
范闲道:“请陛下恕臣殿前失仪之罪!”庆帝摆手:“朕要治你罪,也得看看你是个什么理由才笑的吧?”
范闲起身,扬声道:“陛下,这诗,是我背的,但是,绝不是庄大家老师的作品!而是少陵野老诗圣杜甫之作,乃是七言巅峰之作!”
“范闲,这庄先生可是文坛大家,可是最权威的大家!”蓝蔻顺着这声音看去,又是郭保坤这个憨比!上次挨打没被打够是吧?
范闲道:“文坛大家,写文著作是强项。但是,抄,却是一样的抄啊!”
郭保坤见状,立刻捕捉:“范闲,你终于承认你是抄的了!”
“是,我是梦里背诵并且抄写下来的,”范闲道,“我还不止背了一首!”
见状,在场的,东夷的,北齐的,南庆的官员,无一不笑了起来。都是那个时代的人,自然是知道范闲所说的是真,都是背的,而且,那段记忆,如范闲所说,如刀削斧凿般深刻的记在了脑海里,不过,既然庄老先生为老不尊,她也就不必尊老爱幼了。
范闲问道:“请问庄先生,您老师作的诗多吗?”
庄墨韩知道这位十五岁中了探花郎的少年郎:“家师著诗良多。”
范闲接问道:“那不为人知的,也多吗?”
庄墨韩道:“史海钩沉,少于人知的,有且仅有刚才那一首!”
范闲闻言,借着这酒劲儿,走到蓝蔻的座位边上,拍了拍蓝蔻的肩膀:“表弟,你文书好,帮我,抄录!”
蓝蔻用手杖支起身子:“好。”
“纸来!墨来!”
范闲将手中的一坛子酒直接砸碎:“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是太白喝醉了。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这是李煜在感慨。
……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这是苏东坡在怀念家人。
……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是辛弃疾的沙场点兵!
……
诗句之多,涉及朝代之广,她都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抄录下来,还要注意,写的不能比范闲说的快,这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三百多首诗句,只多不少,一个晚上下来,蓝蔻的手都快要抄断了。等到范闲问道:“过百了吗?”蓝蔻捏着手腕道:“早就过了。”再看看四周,所有人都惊异于范闲的醉酒成诗,只有一人……
长公主!
眼角的余光看过去,她的眼里,愤懑大于惊异。
突然一声响,将她的目光给引住了,原来是范闲,醉倒在地了。这模样,像极了李白在唐玄宗面前的醉酒失仪,不过……她看了看庆帝,今天,应该不会被治罪。
“我醉欲眠卿且去,去N|M|D……”当蓝蔻走到范闲的身边,准备背范闲起身的时候,最后三个字落入耳朵里,让她打了个冷噤:“陛下,表兄喝醉了,我先把他送回家。”
在庆帝默许的目光之下,蓝蔻铆足了力气背起范闲,平时范闲看起来瘦,但是真的,很重啊。二人离去,全然不管这后续情况如何。
背着范闲走出了宫城,王启年跟了上来,范闲这个时候眼睛突然间睁开:“按照我说的去做,计划照常进行。”
蓝蔻这才知道二人有计划在今晚:“哥,你喝成这样了,还要去?”
“去!你把我送回家之后,立刻回蓝府,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听见了吗?”范闲喝醉了,但是说话一点都不含糊。
蓝蔻只得听话:“好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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